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劍術的基礎大概就是這樣……試著練習看看吧。」
「好。」
將基本動作全都演示一遍後,嘉勒希將手中的木劍遞給了克里爾,後者立即將方才所看到的動作一一重現。
嘉勒希一直都覺得刀劍無眼,再加上和母后較為親近,因此他的劍術僅維持在普通騎士的水平,他甚至還記得前一世,已是成年人的他對上十五歲的少年克里爾,狀況好的時候最多能纏鬥三分鐘,狀況不好的話便是慘不忍睹。
現在竟然要他來教克里爾劍術,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看著克里爾無論是揮劍的動作、力度,氣息的調整皆是十分完美,明明是同樣的動作看起來卻比嘉勒希演示的更具殺傷力,一旁護衛的騎士們更是目不轉睛,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愧感籠罩嘉勒希的心頭,真想找個角落安靜的待著。
將動作都練習一遍後,克里爾收起劍,轉身面對嘉勒希,似是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哥哥沒什麼東西能夠教你了……為維護哥哥的顏面與那小小的自尊心,嘉勒希問道:「克里爾,你以前也學過劍術吧?」
「嗯。」克里爾點點頭:「母親希望我能學好劍術,才是值得讓人驕傲的好兒子。」
母親……這麼多天過去,還是第一次聽到克里爾提起卡瑞莎。
「多久上一次課呢?」
「老師兩天會來家裡一次,平常早、中、晚餐前和睡前都要練習,如果沒有達到考核標準就不能吃飯睡覺。」
克里爾敘述的嗓音毫無波瀾,可縱使他輕描淡寫,身上那些鞭痕仍告訴了嘉勒希,他是在如何高壓的環境下成長。
至於卡瑞莎夫人為何要如此逼迫克里爾,無非是為了與視為眼中釘的娥瑞尼亞侯爵夫人較勁,畢竟她所擁有最大的武器——美貌,會隨著歲月流逝;而娥瑞尼亞顯赫的家世卻像是堅固的堡壘,感到危機意識的卡瑞莎便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克里爾身上。
然而,達米歐比克里爾足足大了三歲,這樣的差距豈是輕易趕得上的?
「克里爾,聽哥哥說。」嘉勒希將雙手搭在克里爾的肩膀上,緩緩的道:「劍術也好、魔法也好,學習這些最根本的原因,是為了在危急時刻保護自己,有餘力的話,甚至能保護身邊的人。」
既然讓克里爾碰劍在所難免,那麼至少得趁現在好好矯正克里爾被卡瑞莎扭曲的觀念。
「劍術不是讓你炫耀的技術,而是一門需要以謹慎的心,認真對待的學科,劍雖然能保護人,卻也能傷人、甚至殺人,只有清楚明白揮劍的理由的人才有資格拿起劍,明白嗎?」
克里爾凝睇著嘉勒希的臉龐,沒有多說一句話,而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個反應……是因為他說了讓克里爾不知如何迴應的話嗎?
