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她太激動從樹上掉下來,黎溯默默地走過去,用自己的肩膀頂住了她的屁股。
“喂,警察叔叔!”
聽了這一聲不要臉裝嫩的呼喚,黎溯瞬間有種摔死她算了的衝動。
“我叫葉輕舟,昨晚陳河區奕城和昕陽交界處鬼城門前發現了一具女屍,是我同事曲悠揚,疑似被人殺害,我遭到了疑似兇手的攻擊,逃到了——”
黎溯在下面小聲提醒她:“松蕩山。”
“逃到了松蕩山,現在迷路了!”
葉輕舟爭分奪秒地把情況告訴了警方,生怕那來之不易的訊號斷掉。報完警,葉輕舟從樹上下來,把手機還給黎溯,發現他似有躊躇之色,欲言又止。
“怎麼了?”
黎溯低著頭沉默了一瞬,然後看著葉輕舟,不容辯駁地說:“我不能跟警察碰面。等下警察來救你的時候我先躲起來,然後跟在你們後面悄悄下山。”
葉輕舟抬頭看著他。陽光落在他的髮梢,給他勾勒了一圈窄窄的金邊,看上去溫暖又柔和。熬了一夜之後,他青白的面龐上多了兩個黑眼圈,整個人顯得虛弱憔悴,看得人心疼。
“嗯,”葉輕舟點點頭,語氣裡帶了點不太熟練的溫柔,“那你要跟緊了,出去之後我肯定會直接被拉去做口供的,你下了山記得給我發個資訊報平安,然後抓緊去醫院處理傷口。”
黎溯突然為葉輕舟是這樣的性格而慶幸。認識到現在,她雖然廢話連篇,可從沒有在敏感的事情上多嘴過一句,現在她一定也很想知道他為什麼不能跟警察碰面,但她就是不咄咄逼人刨根問底,不讓自己的好奇心侵擾別人的空間。黎溯這時才意識到,其實葉輕舟表面看起來隨隨便便好像跟誰都不見外,但在大事上卻是個分寸感拿捏得極好的人。
她並不傻。
他心裡第一次對她有了點正面的情緒,說來應該是一點感激,似乎想要做點什麼來表達這種感激,可最後他卻還是抬腿用腳腕骨踢了她一下,彷彿不耐煩一般嘟噥了一句:“知道了,嘮叨。”
葉輕舟正要踢回去,突然覺得不對:“我是用你的手機報的警,警察一查號碼不就知道你也在了嗎?”
黎溯: “沒事,我用的撿來的手機卡,不是我自己的。”
聽到警察和警犬靠近的聲音後,黎溯就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然後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跟在他們身後。葉輕舟怕黎溯會跟丟,一路故意扯著嗓門跟警察問東問西,可是她畢竟從昨晚到現在水米未進,聲音難免有些沙啞,來接他的警察聽得難受,幾次委婉地勸她“保持體力”。
葉輕舟不知道黎溯到底有沒有跟上,實在擔心的不行,最後靈機一動,上前拉住警察的胳膊大喊:“等等,我想尿尿!”
警察已經被這個事兒逼煩得不行,剛想讓她忍一會,葉輕舟就開機關槍一樣地說:“很快很快,耽誤不了多久,我就往後面走幾步絕對不跑遠絕對不給組織添麻煩!”說完撒開警察扭頭就跑。
來的警察都是男的,心裡知道不能放她一個人跑,但是更不可能過去盯著她“尿尿”,只能在心裡暗暗祈禱這聒噪的女人別搞出什麼么蛾子來,並默默下決心超過兩分鐘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葉輕舟嗖嗖幾步跑離了警察的視線,焦急地四處張望,直到那個期待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帶著她熟悉的嫌棄和不耐煩:“我不會跟丟,你能不能別吆喝了,難聽死了。”
葉輕舟高興地轉過身,看到黎溯正低頭看她,眼神裡並沒有嘲諷的意思。
葉輕舟感覺自己一路走過來攢了一肚子話要囑咐他,可是在他的注視下,她發達的語言功能突然出現了短暫的崩壞,那些話變成了一個凌亂的線團,怎麼捋都找不到頭在哪。
最後還是黎溯輕輕推了推她:“快走吧。”
葉輕舟短短地“嗯”了一聲,又看了他一眼,跑回警察身邊了。
確認黎溯平安無事之後,葉輕舟心裡輕鬆了很多,打算不再出聲煩人家警察了,可是走回到他們身邊卻發現,那幾個人全部都在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她。
葉輕舟心裡立刻警惕起來,難道黎溯已經暴露了?
