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都會珠寶劫案
1
“波洛,”我說,“換個環境會對你有好處。”
“我的朋友,你這樣認為嗎?”
“沒錯。”
“呃——嗯?”我的朋友笑著說,“這麼說,全都安排好了?”
“你願意來嗎?”
“你打算帶我去哪兒?”
“布萊頓 。事實上,我有一位倫敦的朋友答應了一件很不錯的事,而且——嗯,正如人們通常所說的那樣,我手上也有閒錢,去大都會酒店過個週末應該會很不錯。”
“謝謝,那我就十分感激地接受邀請嘍。你有一顆關懷老年人的善良之心。這顆善良之心最終抵得上我全部的智慧。是啊,是啊,我此時此刻這樣跟你說,而有時卻容易忘記這一點。”
我可不喜歡這其中的暗示。我覺得波洛有時候有點低估我的心智慧力。但他那麼興高采烈,我就沒有把這種反感表現出來。
“那就這麼定了。”我連忙說。
星期六晚上,我們在大都會享用晚餐,周圍是一群快樂的人。彷彿滿世界的男人和他們的妻子都來到了布萊頓。服裝光鮮亮麗,珠寶也是無比華麗——有時是為了展示濃濃的愛意而不是為了顯示高雅品位。
“嘿,這景緻太棒了,這邊!”波洛低聲說,“這裡就是暴發戶的樂園,黑斯廷斯,不是嗎?”
“算是吧,”我回答說,“但願他們別完全被沾染上暴利的色彩。”
波洛靜靜地朝四周張望。
“這滿是珠寶的景象都讓我想犯罪,不想做偵探了。對某些小偷來說這是個多麼好的機會啊!黑斯廷斯,看柱子旁邊那個矮胖的女人。你看她身上戴滿了寶石。”
我順著他說的方向看去。
“哎呀,”我叫了起來,“這不是歐帕爾森夫人嗎。”
“你認識她?”
“不太熟。她丈夫是個富有的股票經紀人,前不久剛因為石油開發賺上了一筆。”
晚宴過後,我倆在酒吧偶遇了歐帕爾森夫婦,我把波洛介紹給他們認識。我們閒聊了幾分鐘,最後還一起喝了咖啡。
波洛對佩戴在夫人豐滿的胸部前那些昂貴的珠寶讚美了幾句,夫人頓時喜笑顏開。
“這是我極為痴迷的一個愛好,波洛先生。我就是喜愛珠寶。愛德瞭解我的嗜好,每次生意好的時候他都會給我帶些新的。您對寶石很感興趣嗎?”
“我經常在不同地方跟它們打交道,夫人。我的職業使我接觸到了世界上最著名的一些珠寶。”
他小心謹慎地使用化名,繼續講著關於珠寶的故事,這些珠寶歸王室所有,在歷史上很出名。歐帕爾森夫人屏息凝神地聽著。
“看看,”波洛一講完她便驚歎道,“多麼像一齣戲呀!您知道嗎,我有一些珍珠,它們可都有過一段歷史呢。我相信那是世界上最好的項鍊之一,這些珍珠相當漂亮,外形均勻,色澤也完美無瑕。要我說,真該跑上樓拿過來!”
