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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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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說:“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段遙光始終懷疑小雅從直覺上,能感受到自己對她男朋友多少有那麼一點依戀,但她從來不提。

段遙光說:“渣男吧?我是說主角型別。”

小雅深呼吸,看那模樣似乎想順著話朝下說幾句,但這實在有違她的三觀,總不能為了安慰段遙光,強行說“渣男我也喜歡呢”,只好不說話了。

反而是梁訣說:“後宮文想想就很帶感!寫吧!”

小雅看了她的未婚夫一眼,想問你手機裡該不會就存了一大堆後宮文吧?!但當著段遙光的面,還是忍住了。

段遙光確實喜歡渣男,渣男那來者不拒、若即若離的態度,有事沒事都能撩上幾句的技術,渾身天然散發出的荷爾蒙簡直是他的靈魂殺手。他的人生也與眾多渣男產生著交集,在宿命的安排下,段遙光小學三年級時喜歡的第一個男孩子,就擁有六個女朋友;高中時的暗戀物件更是一位時間管理大師,與女朋友在空教室裡親熱時還讓段遙光在外頭幫他站崗放哨。

當然這些渣男最終都各奔前程,留下了一個“兄弟,你如果是女生我一定娶你”的承諾。

在他人生最灰暗的日子中,同樣是渣男撫慰了他的心靈——大學畢業後,他一個人待在陌生的城市裡,透過網聊認識了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友,這位男友猶如為他量身定做,得知他的落拓境況之後希望拯救他脫離貧窮的苦海,要不是因為段遙光身無分文,他們的戀愛也許還能再持續個兩三天……當他發現這位理想男友只是傳說中的殺豬盤時,終於暫時放下了改變現狀的想法。

得到梁訣的提示,他準備好好寫寫,至少這次要把故事寫完,如果還是寫不下去,就……再打一份工,去送外賣,掙點錢給梁訣包禮金。

寫什麼呢?遙光在他的本子上胡亂寫了互相之間並無聯絡的想法,始終沒有得到靈感。

他喜歡幻想文學,喜歡指環王、龍槍、尼伯龍根之歌,喜歡銀河帝國、阿西莫夫的機器人三定律,現世是個永劫迴歸的地獄,只能轉而去虛幻裡尋找天堂。

但遙光喜歡的東西,大抵讀者們不會喜歡。他也希望自己的故事受歡迎受追捧,於是經常上網閱讀前輩們的寫作經驗,結果顯而易見,鼓勵沒得到,打擊倒是收穫了一大堆,在那些“絕對不要犯的寫作錯誤”裡,遙光幾乎犯了個遍。

塞滿了設定的前三章,光怪陸離的世界,脫胎於大師手筆的電影情節,卻又面目全非的發展——讀者們毫不關心,反而認為影響閱讀體驗。他們要的只是主角在異世界中呼風喚雨,廣納後宮,人擋殺人神擋殺神,滿足他們在現世裡被挫敗的人生,藉由閱讀本身來獲得短暫的慰藉。

邏輯是什麼?不需要,在各種故事裡,設定必須新奇而不復雜,主角必須強大,情節可以老套但不能乏味,角色可以模板化但不能無趣,價值觀必須普適不能搖擺,不會有人設身處地地思考角色的處境,大家只從自己的境遇出發看待所有的事……

“啊啊啊——”遙光撓了幾下頭,他就是這樣的人,還沒有開始做事時,就幻想著即將遭遇的困難與挫折。

已經十二點了……明天再說!

遙光躺上床去,在這個逼仄又潮溼的老房子裡,閉上雙眼,他便能依靠自己的思想得到救贖,猶如陷入一場暫時被鉤織出來的美夢,太陽出來時,這一切將破滅,到得夜幕降臨,一切又將歸來,週而復始。

翌日上午九點,他睡眼惺忪地爬起來,換上昨天被好兄弟的老婆善意地洗乾淨並熨好的衣服,到樓下去用好兄弟給他發的紅包買了早餐,蹬著腳踏車去上班。

他打工的地方是一家執事咖啡屋,工作內容是陪前來消費的女孩們聊天、玩桌遊,偶爾聽她們抱怨抱怨生活,幫她們塗塗指甲油,做幾張貼畫,帶她們打遊戲上分。

這種執事咖啡屋就像經過了版號審查,被遮蔽核心功能後的鴨店,只能聊天,不能進行肢體接觸,當然也不能更進一步發展,主打就是一個陪伴。他們內部有個外號,把自己叫“精神鴨”,畢竟鴨子們賣肉而執事們賣溫柔。當然了,笑容與溫情也不如肉體值錢,每個客人每小時收費兩百,老闆抽走一百七,他能得到三十元的提成。

