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埃及古墓歷險記
1
我始終認為,在我和波洛共同經歷的諸多冒險經歷中,最驚心動魄和激動人心的一段,就是在發現並開啟蒙哈拉國王的古墓後,對一系列離奇死亡案件的調查。
就在卡納馮勳爵發現圖坦卡蒙古墓後不久,紐約的約翰·威拉德爵士和佈雷納先生在距開羅不遠的吉薩金字塔附近發掘時,出乎意料地碰到了一連串墓室。他們的發現引發了外界巨大的興趣。這座古墓似乎屬於第八王朝眾多影子國王中的一位,蒙哈拉國王,當時那個古國正在走向沒落。人們對那個時代知之甚少,於是報紙詳細報道了這次發現。
之後不久發生的一件事深深吸引了民眾的目光:約翰·威拉德爵士突發心臟病死亡。
更轟動的是報紙立即抓住機會宣揚古老的迷信,重新挖出那些宣稱“古埃及寶物會導致厄運”的故事。人們又興致勃勃地把大英博物館裡那些不祥的木乃伊拿出來說事。雖然博物館方面予以否認,但是大家討論起來還是樂此不疲。
兩週後佈雷納先生死於急性敗血病,幾天後他的一個侄子在紐約舉槍自殺。“蒙哈拉詛咒”成為當時的談資,埃及已經消亡的魔力再次成了公眾盲目崇拜的物件。
就在那時,波洛收到了威拉德夫人的一張便條,這位已故考古學家的遺孀邀請他到自己位於肯辛頓廣場的家裡。我陪同他一起去。
威拉德夫人是位高挑苗條的女子,身穿全黑喪服,憔悴的臉色表明了她近來承受的悲痛。
“您這麼快就趕過來真是太好了,波洛先生。”
“願意為您效勞,威拉德夫人。你希望找我諮詢?”
“我知道您是位偵探,但我想向您討教的事不拘於您偵探的身份。您是位觀點獨特的人,據我所知,您擁有豐富的想象力和人生閱歷;波洛先生,請告訴我,您對超自然現象持怎樣的觀點?”
波洛在回答之前猶豫了片刻。他似乎有所顧慮,終於,他開口:
“我們不要相互誤解,威拉德夫人。你問我的這個問題應該不是泛指的。是你個人的請求吧,是嗎?你是在暗指你丈夫近期離世的事情嗎?”
“是這樣的。”她承認了。
“你想讓我調查他死亡的情況?”
“我想讓您幫我查清楚究竟有多少是報紙在胡扯,又有多少言論得到了證實?三個人死去了,波洛先生——要是一個人可能還好解釋,但死亡接二連三地發生,就很難讓人相信是巧合,而這些都是在發掘古墓之後的一個月內!也許這只是迷信,也許是某種現代科學還無法解釋的,來自過去的強烈詛咒。但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死了三個人!而且我害怕,波洛先生,十分害怕。這件事可能還沒有結束。”
“你是在為誰擔心呢?”
“為我兒子。我丈夫去世的訊息傳來時我病倒了。我兒子剛從牛津回來,就去了那邊。他把——把遺體帶回家,可現在他不顧我的懇求又外出了。他對考古的工作太著迷了,想代替他父親繼續研究發掘墓穴。您可能認為我是個愚笨、容易偏聽偏信的女人,但是波洛先生,我害怕。萬一那個國王陰魂不散呢?也許在您看來我好像是在胡言亂語——”
“沒有,真的,威拉德夫人,”波洛連忙說,“我也相信迷信的力量,那是這個世界上為人所知的最偉大的力量之一。”
我驚訝地看著他。我從不相信波洛是個迷信的人。不過這個小個子顯然是認真的。
“你真正想要的是讓我保護你兒子?我會盡最大可能使他遠離傷害。”
“是的,以一般的方式是可以,但要是面對超自然的力量呢?”