“哦,夫人,”波洛攔住了她,“您太熱情了。可別把自己忙壞了。”
“哦,但我想要拿給您看看。”
這位體態豐滿的夫人搖搖擺擺地跑向電梯,可真夠快的。她丈夫本來正在跟我聊天,此時卻好奇地瞧著波洛。
“你妻子太熱情了,非要去拿珍珠項鍊給我看。”波洛解釋道。
“哦,那些珍珠啊!”歐帕爾森滿意地笑了笑,“嗯,它們確實值得一看,而且也花了一大筆錢呢!不過,相當於錢還在我這裡;我隨時都能把它們賣掉換錢——或許還能賣得更多。如果情況一直如此,說不定真要賣掉呢。倫敦現在經濟不太景氣。到處都要收可惡的超額利潤稅 ”他東拉西扯下去,說的都是些專業術語,我也聽不太懂。
有個聽差的小夥子把他的話打斷了,走到他跟前,貼到耳邊小聲說著什麼。
“啊——什麼?我馬上過去。她不是突然病倒了吧?先生們,抱歉。”
他急忙撇下我們。波洛向後一靠,點起一小支俄國香菸。然後,他小心仔細地把空咖啡杯整齊地排成一排,看著擺好的杯子,臉上泛起笑容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歐帕爾森夫婦沒有回來。
“奇怪了,”我終於開口說道,“我想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
波洛看著緩緩上升的菸圈,然後若有所思地說:
“他們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
“我的朋友,因為有事情發生了。”
“什麼樣的事?你怎麼知道的?”我好奇地問道。
波洛笑了。
“幾分鐘前經理匆匆忙忙地從辦公室裡出來,跑上樓去。他表現得相當不安。電梯管理員跟其中一個聽差在密切交談著什麼。電梯鈴聲響了三次他都沒注意到。第三,連服務員都心不在焉的,能讓服務員心不在焉——”波洛搖搖頭,像是要下定論,“一定發生了頭等重要的大事。啊,正如我所想!警察來了。”
兩個人恰好走進酒店,一個穿著制服,另一個身著便衣。他們對聽差的說了句話,然後立即被領上樓。幾分鐘後,還是這個小夥子走了下來,向我們坐著的地方走來。
“歐帕爾森先生想請問你們,願意去樓上一下嗎?”
波洛一躍而起,可以說他是在等待召喚。我再樂意不過地跟著他過去了。
歐帕爾森夫婦的房間位於二層。我們上前敲門,小聽差退了下去。當聽到裡面傳來“進來!”的聲音後,我們便應聲而入。眼前出現了一副奇怪的景象。房間是歐帕爾森夫人的臥室,在屋子中央,躺在扶手椅上的正是這位夫人。她正在號啕大哭,樣子十分壯觀,她臉上塗著厚厚的一層粉底,被淚水衝得顯現出橫七豎八幾條深深的印跡。歐帕爾森先生憤怒地走來走去。兩位警官站在屋子中央,其中一位手裡拿著筆記本。有個酒店女服務員看上去嚇呆了,站在壁爐旁;屋子另一側有位法國女人,顯然是歐帕爾森夫人的女僕,正啜泣著,兩手緊搓,悲痛萬分,程度不亞於她的女主人。
波洛衣著整潔、面帶微笑地走進這間亂作一團的屋子。體態豐滿的歐帕爾森夫人驚訝得立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朝著波洛走來。
“好了。愛德怎麼說都行,但我相信運氣,真的相信。我今晚以這樣的方式遇見您,一定是命運的安排。我有一種感覺,假如您找不回我的珍珠,那就沒人能找到了。”
“拜託你先冷靜一下,夫人。”波洛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赫爾克里·波洛願意幫助你!”
歐帕爾森先生轉過身面對警官。
“警方對於我——呃——我想,叫來這位先生沒什麼意見吧?”
“完全沒有,先生,”那人彬彬有禮地迴應道,不過語氣也冷淡至極,“現在您夫人感覺好些了,也許可以給我們講講事發經過?”
歐帕爾森夫人無助地看著波洛。他讓她坐回到椅子上。
“坐吧,夫人,不要焦慮不安了,給我們重新講講整個事情的經過吧。”
歐帕爾森夫人控制住情緒,輕輕擦乾了眼淚,接著開始說起話來。
“晚宴後我上樓來,要取我的珍珠給波洛先生看。女服務員和塞萊斯汀都像往常一樣在房間裡——”
“不好意思,夫人,你說‘像往常一樣’是什麼意思?”
歐帕爾森夫人解釋道:
“我定了條規則,除非女僕塞萊斯汀也在,否則任何人都不許進這個房間。早晨塞萊斯汀在的時候女服務員來打掃房間,晚餐後她來整理床鋪時也要塞萊斯汀在場;除此以外她不得進入房間。”
“嗯,正如我所說,”歐帕爾森夫人繼續說,“我過來了,走到抽屜這邊——”她指的是那個梳妝檯右邊最底下的抽屜,“取出我的珠寶盒,開啟鎖。它似乎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可是珍珠卻不在裡面!”