遙光在店裡很受歡迎,連著拿了兩個月的“每月之星”。因為他是gay又罹患bpd,與顧客之間總會注意保持距離,相比較他的直男同事們而言,遙光也從來不會去盯著女客人的胸部或者臀部看,他的gay的氣質讓女生覺得安全,長得也很帥。

但經濟不景氣,再受歡迎也沒用,咖啡屋目前的生意只能說是苦苦維持,大部分客人都是常客,有些是不缺錢的女學生,偶爾也有些喜歡小哥哥的同性戀男性散客。早上與下午經常沒有生意,遙光換上西裝,與同事們在店鋪門口坐著,其他人打手機遊戲,偶爾抬頭,朝路人看一眼,很像在紅燈區外為了招攬客人而站街。

“你在寫什麼?”一名同事朝遙光的本子上看了眼。

“世界觀設定。”遙光挺喜歡這個同事,他們是彼此在店裡唯一的朋友,因為他很有渣男的氣質,當然,這家店裡所有的執事都是渣男,區別只在於有人氣質明顯,有人則隱藏得比較好。

這算是渣男最喜歡的工作了,他們不僅挑客,還私底下對顧客們評頭論足,只有遙光對服務物件一視同仁,只要對方有禮貌,他就願意耐心地陪伴,因為他是gay,對他來說,女孩子長得如何,根本不重要,靈魂有趣就行。

“你還在寫小說?”渣男同事問。

“嗯,”遙光說,“我想寫個新的故事。”

同事們都知道遙光是個沒發表過作品的作家,他的知識面很廣闊,但每個方向都只知道一點點,陪人閒聊提供情緒價值時很有優勢,無論什麼都能聊起來,熟悉以後發現也就那樣。

所謂差生大抵文具多,故事寫得爛的作者,也常常擁有豐富的設定。遙光這次打算寫一個世界末日之後的故事,而無論如何,哪怕難,也要排除萬難,把它寫完。

因為寫完後拿去發表,才算真正走出了寫作的第一步。

“42號吧?”一名女生假裝不經意,挽了下頭髮,實際上在進商場時,就看上了遙光。

“你有生意來了。”渣男說。

有客人點了遙光,遙光便收起筆記本,拿來咖啡單,一手背在身後,躬身,一手捧著咖啡單,為她點單。

“喝點什麼?”遙光認真地問道。

女生甚至不好意思抬頭看他,點了飲料,遙光便親自去為她製作,端到她面前,站在她的身旁。

客人不要求,執事們是不能坐的,當然,幾乎每位客人都會要求執事坐下。

“想玩點什麼?”遙光又問,“塔羅牌嗎?我自己很喜歡塔羅。”

女生欣然應允,遙光於是拿來塔羅牌,洗牌,陪她玩了一會兒,客人又加了一個鐘,遙光可以得到六十塊錢的提成。結束後,他禮貌地婉拒了對方一起逛逛街、吃個午飯的提議。兩點時去隔壁便利店買了個三明治,吃個半飽,繼續寫他的設定。

下午五點時,同事們開始陸陸續續開單,有些客人是專門來消費的,有些則是覺得新奇,團了券打算體驗一下,遙光與那渣男同事共同接了一臺,陪女孩子們玩狼人殺。

九點時,商場準備關門,遙光終於可以下班了,第二次拒絕了客人們一起唱k的提議,脫下不太合身的西服,拿著今天的提成一百五十元,拖著飢腸轆轆又奄奄一息的身體回到了家裡,煮了一包泡麵,放了一根火腿腸作為遲到的晚飯,開啟電腦,準備把今天構思的內容寫下來。

萬事開頭難,然後中間難,再然後結尾難,遙光現在困得只想睡覺。

吃過泡麵後,他稍微精神了點,這是他最後的賭注,他要努力爭取,希望人生能有個轉機,他的境遇純粹歸結於自己作死,怨不得別人,總責備原生家庭也沒意思,一切不會因為怨恨就好起來,不如努努力。

