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舟認真地看著他:“昨晚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鬼城?”
黎溯微微鬆了口氣,用筷子攪著碗裡的面回答:“我們去找吳桐那天,我發現每次你提起曲老師,吳桐的眼神就躲躲閃閃的。我就起了疑心,趁曲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在她包裡放了一個定位器。我不知道她大晚上為什麼要去鬼城,但是肯定是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就想過去看看。我比你早到了一會,但是當時曲老師已經死了。我在樓頂找到了她的包,把定位器收了回來,下樓的時候就聽見下面打架的聲音。後來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葉輕舟:“你懷疑的沒有錯,吳桐出軌的物件就是曲悠揚。昨天上午我親眼看到她約吳桐到貓咖,為了吳桐不肯給她名分的事情大鬧一場,還打了人家貓咖的小貓。但讓人想不通的是,曲悠揚昨晚從派出所出來之後,特意去了一趟貓咖,把她打過的那隻小貓偷了出來帶去了鬼城,後來貓和人都死在了那裡——你昨晚看見那隻貓了嗎?”
第十章 昕陽詭案
黎溯想了一下:“那是隻貓?我是看到曲老師的屍體旁邊有一小堆毛乎乎亂糟糟的東西,但是當時時間緊迫,沒多留意。你之前跟我說曲老師去鬼城是為了鬧跳樓嚇唬吳桐,那她偷貓幹什麼?”
這也是葉輕舟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半晌過後,黎溯輕嘆了一句:“大半夜跑到那種地方去,就為了一個男的。曲老師真是胡鬧。”
葉輕舟追問道:“你上次說的那個毛二……”
黎溯打斷了她:“我就是這個意思。曲老師當時的樣子你是看見了的。我在樓頂看到了她的衣服,都被撕扯得不成樣子。而且毛二住在鬼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的被褥都還在樓裡面,可是人卻不見了。他以前就曾經因為猥褻罪坐過牢,這次的事十有八九跟他脫不開干係,所以我才說曲老師實在是胡鬧,為了這點有的沒的白白送了命。”黎溯頓了頓,轉問葉輕舟:“毛二的事,你跟警察說了?”
葉輕舟搖搖頭:“我沒說。那個鄭警官明顯是認識毛二的,不用我說他也會去查的。”這是一個理由,另一個沒說出口的理由就是,萬一鄭警官問起剛來奕城不到兩個月的葉輕舟是怎麼知道毛二的事情的,她怕會牽連到黎溯。
黎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晚上九點多,葉輕舟回到宿舍準備收拾行李,可是走到門口才發現,她身上還穿著黎溯的外套,宿舍鑰匙早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只好厚著臉皮跑到門口宿管阿姨的房間去借鑰匙。
宿管阿姨脾氣不大好,大概是電視劇看得正過癮被人打擾,開門的時候很不耐煩,但隨即就被葉輕舟一身髒汙的樣子嚇了一跳。葉輕舟已經穿著這身又是血又是土的衣服在外面跑了一天,這會也完全不覺得難為情,還笑盈盈地衝她撒嬌:“阿姨,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您,我宿舍鑰匙丟了,借您的鑰匙開下門唄?”
宿管阿姨皺著眉頭:“你這是幹什麼去了搞成這個樣子?宿舍鑰匙不是可以隨便拿的,弄丟了要跟學校申請重新配。”
葉輕舟笑得更乖巧:“阿姨,我是實習生,明天就要回昕陽了,今晚要收拾行李呢,鑰匙的事情我回頭會和齊校長解釋的。”
宿管阿姨狐疑地打量了她幾眼,沒好氣地問:“哪個屋?叫什麼名字?”
“324 宿舍,葉輕舟!”
宿管阿姨跟著她去了 324,用備用鑰匙給她開了門,然後嘀嘀咕咕地回去了。
葉輕舟脫掉髒衣服丟給洗衣機去洗,然後便動手收拾行李。她的東西本就不多,而且齊叔承諾了這間宿舍給她留著,所以她只打包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收拾停當後,她認認真真地洗了個澡,出來後剛好洗衣機工作完成,她隨手擦了擦頭髮,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晾了起來。
衣服晾完後,葉輕舟才發現她把自己那件襯衫和黎溯的外套掛在了一起。
從昨天到現在的點點滴滴,又在葉輕舟的腦海中一一浮現。
葉輕舟坐在臺燈前,無意識地把玩著自己的梳子,默默想著黎溯這個人,想他身上那些彆扭的、矛盾的東西。她拿起手機,在微信列表裡找到“北方的狼”,給他發訊息。
【葉輕舟】:我不在奕城了,以後還怎麼盯他?