發覺氣氛太過嚴肅,嘉勒希轉換語調,並且摸摸克里爾的頭鼓勵:「用不著現在就明白,你也可以在學習中邊思考喔,照著自已的步調慢慢成長就好了。」
克里爾拉著嘉勒希伸向自己的手,以迅雷般的速度在手背上落下一吻:「好的,謝謝哥哥。」
語畢,沒多留心嘉勒希染上紅暈的臉,克里爾繼續回到方才的位置練劍,動作更加順暢了。
這孩子……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到底都在想什麼呢?嘉勒希狂跳的心臟還沒平復,看著克里爾揮灑汗水的模樣,在陽光的照射下整個人都閃閃發光的,彷彿現在的他才算是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天啊,克里爾是天才吧!」
熟悉的驚呼聲傳入耳裡,嘉勒希看了過去,果然瞧見像顆紅火球的沃雷,邊說邊喘的模樣似是一下課就飛奔而來。
「先喝點水吧。」
侍女們立刻奉上茶水,沃雷的手卻是直接繞過杯子,舉起那玻璃壺咕嚕嚕地將冰涼液體全灌進了嘴裡。
「喝那麼多冰水小心肚子疼。」
「還好啦!謝謝姊姊們的招待呀!」沃雷放下玻璃壺,抬手用袖子抹了抹嘴角,補充完水分的他立刻滔滔不絕了起來:「我就說是你保護慾過甚,得讓克里爾做些自己擅長的事情才能找到自信嘛。」
「我明白你說的。」一旦談起對克里爾的教育,嘉勒希是一步都不能退讓:「可克里爾才剛脫離惡劣的生長環境,對現在的他而言,觀念的養成才是最重要的,揮劍的意義是什麼、使用武力的意義是什麼?絕不能輕視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
曾經目睹一樁樁悲劇的發生,甚至在每個午夜夢迴時依舊被前一世的記憶侵擾,使得嘉勒希無法對於克里爾掉以輕心,即使現在兩人的關係已十分親密,他對克里爾依舊是充滿著矛盾,是喜歡、是寵愛,也是懷疑、是忌憚。
「你說得是很有道理啦……畢竟克里爾的過去是我和你都無法想像的。」
如此嚴肅的嘉勒希著實少見,甚至讓沃雷感受到一股之前從未有過的威嚇感,讓他想到曾遠遠看過幾眼的皇帝錫德里克,兩人的容貌原本就相似,而嘉勒希雖然還十分青澀,可言談間卻帶著一股滄桑的韻味。
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反差的呢?沃雷想不太起來了,可看見克里爾如此認真的模樣,還是忍不住替他說話:「可換個角度想,有了那些經歷的克里爾說不定比你我看得更加明白呢!」
「若是這樣……當然最好了。」
嘉勒希看著自己被親吻過的手背,還殘留著那柔軟又溫熱的感覺,通常來說,手背之吻既是紳士對淑女的禮儀,也是騎士對君主的誓言,若克里爾是有意的,那這個吻似乎是在回答嘉勒希,現在的他揮劍的理由是——
「殿下,達米歐殿下到了。」
侍從的嗓音中斷了嘉勒希的思考,一旁的沃雷更是暴跳了起來。
「什麼?達米歐也來了?你怎麼沒跟我說!」
「咳、咳!」嘉勒希乾咳兩聲,意在提醒沃雷有外人在時得注重禮儀,後者雖然聽懂暗示,卻仍是苦著一張臉小聲碎唸了起來。
「早知道今天就不來了,真倒楣……」
事實上,嘉勒希的心情也跟沃雷差不多,畢竟他從前便與達米歐不對盤,可在上一世看著對方死去,還被千夫所指為殺害他的兇手,如今與達米歐的那些恩恩怨怨,看在嘉勒希的眼中好似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帶他過來吧。」
另外,達米歐的出現,還可幫助他確認一些事情。
達米歐?沙繆爾?夏羅萊特,雖然和嘉勒希一般擁有象徵皇室的紫色眼眸,生來魔力卻只比一般人稍微高一些,與嘉勒希更是天差地遠,達米歐很早就有了這份認知,更清楚若是和嘉勒希走同樣的路,自己永遠不會有出頭的一天,於是便放棄魔法,朝著劍術大師的目標邁進。
「參見皇兄。」
從小習武的達米歐姿勢十分挺拔,雖然比嘉勒希年輕兩歲,身高卻已追趕了上來,然而,在面對比自己年長的皇兄時,依然只能不露出半點破綻的行禮。
除了他,達米歐還帶了另一個人。
「微臣參見帝國耀眼的星辰,嘉勒希大皇子殿下。」