首先,主角應該有個名字。

他開啟一個起名網站,點了隨機生成,從密密麻麻的名字裡,選了一個自己覺得比較順眼的:龍劍錄。

然後該有個反派吧?遙光所設想的這個世界因為末日的到來,變成了一片廢墟,末日是誰造成的呢?ai,這點他已經想好了,就像駭客帝國一樣,所有人的意識都將被上傳到中央計算機裡……這個設定會顯得太老套嗎?不管了,先這樣。

遙光努力地摒去所有對自己的質疑,質疑只會沒完沒了,最後再次陷入那個迴圈裡。

剩餘的人類,正在想方設法地對抗機械兵團的侵略,ai要殺掉所有的人,吸收他們的意識,完成進化……

一部分人類經過基因改造,成為了復仇者聯盟般的異能者,就叫他們守護者吧?遙光今天已經給一些守護者們設計了能力。

主角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遙光想寫個渣男,又不想把他寫得太渣,於是在設定裡稍微中和了一下他的性格,他一直在尋找“祭司”,而這個“祭司”,是摧毀ai的關鍵。

與此同時,反派也在不停地阻撓他……反派叫什麼名字呢?遙光又點了兩下起名網站,再次跳出來幾百個名字。

“就叫‘閃戎’吧。”遙光對著螢幕的光,自言自語道。

他下意識地把閃戎也設定得很帥,反派也要聰明點,別太蠢。

龍劍錄是最後的騎士,沒有人幫助他,曾經的隊友們都因為戰爭的失敗而分崩離析,離開了騎士團,剩下他在大陸上四處找尋“祭司”的下落,懷抱著拯救人類的使命……嗯,遙光自己喜歡這樣的人,覺得這樣的男人很有感覺,至於讀者喜不喜歡就不知道了。

遙光的故事開始了,他每天寫上幾千字,大部分內容都是關於龍劍錄在大陸上冒險,救人,參與摧毀機械兵團,並拯救尋常人的情節,這些內容隨著他每個深夜在鍵盤上敲個不停,變得逐漸豐富起來。

遙光寫了將近一個月,一直沒有停下,起初的熱情逐漸消逝,在寫到四萬多字時,開始覺得無聊了。

他的主角龍劍錄,也一直沒有找到祭司,這樣下去要怎麼找到祭司呢?

又一個深夜,遙光開始抓狂了,他必須設定一個轉折,讓筆下的主角突破困境,可他必須符合邏輯,找到“祭司”是重要的轉折點,這意味著龍劍錄可以去把“世界之樹”關機了。

要不再給他身邊放一個角色?遙光心想,要讓誰來完成這個引導呢?用突然出現的角色來引導,是不是太隨便了?

在遙光的設想裡,反派“閃戎”最終被ai納入了意識,並開始追求資訊數字化的永生,同時要與龍劍錄作對。渣男則不懈努力,嗯,終於在一個研究所的廢墟里,第42號研究所……

他找到一個“人”,現在,他還不知道這是誰。

這個“人”沒有關於過往的所有記憶,就叫他42號吧,遙光本想設定42號的作用是提供給閃戎的一具新的軀體,所以能感應到一些事件,可這個假設不成立啊,從邏輯上說不通。

時針指向兩點,深夜裡,遙光已經很困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寫著什麼,只是純粹下意識地胡編亂造,龍劍錄以為42號研究所廢墟里躺著的那個人是“祭司”,但當他開啟培養艙的艙門時,看清了他的模樣……

沒有記憶的人醒來後會說什麼?遙光實在太困了,如果我失憶了,我會有什麼反應呢?他下意識地代入了自己,想為這個42號增添一點特徵,畢竟每個角色第一次出場,都需要給讀者留下印象……

……於是遙光順手打出一段字:

【龍劍錄屏住呼吸,看著培養艙內的青年,他的面板很白,赤裸著胸膛,只穿一條長睡褲,胸前戴著……】

遙光不知道該著重描寫什麼特徵,他的表達能力很有限,詞彙量也相當地匱乏,只是隨手給42號加了一件飾品。

【……胸前戴著一枚六角稜柱形的水晶,折射出瑰麗的光芒……】

與此同時,遙光瞬間清醒!