等了好久,那邊都沒有回覆。
第二天,葉輕舟坐順風車到了昕陽,一下車就直奔昕陽市局。
“爸爸!”她一路暢行無阻地衝進了副局長辦公室,然後在距離副局長葉予恩一步之遙的時候,被他大手一伸,無情地懟了回去。
“趕緊滾回學校去,我這忙得要死,你少給我添亂。”葉予恩剛說完,辦公桌上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葉輕舟看著她老爸一刻不停地接電話聽彙報,外面大廳裡的人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就知道是又有大案發生了。她離開辦公室,在外面溜達了兩圈,終於逮到了目標。
“卓大哥!”她冷不防一喊,差點把低著頭步履匆匆的人嚇了個跟頭。被 喊做“卓大哥”的人名叫卓豪,在市局刑偵隊工作多年,和葉輕舟關係一直不錯,是葉輕舟打探市局訊息的首要物件。
“哎,葉輕舟,你不是去奕城教書了嗎?”卓豪問。
葉輕舟懶得從頭解釋,直接指指忙得煙熏火燎的辦公室問他:“這是怎麼啦?”
“唉,別提了,”卓豪愁眉苦臉地說,“昨天早上,樂康體育公園裡發現了一具無名女屍,赤身裸體的,被一大堆晨練的人給瞧見了,訊息傳得比導彈還快,越傳越離譜,影響太壞了。上面要求昕陽市局必須儘快破案平息流言,你爸這兩天一直在局裡,都沒回家。”
葉輕舟聽得心頭突突跳,拉著卓豪的袖子顫聲問:“屍體什麼樣?快帶我去看看!”
卓豪急得跺腳:“祖宗,別鬧了,這事兒不是你能摻和的,被你爸知道,非燉了我不可!”
葉輕舟按住他,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問:“她是不是摔死的,個子不高,紫色頭髮?”
卓豪愣住了。
十分鐘後,葉輕舟在葉予恩和卓豪的帶領下走進了解剖室。白布拉下的一瞬間,曲悠揚殘妝斑駁、目眥盡裂的面容,再次撞進了葉輕舟的眼睛。
雖然這一次是白天,身邊有信任依賴的人陪著,可是眼睜睜看著朝夕相處的同事驟然變成了這樣悽慘不堪、冰冷僵硬的屍體,還是讓人不寒而慄。時隔兩天,她臉上駭人的表情、彎曲成可怖角度的肢體卻還是和那一晚分毫不差,彷彿她死亡瞬間的絕望恐懼被刻成了標本,成了她這個人留在世間永遠的模樣。
曲悠揚——她親眼看見死在了奕城的曲悠揚,竟然在死後跑到昕陽來,在她爸爸工作的昕陽市局再一次和她打了照面。
奕城,昕陽,市局……
葉輕舟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為什麼我覺得曲悠揚像是特意來這裡等我的一樣?
屍體身份確認後,原本在黑暗中摸索的刑偵工作局面大開,每個人都像上了發條一樣忙得團團轉。昕陽市局緊急聯絡了奕城方面,交換了彼此手中的資訊,共同商討偵破方案。
昕陽和奕城毗鄰,從前也有過合作破案的先例,兩年前的“1104”案就是由葉予恩和當時的奕城市局局長何東旭聯手負責的,兩人是多年摯友,配合默契,只可惜老何在那次任務中不幸犧牲了。如今奕城市局的當家人名叫黎成嶽,兩年前作為奕城市局刑偵隊長也參與了“1104”案的偵破。葉予恩對他的印象是中規中矩,勤懇有餘而魄力不足,大概是因為老何走得突然,局裡人才匱乏,才會讓黎成嶽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葉予恩雖是副局長,但局長年邁多病,早已不管事,葉予恩就是昕陽市局實際上的掌權人。他和黎成嶽通了電話,黎成嶽那邊據說因為接連發生兩起命案正焦頭爛額,現在有了兄弟單位共同偵查高興得不得了,一通電話打得熱情友好、生動和諧,簡直就是高階領導會晤的模範版本。
電話打完已是正午時分,葉予恩一根菸還沒抽完,葉輕舟就提著兩大袋飯菜走了進來,殷勤地給葉予恩開啟飯盒、擺好餐具,然後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葉予恩知道這小黃鼠狼肯定沒安好心,也不搭理她,自顧自地吃起來,直到酒足飯飽,看著葉輕舟收拾了垃圾、擦乾淨了桌子,才慢悠悠地問道:“鋪墊都做完了?說吧,想幹嘛?”