“在中世紀的書裡,威拉德夫人,你會看到許多種對抗黑魔法的方法。我們當代人擁有引以為傲的科學,但古人或許比我們知道得更多。現在讓我們聊聊事實,這樣我才能心裡有數。你丈夫一直都是位熱衷於埃及考古的學者,是嗎?”
“是的,從年輕時起就是。他是現今這個領域最偉大的權威人士之一。”
“不過,我聽說佈雷納先生或多或少有些業餘?”
“哦,的確。他是個大富豪,只要他感興趣,無論哪個行業都會隨便涉獵一下。我丈夫設法使他對埃及學感興趣,這次探險中他資助的錢派上了大用場。”
“還有那個侄子呢?你瞭解他的愛好嗎?他跟這個團隊有什麼關係嗎?”
“我覺得沒有。事實上我從不知道還有他這麼個人,直到從報紙上看到他死了。我覺得他跟佈雷納先生也沒什麼關係。他從沒說過有什麼親戚。”
“這個團隊裡其他成員還有誰?”
“嗯,有託斯威爾博士,大英博物館的一個小官員;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施奈德先生;一個年輕的美國秘書;埃姆斯醫生,憑藉他的職業能力加入了探險隊;還有哈桑,他是我丈夫在當地忠誠的僕人。”
“你還記得那位美國秘書的名字嗎?”
“哈珀,我記得是,但不太確定。據我所知,他和佈雷納先生相處時間並不太長,是個非常討喜的年輕人。”
“謝謝你,威拉德夫人。”
“如果還有其他什麼——”
“暫時沒有。就交給我吧,請放心,我會盡可能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保護你兒子的。”
這些話並不能真正讓人放心,我看到威拉德夫人聽到他說這些話時臉部抽搐了一下。但同時,他沒有嘲笑夫人的恐懼,這本身似乎也讓她得到了些許安慰。
就我來說,我之前從沒見過波洛的性格里有如此富於迷信的一面。一回到家我便就此事向他發問。他的態度既嚴肅又認真。
“是的,黑斯廷斯。我相信這些東西。你一定不要低估了迷信的力量。”
“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處理?”
“當然是從實際出發,我親愛的黑斯廷斯!好吧,我們就從給紐約發電報開始,弄清小布雷納先生之死更全面的細節吧。”
他及時發了電報,得到了全面而精準的答覆。年輕的魯伯特·佈雷納幾年來手頭一直很緊。他是個海濱流浪漢,住在南太平洋群島,靠國內匯款生活。兩年前回到紐約,不過在那裡更是每況愈下。在我看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最近借到了足夠的錢去埃及。“我有個能借給我錢的好朋友。”他宣稱。然而,他的計劃出了岔子。他回到紐約,對他吝嗇的叔叔破口大罵,說他對死人和國王屍骨的關心比對親骨肉還多。魯伯特旅居埃及的時候正好趕上約翰·威拉德爵士死去。他回紐約又過起了揮金如土的生活,然後毫無徵兆地自殺了,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寫了一些古怪的話。似乎是突然感到了自責才寫下的。他把自己說成是麻風病人和流浪漢,信的末尾說他還是死了更好。
一個模糊的想法映入我的腦海。我從不相信古老的埃及國王死後來複仇。我看到的是更現代化的犯罪手段。假如這個年輕人決定要他叔叔的命——下毒更容易。陰差陽錯,約翰·威拉德爵士誤服了致命的毒藥。這個年輕人回到紐約,對自己的罪行極為困擾。他叔叔死去的訊息傳到他這裡來。他發現自己犯下的罪是多麼不必要,於是在滿心懊悔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把我的解決思路跟波洛說了。他很感興趣。
“你這麼想很有見地——絕對是獨具慧眼。甚至有可能是真的。可是你沒把古墓的致命影響力考慮在內。”
我聳了聳肩。
“你還是認為有某種關聯?”
“就是這樣,我的朋友,因此明天我們要啟程去埃及。”
“什麼?”我嚇了一跳,大聲問道。
“我說過了。”波洛的臉上清楚地表現出一副英雄氣概。接著他嘆了口氣。“可是,唉,”他哀嘆道,“大海!那可惡的大海!”