警官正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你上一次見到它是什麼時候?”他問道。
“我下來吃晚飯時還在的。”
“你確定嗎?”
“十分確定。我猶豫要不要戴上,但最後決定戴綠寶石,所以把珍珠放回了珠寶盒。”
“鎖上珠寶盒的是誰?”
“是我。我把鑰匙穿在項鍊上,項鍊戴在脖子上。”她邊說邊拿了出來。
警察檢查了一下,然後聳了聳肩。
“小偷肯定有把備用鑰匙。不是什麼難事。這把鎖相當簡易。你鎖上珠寶盒之後又做了什麼?”
“我把它放回了最下層的抽屜,之前一直放在那裡的。”
“你沒鎖抽屜嗎?”
“是,我從來都不鎖。我的女僕在我回來之前會一直待在房間裡,因此不需要鎖。”
這位警官的臉色變得愈加灰白。
“我能不能這樣理解,你去赴宴時珠寶還在,而從那時起到現在,女僕在房間裡寸步未離?”
塞萊斯汀彷彿剛剛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突然發出一聲尖叫,猛然轉向波洛,語無倫次地講起法語來。
“這樣的暗示太無恥了!竟然會懷疑是我偷了夫人的東西!眾所周知,警察愚蠢得難以置信!但是先生,您作為一個法國人——”
“一個比利時人。”波洛插了一句,但塞萊斯汀對他的糾正沒有理會。
她還在繼續對波洛說話,她說,先生不會袖手旁觀,看她被無端指責,而那個無恥的女服務員卻可以逍遙法外。她一向不喜歡那個女服務員——那個放肆的紅臉丫頭——天生的賊模樣。說是從一開始就看她不老實。女服務員一過來整理房間,她就在密切監視了!讓那些傻瓜警察搜她的身,在她身上如果找不到夫人的珍珠才叫奇怪呢!
儘管這番慷慨陳詞是用法語飛快而惡毒地說出來的,但塞萊斯汀夾雜了許多手勢,這位女服務員至少明白了一部分意思。她氣得臉都漲紅了。
“如果那個外國女人在說我偷了珍珠,那真是無稽之談!”她激烈地迴應道,“我甚至都沒見過那東西。”
“搜她身!”女僕喊道,“你們會發現結果像我說的那樣。”
“你在撒謊——你聽到沒?”女服務員針鋒相對,步步進逼,“是你自己偷的,還想栽贓給我。看吧,夫人過來之前我才進到房間大約三分鐘,而你自始至終坐在這裡,像往常一樣,像只貓在盯著老鼠似的。”
警官又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塞萊斯汀。“是真的嗎?你沒離開房間半步?”
“事實上我沒將她獨自一人留下過,”塞萊斯汀不情願地說,“但我穿過那扇門去了兩次我自己的房間。一次是去取棉線,還有一次去取剪刀。她肯定是那會兒乾的。”
“你出去都沒到一分鐘,”女服務員生氣地反駁道,“只是走出去又進來。警察願意搜我的話我很高興。我沒什麼好怕的。”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警官走過去開門。當他看到來人是誰時眼前一亮。
“啊!”他說,“太走運了。我派人叫了一個女搜查員,她剛到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到隔壁房間吧。”
他看了看女服務員。她昂著頭跨步邁過門檻,搜查員緊隨其後。
那個法國姑娘哭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波洛朝房間四周看了看。我為了解釋清楚,把主要佈局畫成了一張草圖。
“那扇門通向哪裡?”他朝窗戶那邊的門點點頭問道。
“我想是通到另一個房間裡。”警官說,“不管怎樣,從這面鎖上了。”
波洛跨到前面去,試了試,接著拉拉門閂,又試了試。
“另一面也是鎖著的,”他說,“嗯,看起來可以排除這一點了。”
他朝窗戶走了過去,仔細檢查每一扇窗。