葉輕舟嘿嘿地笑著:“爸爸,你們現在都查出什麼了,跟我說說唄!”
葉予恩又夾出一根菸,葉輕舟忙不迭地湊過去給他點了火。煙霧打著旋,在兩人之間升騰,又慢慢消散。
“你知道的那些我就不囉嗦了。昨天早上六點多,幾夥晨練的人去到樂康體育公園,發現場地中央放著一個大水泥袋子,袋口沒有封,一隻手和幾綹頭髮從裡面伸出來。當時那些人嚇壞了,立刻報了警。我們後來查了路網監控,只有極少數的監控拍到了這個拋屍的人。他身高在 165 公分左右,中等身材,作案時頭臉都用衣服包得嚴嚴實實,沒留下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死者生前遭受過性侵,兇手沒有做任何保護措施,法醫已經提取到了 dna,現在在等奕城那邊提供比對材料。”
葉輕舟若有所思著皺著眉,覺得心裡煩亂,便順了老葉一根菸來抽。葉予恩看了她一眼,語氣平靜地說:“平時沒事不要抽,會變醜。”
葉輕舟點點頭,吐出一團煙霧:“爸,你覺得兇手是出於什麼目的偏要把屍體從奕城移到昕陽來呢?”
葉予恩豎起食指衝著葉輕舟搖了搖:“閨女,你這思路就錯了。兇手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在殺人之後拋屍,還拋到另一座城市去,原因無外乎就那麼幾種——誤導警方,轉移視線,挑釁昕陽警局,或者有什麼特殊的象徵意義和儀式感。無論是哪一種,我們都不能被兇手牽著鼻子走。與其在這瞎猜兇手為什麼拋屍,不如先調查清楚死者究竟為什麼被殺、被誰所殺,這些才是問題的本質。”
葉輕舟覺得有道理,點點頭說:“那我去查一下曲悠揚的人際關係,還有那個吳桐——”
葉予恩打斷了她:“這些自有奕城警方調查,有你個丫頭片子什麼事。”
葉輕舟踟躕著:“那,奕城的黎局……”
葉予恩擺擺手:“我自有分寸。”
第十一章 最後的腳印
事事都有人調查,葉輕舟無從插手,正百無聊賴時,突然收到了黎溯的資訊。
“到學校了嗎?”
葉輕舟覺得有些好笑,明明她是老師黎溯是學生,四捨五入就是她是大人黎溯是小孩,怎麼這小孩跟她說話的語氣跟關心閨女似的。
“沒回學校,在我爸這裡瞎逛呢。”
黎溯回覆得很快:“剛才王皓陽跟我說,班裡現在很亂。”
葉輕舟看到這條資訊突然想起來,六班現在的班主任就是曲悠揚。
“你班同學知道曲悠揚的事了?”
“不知道,畢竟連警察都沒見到屍體,只有兇手和咱倆見過。”
葉輕舟低頭想了想,又往老葉的辦公室望了一眼,最後還是把過來昕陽之後瞭解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黎溯。
這一次黎溯沉默了很久,久到葉輕舟都懷疑他手機沒電了,那邊才發來一句“胡老師回來了。”
“胡老師是誰?”