2
一個星期之後。在沙漠裡,金色的沙子被我們踩在腳下,烈日直曬頭頂。波洛神情痛苦,在我身旁萎靡不振。這位小個子男人可不擅長旅行。我們從馬賽 坐了四天的輪船,對他來說真是種漫長的煎熬。他在亞歷山大 登陸時已經不成人形了,甚至連他一貫的整潔也看不到了。我們一到開羅 就立刻驅車前往米那宮酒店,就在金字塔附近。
我被埃及的魅力牢牢吸引住了。波洛並非如此。他的穿著和在倫敦時一模一樣,從兜裡拿出一把衣刷,不停地刷著落在黑衣服上的灰塵。
“還有我的靴子,”他悲嘆道,“看看它們吧,黑斯廷斯。我的靴子,多麼乾淨的漆皮,一向光潔閃亮。看看,沙子掉了進去,多難受,再看看這表面,慘不忍睹啊。還有這高溫,讓我的鬍子變得軟塌塌的——形狀都散了!”
“看看那獅身人面像,”我鼓勵他說,“我甚至能感受到它散發出來的神秘與魔力。”
波洛不以為然地看了看。
“它這樣子沒什麼好高興的,”他說,“怎麼能高興呢,一半破破爛爛地埋在沙子裡。啊,這該死的沙子!”
“好了,比利時的沙子也不少。”我提醒他,想到了有一次在克諾克海度假時,導遊手冊上將那裡描述為“無可挑剔的沙丘”。
“布魯塞爾可沒有沙子,”波洛說,他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金字塔,“至少它們確實具有結實的幾何外形,但表面凹凸不平,太彆扭了。我也不喜歡棕櫚樹。他們甚至沒有整齊地按行去種!”
我打斷了他的抱怨,建議開始紮營。我們騎駱駝過去,這些動物耐心地跪著等我們爬上去。幾個頗具異域風情的男孩子負責看管駱駝,由一名健談的專職導遊率領著。
我目睹了波洛騎上駱駝的壯觀場面。他一開始是在呻吟,然後哀號,最後乾脆尖叫起來,做手勢向聖母瑪利亞和曆法裡的每位聖人禱告。最後,他很沒面子地爬下來,騎著一頭小毛驢完成了這段旅途。我得承認騎著慢跑的駱駝對於外行來說確實不是件輕鬆的事。我腰痠背痛了好幾天。
終於,我們離考古挖掘現場不遠了。一個膚色曬得黝黑的灰鬍子男人來見我們,他穿著白衣服,戴著個頭盔。
“是波洛先生和黑斯廷斯上尉吧?我收到你們的電報了。很抱歉沒去開羅迎接兩位。這邊發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事,完全打亂了我們的計劃。”
波洛大驚失色。他正在掏衣刷的手僵住不動了。
“不會是又死了一個吧?”他屏住呼吸說。
“正是。”
“蓋伊·威拉德爵士?”我大聲問道。
“不是,黑斯廷斯上尉。是我的美國同伴,施奈德先生。”
“死因呢?”波洛問道。
“破傷風。”
我臉色變得蒼白。我彷彿感到周圍有種邪惡的氣息,隱隱透著威脅。我腦中閃現出了一個恐怖的想法。我會不會是下一個?
“天啊,”波洛非常低聲地說,“我不理解這件事。太恐怖了。告訴我,先生,肯定是破傷風不會錯吧?”