一個警察問:“葉女士,你報警的時候是不是說,你在鬼城樓門前看到了一具女屍?”
葉輕舟不明所以,只能點點頭:“對,是我的同事,叫曲悠揚。”
那個警察的臉色更難看了些:“可去現場的同事剛剛打電話來說,鬼城樓門前的確有一個屍體,但不是女人的,而是——
“一隻貓。”
第九章 貓
死在鬼城樓門前的不是曲悠揚,而是一隻貓。
有一瞬間,葉輕舟有些恍惚。
幾個警察一直盯著葉輕舟的反應,他們都不太想碰上一個狸貓換太子的鬼案子,此刻多麼希望一切都是這個麻煩的女人在自導自演,畢竟處理流浪貓屍體和教訓一個報假警的女人加起來也比兇殺案簡單得多了。
可是葉輕舟心裡清楚,就算她神經錯亂了,可現場還有黎溯,總不可能兩個人都瘋了。且不說曲悠揚悽慘恐怖的死狀還深深印在她腦海裡,她昨晚和歹徒打鬥時受的傷都還老老實實地在身上呢,這哪兒能有假?
一股寒意像一條冰冷的藤蔓,從她的心底蜿蜒而上,無聲滋長。
龔小雅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又多了一個曲悠揚。
如果不是她昨晚恰巧趕到現場,曲悠揚是不是也會像龔小雅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生死不明?
同一所學校的兩名女教師先後遇害,屍體又都不知所蹤,兇手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還會不會有第三個受害者?
鬼城。
鄭警官蹲在樓頂,面前是一堆凌亂的衣物。
被撕成兩半的粉紅色連衣裙,正是曲悠揚從警局離開時穿的那條,旁邊還有一件白底綴著小愛心圖案的文胸,一條蕾絲邊已經被扯壞的平角內褲,和一個沾滿了灰塵的水桶包。
樓頂地面的灰塵被攪得一團糟,靠近樓邊緣的地方有一條長長的拖痕。從那拖痕的位置往下看去,正是地上那一大灘已經凝固發黑的血跡,血跡的旁邊是那隻已經摔得不成樣子的小貓。
葉輕舟在陳河分局被晾了許久,終於等來了人,卻是古溪分局的鄭警官。
鄭警官關好了問詢室的門,在只有兩個人的房間裡問她:“你在調查曲悠揚,為什麼?”
貓咖事件還可以用偶遇來解釋,可是大半夜跑到鬼城去,還正好看見曲悠揚的屍體,這就不是找藉口能糊弄得過去的了。葉輕舟索性也不再隱瞞:“因為我懷疑她跟小雅的失蹤有關。小雅是個老好人,對我對曲悠揚態度沒什麼差別。吳桐聽說過我,自然也該聽說過曲悠揚。可是我們找上他的時候,他卻只以為小雅跑去我家了,半點沒想過她可能投奔曲悠揚,這不是很奇怪嗎?除非有什麼理由讓他能肯定龔小雅不會和曲悠揚在一起,而我能想到的理由就是,曲悠揚就是那個第三者。所以我用手機病毒監聽了她的電話 ,聽到了她跟吳桐說她在鬼城要跳樓,所以我就想跑過去看看,沒準能逼問出小雅的下落。但是路上耽擱了一個小時左右,我趕到的時候,曲悠揚就已經死了。”
鄭警官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後來你被人攻擊又是怎麼回事?”