胡老師名叫胡晟柟,是六班原本的班主任,今年 4 月開始休產假。現在頂崗老師曲悠揚出了事,學校只能緊急把生完孩子才 3 個多月的胡老師叫了回來。
“王皓陽聽人家八卦,說曲老師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已經把胡老師‘頂’下去了,如果沒有這個意外,再過兩個月她就能成為正式員工,胡老師就會下崗。”
言外之意就是,這個胡老師其實是跟曲悠揚有過節的,也是能從曲悠揚的死亡中獲益的。
葉輕舟覺得這事情有點牽強,但是個思路,正準備跟她老爸彙報一下,就聽到老葉在辦公室裡喊:“閨女!”葉輕舟“哎”了一聲跑進去,還沒開口,老葉就示意她關上門,到自己跟前坐下。
“比對結果出來了。”葉予恩手裡捏著一根菸,卻沒有送到嘴邊,只是用兩指來回搓著,“奕城那邊說,鬼城裡面一直住著一個流浪漢,叫毛二。他們從毛二的被褥裡面找到一些毛髮,我們這邊做了 dna 比對,發現曲悠揚體內殘留的精液和那些毛髮屬於同一個人——也就是說,現在毛二就是本案的重要嫌疑人。”
這個進展快得讓葉輕舟有點猝不及防,那種感覺就像集合了萬乘之軍、備足了車馬糧食、做完了戰前動員,然後刀還沒舉起來,戰爭就結束了。
雖然是好事,但多少還是有點懵。
鎖定了重要嫌疑人,剩下的事情就是將他抓捕歸案。一個流氓混混,抓起來難度自然也不會太大,可葉予恩說完這些,面上卻不見半點輕鬆之色。
葉輕舟覷著他凝重的神色,試探著問:“爸,是有哪裡不對勁嗎?”
葉予恩又把手裡的煙豎起來,對著桌子一下一下地點著:“今天上午有一個人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在鬼城搜查的時候,在樓裡面發現了四種腳印,都是新的。除開毛二和曲悠揚,現在還有兩種腳印不知道是誰的。你當時沒進樓裡吧?”
葉輕舟搖了搖頭,心中卻升起了更大的疑惑。她知道還有一個腳印是黎溯的,那最後一種腳印,又是誰的?
這個案子真的就只是毛二姦殺曲悠揚這麼簡單嗎?
葉予恩放下手裡的煙,開始用指尖扒拉散落在桌子上的細碎菸葉,好似在翻轉人心。
葉輕舟思索了一晌,突然回味出老葉方才那番話裡的奇怪之處:“‘有一個人’打電話告訴你這些?是誰?”
葉予恩:“奕城公安局古溪分局刑偵支隊副隊長,鄭瀟。”
“鄭警官?”葉輕舟回想起那個認真嚴肅、看自己不太爽的男人,“他掌握了這些資訊,不去跟奕城市局說,而是把電話打到昕陽來……”
葉予恩抬起滿是褶皺的老眼凝望著她。
父女倆在午後寂靜的辦公室裡無聲地交換了幾個眼神,無數隱秘的心思在這場靜默的交流中喧譁飛舞。
“毛二現在人是在奕城還是在昕陽我們不清楚,目前最好的安排就是兩邊警方各自在自己的區域內搜捕。如果我們的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在奕城,那就太不給黎成嶽面子了。”
葉輕舟眼睛一亮:“爸!你是說……”
葉予恩大手一擺:“我什麼也沒說。”
葉輕舟的星星眼瞬間耷拉下來。
葉予恩不理會她的撒嬌,反而問她:“如果我現在放你回奕城,你打算做點什麼?”
葉輕舟想了想回答:“毛二自有人抓,用不著我操心。假如曲悠揚的案子真的還有其他人參與其中,那麼就還是要從曲悠揚的人際關係入手調查。她的‘姦夫’吳桐,一直處在奕城警方的監視下,沒有作案機會;貓咖的店員也一一排查過,案發時都有不在場證明;而剛才我得到一條資訊,曲悠揚用不正當手段擠掉了奕城二中一名老師的正式崗位,我想去會會那個老師。”
葉予恩點點頭:“好,我這就讓線人去查,你就老老實實待在昕陽吧。”
葉輕舟激動地抗議:“爸!”
葉予恩幽幽地看她一眼:“你確定你回來一趟,不去看看你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