“應該不會錯。不過埃姆斯醫生能跟您說得更詳細一些。”
“啊,當然,你不是醫生。”
“我叫託斯威爾。”
這麼說這位就是威拉德夫人所說的英國專家,在大英博物館擔任一個小官員。他一臉的嚴肅和堅定立刻引起了我的興趣。
“請你們跟我來,”託斯威爾博士接著說,“我願意領你們去見蓋伊·威拉德爵士。你們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和你們見面。”
他領我們穿過營地來到一頂大帳篷前。託斯威爾博士撩起帳簾,我們走了進去。有三個人正坐在裡面。
“波洛先生和黑斯廷斯上尉到了,蓋伊爵士。”託斯威爾說。
三人中最年輕的一位一躍而起,主動上前迎接我們。他的態度裡透著一種衝動,讓我想起他的母親。他遠不如別人曬得那麼黑,加上眼睛周圍顯現出來的憔悴,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二十二歲要老。顯然他是在極度緊張之中強打起了精神。
他介紹了兩位同伴,埃姆斯醫生三十歲出頭,看起來很能幹,兩鬢有點發灰,另一位是哈珀先生,就是那位秘書,他是個和藹可親的人,長得比較瘦,戴著印有國徽的角質框架眼鏡。
漫無目的地閒聊了幾分鐘之後,託斯威爾博士跟著哈珀出去了。只剩下蓋伊爵士、埃姆斯醫生、波洛和我。
“您想了解什麼請儘管問吧,波洛先生,”威拉德說,“我們被這一系列奇怪的災難搞得心慌意亂,但這不是——不可能,絕不是偶然。”
他表現出緊張不安的神情,與所說的話極不相稱。我看到波洛正目光銳利地打量著他。
“你的精力真的都投在這項工作上了嗎,蓋伊爵士?”
“沒錯。無論發生什麼事,或是結果如何,這項工作都要繼續開展。這一點您要明白。”
波洛轉頭朝向另一位。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醫生先生?”
“哦,”醫生慢條斯理地說,“我自己也不會放棄。”
波洛表現出愁眉苦臉的樣子。
“那麼,顯然,我們必須搞清楚要如何應對。施奈德先生是何時去世的?”
“三天前。”
“你確定是破傷風嗎?”
“非常肯定。”
“比如說,有沒有可能是馬錢子鹼中毒呢?”
“不是,波洛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不過很明顯這就是破傷風。”
“你沒注射抗毒血清嗎?”
“當然注射了,”醫生冷冷地說,“每種能想到和能做到的方法都試過了。”
“你帶著抗毒血清嗎?”
“沒有。我們從開羅弄來的。”
“營地裡還有其他破傷風的病例嗎?”
“沒有,一個都沒有。”
“你確定佈雷納先生的死因不是破傷風嗎?”
“絕對不是。他把大拇指劃破了,並因此感染,得了敗血病。外行人聽上去幾乎差不多,但我敢說這兩件事完全不同。”
“這樣一來我們就面臨了四種死法,各不相同,一個心臟病,一個敗血病,一個自殺的,還有一個破傷風。”
“正是,波洛先生。”
“你能肯定沒有什麼能把這四件事關聯在一起嗎?”
“我沒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再說得明白一些。這四個人有沒有做出什麼可能對蒙哈拉的靈魂不敬的行為?”
這位醫生驚訝地盯著波洛。
“您不是在信口開河吧,波洛先生。您一定不會相信那些愚蠢的言論吧?”
“完全是胡說。”威拉德生氣地小聲嘀咕道。
波洛依然穩如泰山,貓一般的綠眼睛裡閃出一絲光芒。
“這麼說你是不相信了,醫生先生?”
“是的,先生,我不相信,”醫生斷然否認道,“我是個信奉科學的人,我只相信科學傳授給我們的東西。”
“那古埃及沒有科學嘍?”波洛輕聲問道,沒有等待回答就接著說起來,埃姆斯醫生似乎有些迷惑不解,“不,不,不用回答我,只要告訴我這個。那些當地的工人怎麼看?”
“我猜,”埃姆斯醫生說,“那些白人傢伙所熱衷的事,原住民們也差不多吧。我承認他們會像你說的那樣害怕,但這毫無道理。”
“是嗎?”波洛不置可否地說。
蓋伊爵士向前探著身子。
“當然,”他用質疑的語氣大聲說,“你不會相信——哦,但這件事太荒謬了!假如你真的那麼想,那你對古埃及一無所知。”
作為迴應,波洛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本書,一本破舊不堪的古書。他拿出來時我看到書名是《埃及人和迦勒底人 的魔法》。接著他轉身邁步走出了帳篷。醫生望著我。
“他是怎麼想的?”