皇家騎士團團長——杜勒斯?瓦爾特——擁有巨人般高壯魁武的身軀,即使已是六旬老人,理得極短的頭髮也如同雪白平原,卻依然是帝國最勇猛的戰士,一聲吆喝就連千里之外計程車兵都如雷貫耳,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狀態皆是硬朗。
「免禮。」嘉勒希露出微笑:「兩位在我禁足時才不忘來探望,這份雪中送炭之情我會銘記在心的。」
達米歐為何會來探望他?或許是為嘉勒希為難他的外祖父坦厄斯公爵,抑或是想探知嘉勒希被禁足的緣由,無論是哪一項那都是不懷好意的,因此在看見嘉勒希以燦爛的笑容說著感謝之語時,不自然地將頭撇過,更是不發一語。
至於杜勒斯則是笑容爽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不敢當,殿下為祭神大典忙碌不已,臣等自當竭盡所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是啊,這回多虧騎士們的幫忙,我們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補足能源。」
「任務尚在進行中,微臣可不敢這麼快接受殿下的讚許啊。」
「那麼就等騎士們平安歸來再替大家辦接風宴吧。」
「要是有美酒就再好不過了,哈哈哈哈!」
從杜勒斯的言談上感受不到一絲惡意,撐著腰哈哈大笑的模樣讓人看著心情也好了起來,嘉勒希大概明白他是真心來探望自己的,只不過剛好和得意門生達米歐同行。
站在保衛帝國的中立角度,從不以自身的強悍而輕視他人,更不會因為達米歐是他出色的學生而對站在對立面的嘉勒希存有不敬之心,上一世的杜勒斯便是這般行事風格而深受他人敬重。
然而,這樣一個不願選邊站的人註定是活不久的,他在克里爾被封為皇子不久後的一場任務中喪生,也為之後混亂的局勢揭開了序幕。
「你是……克里爾?」
對兩人的客套話沒有興趣的達米歐無聊地隨意看看,這就注意到了藏在眾騎士後方的瘦小身影。
「克里爾?坤札特伯爵府的克里爾少爺嗎?」
杜厄斯語帶猜測,達米歐則是皺起了眉頭。
「你怎麼會在這裡?」
被點名的克里爾也不再躲藏,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甚至乖巧地向達米歐行禮:「拜見帝國耀眼的星辰。」
——會遵守規矩,不給哥哥還有大家丟臉的。
克里爾正履行著和嘉勒希的約定。
嘉勒希攬住克里爾的肩頭,介紹道:「克里爾是我的貴賓,目前住在這裡。」
「貴賓?」達米歐挑起眉,原來俊俏的五官扭曲得十分古怪:「看來皇兄在禁足期間的樂趣,是強迫小孩子陪您玩家家酒啊?」
瞧著克里爾手上的木劍,達米歐只覺得十分荒謬,而容易將情緒反應真實地呈現在臉上則是達米歐的一大特色。
嘉勒希依舊保持微笑,嗓音卻低了八度:「達米歐,請你斟酌用詞。」
「是……」達米歐應付道,看著克里爾的眼神卻和剛才不一樣了,彷彿獵豹見了幼鹿:「為彌補我方才的不慎言,可否允許我作為克里爾紹1的對練物件呢?我對自己的水平有一定的自信,鐵定能有所助益。」
果然提出來了呢。但憑娥瑞尼亞和卡瑞莎的惡劣關係,達米歐不可能不想知道克里爾的水平。
嘉勒希將克里爾摟進懷裡:「克里爾的傷才剛養好,不宜劇烈活動。」
「這不是挺好的嗎,殿下?」早早耳聞克里爾苦練劍術的杜勒斯對於這個發展十分樂見:「年輕人就是要多動動,身子才好得快,就當作是復健吧!」
就連皇家騎士團團長也發話了,的確不好推掉呢。嘉勒希面露為難,並詢問克里爾的意見:「克里爾,你可以嗎?」
「嘉勒希哥哥允許的話,我願意。」
克里爾過於真誠的眼神讓嘉勒希一陣心虛,趕緊將目光移向達米歐:「那好吧,還請你點到為止。」
「當然。」
倘若克里爾知道他的意圖,會不會對他很失望呢?看著克里爾高舉著劍,神情認真的側顏,嘉勒希雖然愧疚,卻也不覺得後悔。
在場的人們恐怕不會想到吧,最想了解克里爾實力水平的人,其實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