少說有數千兵馬,奔襲而來。
北營那副統領立在馬上,用力勒緊馬韁,待看清楚領兵前來的是何人,雙瞳狠狠一縮。
在北營兵馬將別宮圍住後,南營近三千人也出現在這別宮之外,且是由南營總兵敬國公林肅親自領兵而來。
兩邊對上,林肅手中長劍直指向對方:“宮闈之地,豈容爾等放肆,退下!”
這位國公爺也是上過戰場的,身上有著常年沉澱下的殺伐之氣,對方的氣勢明顯虛了一截,強撐著爭辯道:“國公爺竟也打算跟著皇太子一塊造反不成?我等手上有陛下的調兵符,是陛下讓我等前來……”
“這裡離南營更近,陛下即便要調兵也該派人去南營,如何會捨近求遠,”林肅冷聲打斷他,“你奉的是靖王之命,陛下病重不起,靖王在御榻前伺候,伺機拿了陛下的調兵符,調集兵馬過來,為的是趁陛下不清明之時扣下太子殿下,好行不軌之事。”
“你滿口胡言!休要汙衊王爺!分明是你與太子串通,欲挾持陛下……”
“報!”
有北營兵疾馳而來,跌跌撞撞地翻下馬,與那副統領稟報:“將、將軍,您帶兵走之後,陳副總和王副總他們挾制了全營,將王爺和將軍您說成是矯詔私自出兵、意欲逼宮謀反,且已以北營的名義連夜將事情呈報去了兵部!”
聞言那副統領瞬間面漲得通紅、瞠目結舌:“放他孃的屁!本將分明是拿著陛下的調兵符帶兵來救駕!他們好大的膽子!”
他又狠狠瞪向林肅:“是你!你不但投靠了太子!還買通拉攏了陳斌、王忠信他們,你們這些人合起夥來要助太子謀朝篡位!竟把罪名嫁禍到從來對陛下忠心耿耿的靖王爺身上!”
“趙將軍慎言,”林肅面不改色地提醒他,“有些話小心禍從口出,沒有證據的事情,最好不要胡亂說。”
“你又有何證據說是王爺逼宮犯上?!”
林肅不以為然:“是與不是,到了殿下和王爺面前,自能見分曉。”
皇帝寢殿裡已亂成一團,內殿中眾太醫正在全力救治又一次昏死過去的皇帝,凌祈宴命人將其餘人等先押下去,只餘他們與靖王,在外殿對峙。
很快有人進來,將宮門外的狀況稟報他們。
聽聞林肅率了南營兵馬出現,靖王猛地抽出牆壁上掛的御劍,指向溫瀛,咬緊牙根一字一字啞聲質問他:“你連林肅都拉攏了,你到底謀劃了多久?”
溫瀛並不畏懼他手中劍,不退半分:“孤方才已經說了,皇叔不要這般衝動,有話好說便是。”
“本王與你沒什麼好說的!”靖王恨道,“本王只恨本王瞎了眼,沒早看清楚你是個狼子野心的,早知如此,本王當初何必要攛掇陛下將你認回來,反害了陛下!”
從聽到林肅出現起,他就知道他攔不住了,南營向來壓北營一頭,皇帝調他回來,本也是為了牽制林肅的南營勢力,但他才回京兩年,在上京城的根基遠比不上一直在此汲汲營營的敬國公府,哪怕是在北營裡頭,也並非人人都聽他的話。
他只是沒想到他不但看錯了溫瀛,連林肅也看錯了。
溫瀛平靜道:“這件事情,孤永遠感激皇叔,孤也無意與皇叔作對,皇叔又何必這般固執?”
靖王氣紅了眼:“你已經做了太子,那個位置遲早是你的,就不能再等一等?今日即便你贏了,你真以為你這一出能堵住悠悠之口,不會有人懷疑你?汙了自己名聲你又何必?”
溫瀛沒有再否認自己的意圖:“孤等不起。”
“你才二十出頭!你有何等不起的!陛下待你這般好,費盡心思幫你鋪路,你怎能如此冷血,一點不顧念父子之情!”
溫瀛漠然闔眼再睜開:“皇叔想知道為什麼?”
“你又有何藉口?!”
溫瀛望著他,眼中無半分溫度:“當年在國子監,孤只是個一無是處的學生,一心想要考科舉出人頭地,陛下明知道孤是冤枉的,為了保全他兒子的名聲,為了不叫人知道他的兒子不合兄弟鬩牆,一句輕飄飄的革除功名,便叫孤十數年的寒窗苦讀化為烏有。”
“孤為了爭一口氣,只能去邊境投軍,剛出京就遇上昔日的太子派人伏擊,欲要取孤的性命,孤僥倖逃脫,又在塞外戰場上九死一生,才走運被皇叔認回,孤確實感激皇叔,可這些,若非陛下所賜,孤本不用經歷。”
靖王愕然。
“就這麼一件小事,你竟記仇到了現在?若非有此番遭遇,你即便真考上了狀元,只怕這會兒也不過是翰林院裡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官,哪能有今日?!”