“還是什麼都沒有。外面連個陽臺都沒有。”
“就算有,”警官不耐煩地說,“我也看不出對我們來說有什麼用,假如女僕沒離開房間的話。”
“顯然,”波洛並沒有感到窘迫,“這位小姐很確定她沒離開過房間——”
女服務員和負責搜查的警員回來了,打斷了波洛的話。
“什麼都沒有。”警員簡明扼要地說。
“本來就不會有,”女服務員理直氣壯地說,“那個法國賤女人汙衊一個誠實的姑娘,她應當感到羞愧。”
“好了,好了,姑娘;沒事了,”警官說著開啟門,“沒人懷疑你。你接著幹你的活兒去吧。”
女服務員不情願地走了。
“要搜她的身嗎?”她指著塞萊斯汀問道。
“是的,要搜!”他把她擋在門外,用鑰匙鎖上了門。
輪到塞萊斯汀跟著搜查員走進小屋子裡了。幾分鐘後她回來了,從她身上也沒搜到任何東西。
警官的臉色變得難看了。
“恐怕我還是得叫你跟我們走一趟,小姐。”他又轉頭對歐帕爾森夫人說,“對不住了,夫人,但是所有證據都擺在這兒了。如果珠寶不在她身上,那就是藏在屋子裡的某個地方。”
塞萊斯汀發出一聲尖叫,拽住了波洛的胳膊。後者俯身在這個姑娘耳邊低聲說著什麼。她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沒事,沒事,我的孩子——我保證你如果不這麼牴觸會比較好。”然後他轉過身對警官說,“先生,你能允許我做個小實驗嗎?純粹是為了滿足我個人的興趣。”
“要看是什麼實驗了。”警官不置可否地回答說。
波洛又對塞萊斯汀說。
“你說你走進房間是去取一卷棉線。棉線在什麼地方?”
“在五斗櫃最上層的抽屜裡,先生。”
“剪刀呢?”
“也在那。”
“小姐,能否煩勞你再做一遍取這兩樣東西的動作?你說你是坐在這兒幹活兒?”
塞萊斯汀坐下來,然後按照波洛給出的訊號站起身,走進隔壁房間,從五斗櫃的抽屜裡取出東西再回來。
波洛一邊注意著她的行動過程,一邊盯著拿在手上的大懷錶看。
“小姐,如果可以的話,請再做一次。”
第二遍做完之後,他在小本子上做了筆記,把懷錶揣回兜裡。
“謝謝你,小姐。還有你,先生,”他向警官鞠了一躬,“感謝你的允許。”
這種過於禮貌的態度似乎讓警官很受用。塞萊斯汀痛哭流涕地跟著便衣警察離開了。
警官簡單跟歐帕爾森夫人說了聲抱歉,便著手搜查整個房間。他拉開抽屜,開啟櫥櫃,把整個床搬起來,撬開地板。歐帕爾森先生懷疑地看著。
“您真的認為我們會找到?”
“是的,先生。顯而易見。她沒有時間把珠寶帶出房間。夫人這麼快就發現被盜了,打亂了她的計劃。沒錯,足以說明項鍊就在這房間裡。一定是她們之中的某一個把它藏起來了——而不太像是女服務員乾的。”
“何止是不太像——簡直是不可能!”波洛淡定地說。
“嗯?”警官看著他。
波洛微微一笑。
“我來說明一下。黑斯廷斯,我的好朋友,把我的表放在你手裡——小心地拿著。這可是個傳家寶!剛剛我給小姐的行動過程計了時。她頭一次離開房間的時間是十二秒,第二次是十五秒。現在仔細看我來做。夫人,請將珠寶盒的鑰匙交給我吧。謝謝你。黑斯廷斯,我的朋友,請你說一聲‘開始!’”
“開始!”我說。
波洛以驚人的速度擰開梳妝檯抽屜的鎖,抽出珠寶盒,把鑰匙插進鎖眼,開啟盒子,挑了一件珠寶,蓋上盒子並鎖住,再放回抽屜,又推了一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完成了一系列動作。
“多長時間,我的朋友?”他屏住了呼吸,問我。
“四十六秒。”我回答道。
“你們看到了吧?”他環顧四周,“女服務員不可能有時間取出項鍊,更不可能藏起來。”
“這樣的話準是那個女僕乾的了。”警官露出滿意的神情,又回去搜查。他走進隔壁女僕的房間。
波洛皺起眉頭,他在思索。突然他問了歐帕爾森先生一個問題。
“那條項鍊——毫無疑問是上過保險了吧?”