葉輕舟:“我當時看到曲悠揚的屍體時有些嚇到了,就關上了手電筒。然後那個人就突然朝我跑過來,我就和他打起來了。天太黑,我看不清他長什麼樣,只記得他個子比我矮一些,頭上好像包了件衣服。”
鄭警官不置可否地合上本子,雙手環抱胸前,看了一眼葉輕舟滿身的血汙,語氣也漸漸不太好聽了:“葉老師,你的膽子未免太大了。私自監聽他人電話,有了線索瞞著警察,一個人跑過去鬼城,我們請您當外掛了是怎麼的?”
葉輕舟不服得眼睛瞪成了燈泡:“我瞞著什麼了?吳桐和曲悠揚搞外遇我第一時間就告訴你了呀!昨晚曲悠揚鬧跳樓明顯就是嚇唬吳桐的,我報警說我偷聽別人電話聽到別人要跳樓,警察會信我嗎?”
鄭警官不願意跟她囉嗦,對著她做了個“你閉嘴”的手勢,聲音也陡然凌厲:“就算我聽得進你這些話也沒有用,這個案子,連同龔小雅失蹤案,已經移交奕城市局負責了。你私自監聽曲悠揚的電話,又那麼巧出現在案發現場,現在屍體下落不明,那個所謂攻擊你的人也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你有功夫在這跟我瞎嚷嚷,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撇清你自己吧!”
一般讀過書的人聽到警察口風不對,即便不被鎮住,也總要安分一會兒,所以鄭瀟狠話放完便踏踏實實離開了椅子瀟灑轉身準備走,不料背後陰風乍起,那個平時看著還算斯文的女的居然毫無徵兆地炸了毛:“你讓我撇清我自己?你腦子屬 wifi 的離開古溪區就連不上了是吧?老孃我是打車去的鬼城,要人證有司機要物證有發票,曲悠揚墜樓的時候老孃離著千兒八百米呢,怎麼的,我是衛星中心,按個鈕就能把曲悠揚發射出去了啊?”
鄭瀟:“……”
他想起了小時候他們村頭那條不喊不叫,卻咬人最狠的狗。
葉輕舟本能的這股勁過去了之後卻立馬後悔了,倒不是對鄭警官有啥愧疚,主要她還有問題要從他嘴裡掏答案。
“那個啥,鄭警官,”葉輕舟炸開的毛蔫下來,諂媚地笑著,“嘿嘿嘿,開玩笑的開玩笑的,我問問你啊……”
鄭瀟扭頭就走,腳底轉得太堅決,差點在地上鑽出一個坑。
葉輕舟急得嚷嚷起來: “喂喂喂別走別走我還沒說完呢,那隻貓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大門“啪”地一關,沒人理她了。葉輕舟就這麼又被關了一會,隨後進來一個小刑警,遞給她幾張照片。
照片中,一團毛茸茸血糊糊的東西臥在半是血泊半是砂石的地上,死狀悽慘得幾乎看不出原樣。葉輕舟問來人:“這貓的來歷查到了嗎?”小刑警看上去比葉輕舟大不了幾歲,說話很客氣:“還沒呢。這小貓就是普通的狸花貓,到處都有的。”
葉輕舟又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突然發現某一張照片拍到了小貓身上一小塊沒有被血跡汙染得太厲害的地方,仔細看去,似乎能辨別出黑白相間的毛色。
葉輕舟心裡一動:“這小貓是不是奶牛貓?”
小刑警點點頭:“對,這種花色的狸花貓是被叫做奶牛貓。”
葉輕舟揮手一拍小刑警,差點把人家拍散架:“快,快去把你家鄭警官叫回來,我有事跟他說!”
半個小時之後,鄭警官一臉陰沉地坐在葉輕舟對面。
“你猜的沒錯。調查證實,曲悠揚昨晚離開派出所之後,先是回了貓咖,趁店員不注意從後門拐走了她白天打過的那隻小奶牛貓,然後帶著小貓一起去了鬼城。至於她為什麼要拐走小貓,後來為什麼她和小貓都死 在了那裡,葉老師,你有什麼高見?”