就像有人突然猛力推了他的意識,他從半睡半醒之間驚醒過來,周圍的一切開始流動,光線形成奇特的渦旋,緊接著,所有流動的光線匯入他的墜飾之中。

光芒猛地一閃,遙光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喂,你還活著嗎?”龍劍錄擔憂地看著他。

接著,遙光與龍劍錄遍歷了他所創造的小說裡的諸多情節。

說起來應該沒有人會相信,但事實上,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的。

第14章

從書中出來後,遙光睜大了雙眼,轉頭望向牆上掛鐘,午夜兩點。

剛才發生了什麼?遙光坐直身體,低頭看著螢幕,滑鼠朝上滾動,文件裡,游標依舊停留在龍劍錄喚醒“先知”的段落中。

是幻覺嗎?遙光疑神疑鬼,我睡著了?做了個夢?夢裡把情節想完了?我睡了多久?

一切都顯得無比真實,就像上一刻,他還在寒風飛卷的世界之樹前作為造物主無所不能,下一刻他的靈魂就突然被抽離,回到了現實的軀體之中。

他站起來,轉身盯著掛鐘看——指標一秒一秒跳動著,電腦裡傳來碼字時播放的音樂。分針又往前挪動了一格。

遙光下意識地打量自己身處的這個環境,快要精神錯亂了,接著,他看見桌子上有梁訣給他買的零食,那裡堆著幾包薯片與飲料。

薯片!遙光相當飢餓,他馬上開啟一瓶可樂,拆開薯片,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吃到一半時,他又愣住了。

他的身體顯然還正常,精神卻極度飢餓,彷彿確實在異世界裡流浪了十天,沒有吃過多少正常食物。

這個特徵令遙光覺得有點恐怖,他背脊不禁汗毛倒豎,他算膽子很大的男生了,不怕黑也不怕鬼,更不在意什麼靈異現象,但剛才發生的一切的真實感,依舊極大地挑戰了他對現實世界的認知。

等等,我是不是該趁著還記得這個夢,把這些情節寫下來?說不定有幫助?

遙光嘴裡塞滿了薯片,拿來本子,開始進行情節的梳理。失去所有記憶的“先知”醒來,與龍劍錄踏上了旅途,根據先前的設定……因為我成為了“先知”,所以我知道情節發展,但小說裡顯然不能這麼寫。

此時此刻,遙光靈感乍現,改動了一個地方,把“先知”設計成了閃博士為自己準備的仿生人軀體,同時大腦裡被埋藏了一個接收器。於是這名第42號,得到了諸多敵方的計劃與資訊,這就可以解釋通大部分的事件了。

現在只剩下一個bug——閃戎不知道“祭司”就在邢武身邊,那麼先知是如何知道的呢?對了!這一切都是猜測,閃戎在樹的委託下,也在尋找“祭司”,他已經懷疑很久了,於是利用先知,反向影響了龍劍錄,把他引向了邢武身邊。

這是一個大機率的試探,閃戎成功了!他也從邢武與龍劍錄的分歧裡找到了合適的機會,成功地帶走了“祭司”。

好,這麼一來,就合理了。

於是這名大騎士……失去了他一直以來的使命。他的身邊只剩下懵懂無知的“先知”,他察覺到了嗎?遙光在本子上畫出三角人物關係,分別是龍劍錄、祭司與先知。龍劍錄喜歡先知嗎?可他是個直男啊,還是個渣男……雖然遙光一直以來對主角的塑造顯得不那麼堅定,導致龍劍錄也不那麼像個渣男……至少直男是肯定的。

要更改他的性格嗎?遙光很猶豫,他其實是個雙性戀?只是還沒有發現?渣男多多少少都有點雙性戀傾向……可以這麼寫?

原本的理想物件“祭司”無視了騎士的使命。

唯一陪伴著他前去面對終局的“先知”,卻是閃戎放在龍劍錄身邊的臥底。

這該有多絕望?我的主角好慘啊,這樣的故事真的有人看嗎?

遙光最後嘆了口氣,放下本子,覺得這個故事又沒有繼續的必要了,末日世界裡一片灰暗,從風格中就透露出一股灰濛濛的感覺,充滿了孤寂與荒涼,文風也不顯得幽默。

寫完情節提綱後,天矇矇亮,已經五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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