歐帕爾森先生聽到這個問題似乎感到有點驚訝。
“是的,”他猶豫著說,“是上了保險。”
“不過跟上保險有什麼關係呢?”歐帕爾森夫人眼淚汪汪地插進話來,“那是我想要的項鍊。它是獨一無二的。用多少錢也買不來一模一樣的。”
“我理解,夫人,”波洛安慰她說,“我太能理解了。對於妻子來說就是全部——不是嗎?可是,這位先生多半會從實際情況中得到些許安慰。”
“當然,當然,”歐帕爾森先生猶豫不定地說,“雖然——”
他的話被警官勝利的呼喊打斷了。他手上拿著什麼搖搖晃晃的東西走了進來。
歐帕爾森夫人大叫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像變了個人似的。
“啊,哎呀,我的項鍊!”
她用雙手把項鍊戴在胸前。我們圍攏過來。
“在哪兒找到的?”歐帕爾森問道。
“女僕的床上。藏在鋼絲床墊的彈簧裡。肯定是她偷走的,然後趕在女服務員進來之前藏在那裡了。”
“夫人,能讓我看看嗎?”波洛紳士地說。他拿過項鍊近距離檢查起來;然後微微頷首,還了回去。
“夫人,恐怕你暫時得把它交給我們,”警官說,“我們要把它作為起訴的證據,不過會盡快還給你的。”
歐帕爾森先生皺了皺眉。
“有必要嗎?”
“恐怕是的,先生。只是走個形式。”
“哦,讓他們拿去吧,愛德!”他妻子喊道,“他那麼幹我還覺得安全點。我一想到有人絞盡腦汁要得到它就睡不著覺。那個卑鄙的女人!我再也不會相信她了。”
“好了,好了,親愛的,別那麼大驚小怪了。”
我感覺到有人輕輕拍了我胳膊一下。是波洛拍的。
“我的朋友,我們走吧?我想沒有我們什麼事了。”
然而,我們剛一出去,他就遲疑住了,然後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他說:
“我似乎該去看看隔壁的房間。”
門沒上鎖,我們就進去了。這個房間要大兩倍,沒有人住。灰塵落得到處都是,而我這位敏感的朋友用手指在窗邊的桌上畫了個矩形圖案,扮了個典型的怪相。
“我們還要留在這裡。”他冷淡地說。
他注視著窗外,在深思熟慮,似乎正想得出神。
“哦?”我急躁地問道,“我們來這裡幹嗎?”
他開口說話。
“我的朋友,請原諒。我本想看看這扇門是否真從這一側也鎖上了。”
“哦,”我邊說邊向門上瞥了一眼,這扇門通往我們剛離開的房間,“是鎖著的。”
波洛點頭。他好像還在思考。
“不管怎樣,”我說下去,“有什麼關係嗎?案子已經了結了。我希望你有更多的機會來展示自己。但這是個連像警官那樣的傲慢白痴都不可能搞錯的案子。”
波洛搖了搖頭。
“這個案子沒有結束,我的朋友。直到我們查明是誰偷了珍珠才算結束。”
“是女僕偷的啊!”
“你為什麼這麼說?”
“為什麼,”我結結巴巴地說,“是在——實際上在她的床墊裡發現的。”
“得了,得了,得了!”波洛不耐煩地說,“那不是那些珍珠。”
“什麼?”
“我的朋友,那是偽造品。”
這個說法讓我大吃一驚。波洛淡然一笑。
“那名優秀的警官對珠寶一無所知。但是眼下可是要有好戲看了!”
“走!”我拽起他的胳膊大聲說。
“去哪?”
“我們得馬上告訴歐帕爾森夫婦。”
“我覺得不要。”
“可是那位可憐的女士——”
“好吧,那位可憐的女士,就像你稱呼她的那樣,她要是能相信珠寶安全了,晚上會睡得更好。”
“但是小偷可能會帶著東西逃之夭夭!”
“我的朋友,你還像平時一樣,不動動腦子就說話。你怎麼知道歐帕爾森夫人今晚上了鎖的不是假珍珠,怎麼知道真的珠寶不是更早之時就被偷走了呢?”