葉輕舟老實巴交地回答:“沒有。”
鄭警官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交代她保持聯絡通暢、不能離開本省,便放她離開了。
葉輕舟拿到自己的手機立刻跑出陳河分局,走遠些給黎溯打了個電話。黎溯說他已經處理了完傷口,現在在程子昭家裡。
葉輕舟過去的時候,黎溯正坐在小院裡洗葉輕舟的襯衫,白皙修長的手指沾滿了泡沫,指節微微泛紅。聽到葉輕舟進來的動靜,他也沒抬頭,一邊搓衣服一邊說:“我盡力了,但是血粘在上面太久,應該是洗不乾淨了。你這衣服多少錢買的?”
葉輕舟答:“兩百多。”
黎溯:“賠不起。”
葉輕舟走過去蹲在他旁邊,又露出狐狸笑,色眯眯地盯著他:“沒有錢,換個方式賠償也行呀。”
黎溯無語地看了她幾眼,最後大概覺得自己到底是理虧,只得認命地把腦袋瓜伸到了葉輕舟面前。
葉輕舟興奮地喊了聲“耶!”,然後兩隻爪子便伸進他頭髮裡毫不客氣地揉了個過癮。
“黎溯,你真聰明!”葉輕舟又開始不要臉,佔了別人便宜還充好人。
黎溯不滿地抗議:“你揉就揉,能不能別跟擼狗一樣?”
“擼狗和擼人有什麼區別?”葉輕舟一臉無辜真誠,“要不你教教我人怎麼擼?”
我教你那玩意兒……
“我說你這人還有救嗎?一把年紀了沒點正經愛好,擼人家頭髮把你樂成這樣子。”
葉輕舟立刻大叫:“你頭髮真的太柔軟了!我就從來沒摸到過誰的頭髮比你的手感還好!”
黎溯搓衣服的手一頓,很快又若無其事地問:“你還摸過誰的?”
“那可多了,這上哪兒能記得住啊。”葉輕舟隨口答道。
切。
黎溯不再理她,低頭默默搓著衣服,過了一會才開口:“你那兩片不知道什麼東西我也洗乾淨了,在晾衣繩上。”
“我的什麼?”葉輕舟愣了一下,順著他的指示扭頭看去,只見她那兩片圓潤 q 彈的矽膠墊正在程子昭家的晾衣繩上迎風招展,上面殘留的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黎溯你大爺!”葉輕舟氣得把黎溯從小凳子上推了下去,差點帶翻了水盆,然後轉身飛快地摘下那兩片“不知道什麼東西”,一溜煙跑進屋裡去了。
黎溯猝不及防被她推到地上摔了個屁墩,一臉蒙圈。
葉輕舟的衣服到底是洗不出來了,沾了血的地方再怎麼揉搓,還是留下了淺黃色的痕跡。葉輕舟把衣服掛在晾衣繩上,想到那些斑駁的印記是黎溯的血留下的,她不知怎的心跳就快了起來。
程子昭今天出去做活不在家,黎溯腿上有傷,就沒再跑出去買菜,好在葉輕舟不挑食好養活,照顧好程奶奶之後,兩人就隨便煮了點面當晚飯。
“我要回昕陽了。”葉輕舟挑了一筷子麵條,熱氣在她和黎溯之間嫋嫋飄升。
黎溯有些意外:“為什麼?”
葉輕舟吸溜了一口麵條,燙得嘶嘶哈哈:“來的路上齊叔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我們辦公室的三個老師,小雅和曲悠揚先後都出了事,他害怕下一個就是我。我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他沒辦法跟我爸交代,而且學校也經受不起了。我在奕城一直是住學校宿舍的,現在學校不留我,我只能滾回昕陽接著唸書了。”
黎溯哦了一聲,狀若無意地問:“那你還回來嗎?”
“不知道,”葉輕舟看著他,“可能就永遠都不回來了。所以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黎溯頓了一下,抬起頭,看著葉輕舟被燈光映照的亮晶晶的雙眼,突然有些緊張:“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