這句話是波洛經常說的,現在從別人嘴裡說出來真是讓我忍俊不禁。
“我真不知道,”我坦率地講,“我想他是有驅魔的打算吧。”
我出去找波洛,發現他在跟那個瘦臉的年輕人攀談,就是已故的佈雷納先生的秘書。
“不,”哈珀先生說,“我剛加入探險隊六個月。沒錯,我對佈雷納先生的工作十分了解。”
“你能不能給我講講他侄子的事?”
“他是個長相不錯的小夥子,有一天找到這兒來。我之前沒見過他,不過有別人見過——我覺得埃姆斯和施奈德見過。老先生見到他蠻不情願,他們立刻吵了起來,吵得很兇。‘一分錢也沒有,’老先生吼道,‘不管是現在還是我死了,都沒有一分錢。我打算把錢用於發展我畢生的事業。我今天就是在和施奈德先生討論這件事。’還說了一些類似的話。小布雷納當即匆匆離開,去了開羅。”
“他當時身體還好嗎?”
“老先生嗎?”
“不是,那個年輕人。”
“我記得他提到過哪裡不舒服。不過應該沒什麼嚴重的問題,不然我應該記得住。”
“還有件事,佈雷納先生留遺囑了嗎?”
“據我所知,他沒留遺囑。”
“哈珀先生,你還跟著探險隊嗎?”
“不,先生,我不跟著了。一旦這邊的事情處理完我馬上就回紐約。您儘管笑話我吧,但我可不想成為被蒙哈拉詛咒的下一個犧牲品。”
年輕人把額頭的汗水擦了擦。
波洛轉身離開。在錯身而過時他突然一笑:
“記得吧,紐約也有一個犧牲者。”
“哦,該死!”哈珀狠狠地說道。
“這個年輕人太緊張了,”波洛邊琢磨邊說,“坐立不安的,但也太驚慌失措了吧。”
我好奇地看著波洛,但從他難解的笑容裡什麼都看不出來。蓋伊·威拉德爵士和託斯威爾博士陪著我們在挖掘現場四處參觀。主要的發掘物被轉移到了開羅,但古墓中一些陳設也相當有吸引力。那位年輕男爵的熱情是顯而易見的,但我看得出他的一舉一動中透著些許不安,好像他無法真正擺脫恐怖的氣氛。我們走進事先準備好的帳篷裡,洗手準備吃晚餐,一個穿白色長袍的模糊人影站在我們旁邊,做了個優雅的手勢,讓我們過去,並用阿拉伯語低聲招呼著。波洛停下了腳步。
“你是哈桑吧,那位已故的約翰·威拉德爵士的僕人?”