“哦!”我迷惑不解地說。
“就是,”波洛喜不自禁,“我們從頭開始吧。”
他帶我走出房間,停留了一會兒,像是在思索什麼,然後邁步走到走廊的盡頭,在一個小屋外面停住了,各個樓層的男女服務員聚集在這個屋裡。那名女服務員好像正在裡面開小型會議,面對讚不絕口的聽眾們講述剛才的經歷。她講到一半被打斷了。波洛像往常那樣禮貌地鞠了一躬。
“請原諒我打擾到你了,如果你能幫我把歐帕爾森先生房間的門開啟,我會感激不盡的。”
這姑娘不情願地站起身,我倆和她一起下樓來到走廊。歐帕爾森先生的房間在走廊的另一側,門對著他妻子的房間。女服務員用備用鑰匙開啟門,我們走了進去。
她正要離開,波洛叫住了她。
“稍等一下,你在歐帕爾森先生的名片裡見過這樣一張嗎?”
他拿出一張純白色的名片,外表相當光滑,並不常見。
“沒有,先生,我得說我沒見過。不過男服務員負責收拾先生們的房間,知道的應該更多。”
“我知道了。謝謝你。”
波洛把名片收起來,這位姑娘離開了。波洛似乎稍做思索,接著短促而有力地點了點頭。
“把鈴拉響,拜託你了,黑斯廷斯。拉三次把男服務員叫來。”
我心中充滿好奇,照他說的做了。這時波洛把廢紙簍裡的東西全倒在地上,並飛快地仔細檢查了上面寫的東西。
沒過多一會兒,男服務員應聲而來。波洛問了他同樣的問題,然後把名片遞給他檢視。不過得到的答覆相同。這位男服務員從來沒見過歐帕爾森先生的物品裡有這麼一張材質特別的名片。波洛謝過他,他用探詢的目光瞥了一眼翻倒的廢紙簍和地上的垃圾,有點不滿意地走過去收拾,當他把碎紙倒回廢紙簍時,聽到波洛在若有所思地說著:
“項鍊上了鉅額保險……”
“波洛,”我大聲說,“我明白了——”
“你什麼都沒明白,我的朋友,”他立刻回答說,“跟以往一樣,根本一無所知!這事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如此。讓我們回到自己的住處吧。”
我沉默不語地回去了。一回到住處,讓我感到極為驚訝的是,波洛馬上換了身衣服。
“我今晚得去趟倫敦,”他解釋道,“勢在必行。”
“什麼?”
“絕對要去。真正的工作,動腦筋的工作(啊,那些勇敢的小小灰質細胞),已經完成了。我要去確認一些事。我要找出來!沒什麼能騙得了赫爾克里·波洛!”
“總有一天你會栽大跟頭的。”我對他的虛榮心嗤之以鼻。
“別發火嘛,拜託了,我的朋友,我還指望你幫我做件事呢——出於友誼。”
“當然了,”我急切地說,對自己的壞脾氣感到很慚愧,“是什麼事?”
“我脫下來的外套的袖子——能幫我刷刷嗎?你看,上面沾了點白色粉末。你一定看見我用手指頭在梳妝檯的抽屜外摸索了吧?”
“不,我沒看見。”
“你應該觀察到我的動作,我的朋友。我的手指因而沾上了粉末,而由於激動過了頭,蹭到了袖子上,這是個完全不講條理的動作,違反了我的全部原則。”
“可那粉末是什麼呢?”我問,對波洛的原則我倒是不太感興趣。
“不是波吉亞家族 的毒藥,”波洛眼前一亮,回答道,“我看得出你在發揮想象力了。不過我要說的是,那是滑石粉。”
“滑石粉?”
“是的,傢俱木匠用這東西是為了讓抽屜拉起來更順滑。”
我撲哧一笑。
“你這個老傢伙!我還以為你要做什麼激動人心的事呢。”
“再會,我的朋友。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走了!”