溫瀛的目光更冷:“對陛下和皇叔而言,這或許是小事,可對這世間千萬讀書人而言,皇帝的一句‘革除功名’,與判了死罪又有何異?”
“靖王這話可不對,”不待靖王再說,凌祈宴上前一步幫腔道,“殿下是皇子,當初將他弄丟了,固然有淑妃與皇后的錯,可陛**為皇帝,卻護不住自己的親子,反而在二十年後以將之認回來當做恩典,要殿下感恩戴德,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靖王的劍尖轉向他,冷聲詰問:“你又有何資格說這樣的話?這二十年,佔好處的是你,到了今時今日,太后還將你當做親孫子,甚至比疼別人更疼你,可你是怎麼回報她的?你與太子合起夥來欲要奪陛下的皇位!”
溫瀛皺眉,劍指凌祈宴的場景似乎叫他十分不喜,但見凌祈宴神色鎮定自若,按捺著沒動。
凌祈宴扯了扯嘴角:“我是享了二十年不該享的榮華富貴,可這二十年裡,王爺遠在邊境或許不知,皇后對我非打即罵,我十二歲就因她差點進了鬼門關,廢太子一回兩回三回地挑釁我,使陰招害我,無論他錯得多離譜,陛下從來相信皇后相信他,只因我不學無術、不爭氣,丟了他的臉。”
“太后對我好,日後我自會竭盡所能回報她孝順她,可我佔了殿下身份二十年,我欠了他的,他非但不計較,還千百倍地對我好,我不該幫他?”
靖王聞言愈加惱火:“你們一個兩個,嘴裡只有自己,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有何面目在此大放厥詞!本王今日就要代陛下除了你們這兩個畜生!”
他手中劍送向凌祈宴,又陡然一轉,指向溫瀛,猛刺過去。
溫瀛抬手,凌祈宴卻比他更快一步,兩指用力夾住了劍刃,指間很快有鮮血滑落。
溫瀛的眸色徹底冷下,厲聲丟出句“退開”,電光火石間抽出了隨身帶的匕首,與靖王的劍撞到一塊。
第95章 狼子野心
兩營兵馬在城門外交手,最後以林肅親手將北營副統領挑落馬下,餘的人繳械投降告終。
暮色已沉。
靖王跌坐在椅中,閉著眼再不置一詞。
他的手臂上有一道割傷,正在淌血,溫瀛讓太醫去為之包紮,被他漠然揮開。
溫瀛的肩膀上則受了靖王一劍。
先前他們叔侄倆交手,溫瀛處處壓制著靖王,但又刻意讓著他,在生生挨下那一劍後,是靖王先棄了劍,之後他便一直是這副一言不發的灰敗之態。
直到林肅押著北營的副統領進門來,與溫瀛稟報,說宮外亂黨已全部拿下。
溫瀛輕頷首。
聽到林肅的聲音,靖王抬眼,帶刺的凌厲目光望向他,林肅避開,只作沒看到。
溫瀛淡聲提醒靖王:“皇叔您輸了。”
回答他的,只有靖王的冷笑。
溫瀛不以為意:“皇叔倘若執意再如此,外頭那些人只能枉死了。”
被押跪在地上的北營副統領聞言瞠目欲裂,掙扎著想起身,又被林肅一手按下去。
他大聲爭辯:“本將沒有造反!本將是奉陛下口諭,拿著陛下的調兵符前來救駕!你們汙衊本將!”
林肅已將那調兵符拿到手,遞給溫瀛看。
溫瀛摩挲著其上的龍紋,這是大成歷代皇帝才有的、能調動京畿所有兵馬的調兵符,如今就在他手中。
片刻後,他沉聲問道:“父皇這段時日一直病重昏迷不醒,這調兵符如何到的皇叔手裡?”
那副統領還要爭辯,溫瀛沒再給他機會,命人先將之押下去,留待處置。
靖王冷漠抬眼,終於開口:“太子殿下何必裝模作樣,這調兵符如何來的,你分明心知肚明,還有何好問的?你也不必說這些廢話了,你連你父皇都不在意,又怎會在意本王和外頭那些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便是。”
溫瀛卻道:“孤沒打算殺他們,更沒想殺皇叔,北營那頭送去兵部的公文,孤會叫人壓下,但得請皇叔給孤做個見證。”
靖王的眉峰狠狠一擰:“你還想做什麼?”
“孤需要一道禪位詔書,也需要幾個見證人,若有敬國公和皇叔一起為孤做這個見證,才能叫朝廷百官心服口服。”
“你休想!”靖王哂道,“你不是很本事嗎?趁著你父皇在別宮這段時日,首輔次輔都被你弄走了,一力把控住朝政,朝堂之上誰還敢與你唱反調?還需要什麼見證人?本王一個冥頑不明的老匹夫,只怕會壞了太子殿下的好事。”
溫瀛輕眯起眼,眸色中多了些許冷意:“若皇叔執意不肯,孤便當真只能將皇叔和您的這一眾部下以亂黨處置,謀逆之罪,禍連家人……”
“你敢!”靖王瞬間漲紅了臉,“你這個畜生!你敢如此,本王死都不會放過你!”