“我服侍過我的主人約翰爵士,現在負責服侍他的兒子。”他向我們走近一步,壓低聲音說,“您是個博學的人,聽他們說,您會應對惡靈。讓年輕的主人遠離這裡吧。我們周圍有惡魔存在。”
沒等回答,他就突然做了個手勢邁步出去了。
“周圍有惡魔,”波洛嘟囔著,“是的,我感覺到了。”
我們的晚飯索然無味。在場的託斯威爾博士長篇大論地講述古埃及史。正當我們準備休息時,蓋伊爵士抓住波洛的胳膊指向外面。一個模糊的影子穿過帳篷。那不是人的影子:我認出了那個狗頭的形狀,我們在古墓的牆壁上看到過這樣的雕刻。
看到這個景象我呆若木雞。
“我的天!”波洛訥訥地說,猛地在胸前畫著十字,“阿努比斯 ,長著豺頭,亡靈之神。”
“有人在戲弄我們。”託斯威爾博士憤怒地站起身喊道。
“它走進你帳篷裡了,哈珀。”蓋伊爵士輕聲說,臉色煞白。
“不,”波洛搖著頭說,“進了埃姆斯醫生的帳篷。”
醫生狐疑地看著他,然後重複著託斯威爾博士的話,他大叫:
“有人在戲弄我們。來,我們馬上就要抓住這傢伙了。”
他精力充沛地衝出去追趕那個詭異的影子。我跟著他,可我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任何能表明有人從那條路上經過的痕跡,只好心煩意亂地返回,然後看見波洛正在積極地用他特有的方式保護自己的安全。他在沙地上畫了許許多多圖表和題字,正繞著帳篷走來走去。我認出來的有五角星或是五邊形,反覆畫了很多次。波洛像往常一樣,邊畫邊對一般意義上的巫術魔法品頭論足,對比白魔法和黑魔法,還從《靈魂》和《亡靈書》中引經據典。
這引起了託斯威爾博士極度的蔑視,他把我拉到一旁,憤怒地對波洛這種做法嗤之以鼻。
“胡言亂語啊,先生,”他生氣地大聲說,“純粹是胡言亂語。這人是個騙子。他分辨不出中世紀的迷信和古埃及的信仰。我從沒聽說過這種愚昧無知和輕言輕信的大雜燴。”
我安撫著這位激動的專家,和波洛一起進了帳篷。我這位小個子朋友得意之情喜形於色。
“我們現在可以安安穩穩睡一覺了,”他高興地說,“我需要睡會兒覺了。我頭疼得要死了。啊,來一杯上好的草藥茶就好了!”
就像他的祈禱應驗了一樣,帳簾掀起,哈桑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走進來,他把茶遞給波洛。是菊花茶,正是他非常喜歡喝的種類。他謝過了哈桑,我告訴哈桑不用再為我倒茶,屋裡就又剩下我倆了。脫下外衣後我在帳篷門口站了一會兒,向外望著沙漠。
“多麼美妙的地方,”我大聲說,“多麼了不起的工作。我能感受到這種魅力。這種沙漠生活,深入探索消失的文明。波洛,你一定也感受到這種吸引力了吧?”
他沒回答我,我轉過身,有點惱火。我的惱怒馬上轉為擔憂。波洛正橫躺在簡陋的沙發床上,臉可怕地抽搐著。他旁邊是那個空茶杯。我衝到他身邊,然後跑出去,穿過營地去埃姆斯醫生的帳篷。
“埃姆斯醫生!”我喊道,“趕緊過來吧。”
“出什麼事了?”醫生問,他穿著睡衣褲。
“是我朋友。他出事了,要死了。那杯菊花茶。別讓哈桑離開營地。”
醫生飛快跑進我們的帳篷。波洛還像我離開時一樣躺著。
“太奇怪了,”埃姆斯大聲說,“似乎是突然發作——或者——你說他喝了什麼?”他拾起空茶杯。
“但我並沒有把它喝下去!”一個聲音淡定地說。
我們驚訝地轉過身去。波洛正從床上坐起來。他在微笑著。
“是的,”他緩緩地說,“我沒喝。當我的好朋友黑斯廷斯在看夜景時,我抓住時機把它倒掉了,並沒喝進肚子,而是倒進小瓶裡了。小瓶子會交到藥物分析員手裡。不——”這時醫生突然一動。“——作為一個聰明人,你懂得使用暴力是徒勞無功的。趁黑斯廷斯出去接你的時候,我已經把瓶子藏好了。啊,快,黑斯廷斯,抓住他!”