他關上門走了。我笑著,一半是嘲笑,一半是情誼,我拾起外套,伸手拿起了衣刷。
2
次日清晨,還沒聽到波洛的訊息。我出去散步,遇到了幾個老朋友,和他們在飯店吃了午餐。下午出去兜風。輪胎被扎破,從而延誤了行程,我回到大都會酒店時已經過了八點鐘。
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波洛,看起來比往常更矮小,喜不自勝地穩坐在歐帕爾森夫婦中間。
“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他邊喊邊跳起來迎接我,“擁抱我吧,我的朋友;一切都向著奇蹟在發展!”
幸好擁抱只是說說而已——對於波洛,你永遠搞不清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說說而已。
“你的意思是……”我開口說話。
“要我說的話,簡直太精彩了!”歐帕爾森夫人臃腫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她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愛德,假如他找不回我的珍珠,那還有誰能呢?”
“你說過,親愛的,你說過。你說得對。”
我無助地望著波洛,他發現我在看他,便迴應道:
“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你就像你們英國人說的,還矇在鼓裡。坐吧,我要給你講講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以及美妙的結局。”
“結局?”
“沒錯。他們被捕了。”
“誰被捕了?”
“當然是那對男女服務員了!你沒懷疑他們嗎?我離開時拿滑石粉暗示過你,你沒注意到嗎?”
“你說那是傢俱木匠用的。”
“當然是木匠用的——讓抽屜更容易滑動。有人想讓抽屜拉進拉出不發出一點聲響。誰會這麼想?顯然只能是女服務員。這個計劃真可謂獨具匠心,不會讓人一眼就看穿——甚至赫爾克里·波洛也沒能一眼看出來。
“聽著,他們是這樣做的。那個男服務員在隔壁的空屋子裡等著,等法國女僕離開房間。女服務員快如閃電般地急忙開啟抽屜,取出珠寶盒,開啟門鎖,遞到門的另一側。男服務員有的是時間開啟盒子,他自己配了一把鑰匙。他取出項鍊,等待時機。等到塞萊斯汀再一次離開房間——唰!一瞬間盒子就又交回來並放進抽屜裡了。
“夫人出現,發現東西被偷。女服務員義正詞嚴地要求搜身,離開房間時品行上沒有出現一絲瑕疵。那天早晨,女服務員把他們事先仿造的項鍊藏在了那個法國姑娘的床裡面——手段真高啊,這些傢伙!”
“那你去倫敦做什麼?”
“你忘了那張名片嗎?”
“當然沒忘。我感到迷惑不解——直到現在也是。我以為——”
我有些遲疑地瞟了一眼歐帕爾森先生。
波洛放聲大笑起來。
“玩笑而已!都是為了調查那個男服務員。名片的表面事先經過特殊處理——為了提取指紋。我直接去了蘇格蘭場,找我的老朋友賈普督察幫忙,把事實擺在他面前。就像我所懷疑的那樣,已經證實指紋的所有者是兩個有名的珠寶大盜,他們被通緝有一段時間了。賈普跟我過來,逮捕了兩個盜竊犯,項鍊從男服務員的東西里找到了。多麼聰明的一對兒,可是他們栽在了方法上。我不是告訴過你嗎,黑斯廷斯,至少有三十六次了,沒有方法的話——”
“至少三萬六千次吧!”我打斷他,“他們的‘方法’失誤在哪裡呢?”
“我的朋友,扮作男女服務員是個不錯的計劃——但他們不能忽視本職工作啊。他們留了間沒打掃過的空房間;從而,當那個男的把珠寶盒放在門旁邊的小桌上時,留下了一個方形的印記——”
“我想起來了。”我大叫一聲。
“之前還不確定。後來——我明白了!”
這時出現了短暫的靜默。
“於是我拿回了珍珠。”歐帕爾森夫人像希臘戲劇合唱團那樣說了句話。
“好吧,”我說,“我最好去吃點晚飯。”
波洛陪著我一起。
“這回你該得到讚賞了。”我說。
“並不是這樣,”波洛平靜地迴應著,“賈普和當地警察之間會瓜分榮譽的。但是,”——他拍了拍口袋——“我這裡有張支票,歐帕爾森先生給的,你是怎麼說的來著,我的朋友?這個週末沒能按計劃好好度過。下個週末我們再回來——下次由我來買單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