“皇叔,有句話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溫瀛沉下聲音,“或許皇叔願意為了您恪守的愚忠大義赴死,甚至不惜犧牲家小,您以為您死的慷慨,可您得想想,太后年紀大了,如何能受得住又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如今父皇成了這副模樣,太后若再沒了您這個小兒子和一眾孫兒孫女,她要是傷心之下有個好歹,您便是不孝了。”
靖王猛然睜大眼,死死瞪著溫瀛,他大抵沒想到這一層,牙齒咬得咯咯響,恨得幾欲嘔血。
溫瀛不為所動,繼續道:“陛下如今這副模樣,也無力再操持朝政,孤先前說的,願為陛下分憂,扛起肩上重擔,並非假的,以儲君名義監國,終非長久之道,亦有諸多麻煩,政令不能暢快下達,許多事情都得耽擱,皇叔即便不為著私心,也得為這大成的江山社稷著想。”
最後一句,一字一字重重敲在靖王心上:“到了今時今刻,皇叔以為,您當真還有得選擇嗎?”
長久的僵持後,面對始終鎮定如常、成竹在胸的溫瀛,靖王的氣勢一點一點弱下,彷彿被抽乾了渾身力氣,終於頹然癱倒在座椅中,再次闔上眼。
凌祈宴在一旁冷眼看著,不得不說,他都有些佩服溫瀛了,三言兩語間竟完完全全地抓住了靖王的軟肋。
以他的部下、他的妻兒子女做要挾,他只會覺得為大義而死,這些犧牲是應當的,是死得其所,罪大惡極的那個是溫瀛。
可一旦牽扯到太后,將不孝的帽子扣到他頭上,卻是他不能忍的,掙扎之下他到底生出了動搖。
溫瀛沒有逼迫他當即表態,只命人先將之送回住處去,靖王沒肯,再開口時聲音更啞:“我就留這裡,如今這裡裡外外都是你的人,我也再做不得什麼,你讓我伺候陛下,等陛下醒了再說。”
溫瀛淡道:“皇叔多慮了,陛下是孤的父皇,孤不會做那大逆不道之事,也無必要。”
靖王分明不信他:“你的心思我猜不準,也不想再猜,你若真想我給你做這個見證,就讓我留這裡給陛下侍疾。”
溫瀛深深看著他,半晌之後終是道:“那便辛苦皇叔了。”
他們退下去,靖王卻又突然叫住林肅,冷聲問他:“陛下從來待你不薄,雖提防著林家,但並未動過你們分毫,反而一再施恩與你敬國公府,你如今卻幫著太子造陛下的反,豈非忘恩負義?”
林肅鎮定答道:“殿下說的,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望王爺勿怪。”
他未再多說,跟在溫瀛身後退下。
出了皇帝寢殿,溫瀛吩咐林肅去外整兵:“讓京衛軍加強戒嚴,上京城中若有異動,無論是誰,拿了便是。”
林肅垂首領命。
一回到寢宮,凌祈宴立刻讓溫瀛坐上榻,叫來太醫重新給他上藥包紮。
靖王這一劍刺得不淺,在溫瀛屢次受過傷的地方再添一道新傷。
先前在皇帝寢宮那邊只隨意止了血,凌祈宴也沒仔細看,這會兒跪在他身前湊近了細瞧,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一團,他的臉色都變了,氣呼呼道:“……靖王分明就打不贏你,你為何要特地送上去,挨這一劍?你有毛病嗎?”
溫瀛抬手撫了撫他的臉,收斂起在外時的渾身冷戾:“無事,一點小傷而已。”
“出了這麼多血還小傷!”凌祈宴聞言更是氣惱,“跟皇帝那樣躺床上不能動了,才叫大事?”
溫瀛低聲解釋:“我不挨這一劍,靖王不會息怒,無論如何,禪位詔書的見證人,必須有他,只能如此。”
凌祈宴自然知道溫瀛這麼做是為什麼,可他就是生氣:“你上回還說再不嚇我了,你這個騙子!”
溫瀛沒再說,執起他右手,凌祈宴的手指也受了傷,已經上藥包裹起,憶起先前鮮血從他指縫間滑落的場景,溫瀛的眸色晦黯,周身的冷意又冒了頭。
凌祈宴察覺到了,趕緊收了爪子,訕然道:“我也沒事,擦破點皮而已。”
溫瀛看著他:“所以你就能這麼嚇我?”
凌祈宴一愣:“你怎麼這樣啊?強詞奪理,那劍都送到你喉嚨口了,我一急才用手接的。”
“我接得住,”溫瀛冷聲提醒他,“你自己說的,他根本打不過我,是我讓著他而已,我不會讓他傷到要害之處。”
好吧,凌祈宴承認,他當時確實有些關心則亂了,也沒多想,看到那劍尖衝著溫瀛的喉嚨去,下意識就伸手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