我沒領會波洛的焦急之情。我急於保護我朋友,擋在他面前揮舞雙臂。然而醫生迅速的動作有另一層意思。他把手伸向嘴裡,一股苦杏仁味散發出來,他搖搖擺擺地朝前倒下了。
“又一個犧牲者,”波洛嚴肅地說,“不過這是最後一個了。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他身上揹著三條人命。”
“是埃姆斯醫生?”我瞠目結舌,“我還以為你相信某些超自然的力量呢。”
“你誤解我了,黑斯廷斯。我指的是相信迷信的可怕力量這件事。人們一旦牢牢相信一系列的死亡事件是由於超自然力量造成的,兇手就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肆無忌憚地殺人,繼而歸因於詛咒。人類對於超自然的迷信是那麼的根深蒂固,我從一開始就懷疑有人利用了這種心理。我想,是約翰·威拉德爵士的死使他產生了這種想法。他一下子燃起了利用迷信的瘋狂慾望。據我所知,沒人能從約翰爵士的去世中得到什麼好處。但佈雷納先生的案子就不同了,他是個相當富有的人。我從紐約蒐集到的情報中有幾點暗示。首先,有報道說小布雷納在埃及有個好朋友能借給他錢。不言而喻,他指的是他叔叔,但在我看來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完全可以說得更直白。那句話暗示的是他的某個好友。另外一點,他湊夠了錢去埃及,他的叔叔一分錢都沒給他,而他還能有錢回到紐約。一定有人借錢給他了。”
“這些都太勉強了。”我提出反對意見。
“還有更有力的證據。黑斯廷斯,有時候人們用比喻說話,卻被理解為字面意義。而這個案子卻完全相反,明明是字面意思的話卻被大家當作了比喻。小布雷納寫得簡明直白:‘我是個麻風病人’,但沒有人意識到他自殺是因為他相信自己感染了可怕的麻風病症。”
“什麼?”我脫口而出。
“有個邪惡的人想出了個狡猾的詭計。小布雷納得了一種不太嚴重的面板病;他住在南太平洋諸島,這種病在那裡很普遍。埃姆斯先前就是他的朋友,是個家喻戶曉的醫生。小布雷納做夢也想不到要懷疑他說的話。我一來到這裡,就將懷疑物件鎖定了哈珀和埃姆斯醫生,但我馬上意識到了只有醫生能夠實施隱秘的犯罪。而且我從哈珀口中瞭解到醫生和小布雷納早就相識。後者多半是什麼時候立下了遺囑或者投了人身保險,受益人是醫生。醫生看到了攫取財富的機會。給佈雷納先生接種致命病菌對他來說易如反掌。這位侄子聽到他的醫生朋友說完這個可怕的訊息之後,萬分絕望地舉槍自殺了。不管佈雷納先生是怎麼想的,反正他沒立遺囑。他的遺產由侄子繼承,進而落入醫生手中。”
“那施奈德呢?”
“這個不能百分之百確定。記得吧,他也認識小布雷納,可能有過某些懷疑,或者醫生想的是再殺個毫不相關的人,會使迷信的說法更加令人信服。此外,我要告訴你個有意思的心理學事實,黑斯廷斯。殺人犯總是強烈地希望重複他們成功的犯罪,而且會上癮。因此我擔心小威拉德。今晚看到的阿努比斯是哈桑按照我的指示假扮的。我想看看能不能把醫生嚇住。然而超自然現象遠遠嚇不住他。我發現他完全不被我相信玄幻的假象所迷惑。我給他演的小喜劇沒能騙得了他。我懷疑他準備把我當作下一個犧牲品。啊,儘管有可惡的大海,糟糕的高溫,還有這讓人惱火的沙子,可是我這小小的灰質細胞仍然正常活動!”
結果證明波洛的假設完全正確。幾年前,小布雷納在一陣酩酊大醉中開玩笑般地立下了一封遺囑,上面寫著“你垂涎已久的香菸盒和我其他的東西,在我死後都由我的好朋友羅伯特·埃姆斯無條件繼承。他曾經救過我的命,讓我免於溺水而亡。”
這起案子儘可能不對外聲張。時至今日,人們談起這一系列引人注目的死亡事件時,還是和蒙哈拉的古墓聯絡起來,認為這證明了古老的國王會對侵犯他墓地的人進行復仇並取得勝利。事後波洛告訴我說,這種看法與埃及人的信仰和思想是背道而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