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匈牙利護照上的油漬
波洛和布克先生、醫生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在餐車裡的人都悶悶不樂的,不怎麼說話。就連總是喋喋不休的哈巴特太太也異常安靜。她一坐下就咕噥道:
“我覺得自己沒有心情吃飯。”之後,她在仍然自認為是她的守護者的瑞典太太的鼓勵下,把送上來的東西每樣都吃了一點。
上菜之前,波洛拉住服務員領班的袖子,跟他嘀咕了幾句。接著伯爵夫婦的飯菜總是最後才送上桌,給他們結賬的時候也有所拖延,於是康斯坦汀醫生猜出了波洛剛才的指示內容。這樣一來,伯爵夫婦就成了最後離開餐車的人。
終於,他們站起身,朝門口走去,波洛也急忙站起來跟在他們後面。
“對不起,夫人,您的手帕掉了。”
他遞給他一塊小小的、有花押字的手帕。
她接過來看了一眼,又還給他了。“你弄錯了,先生,這不是我的手帕。”
“不是?您確定嗎?”
“絕對沒錯,先生。”
“可是,夫人,上面有您的名字的首字母h。”
伯爵忽然一動。波洛沒有理他,兩眼緊緊盯住伯爵夫人的臉。
她鎮定地看著他,說:
“我不明白,先生,我名字的縮寫是e.a.。”
“我不這麼想,您的名字是海倫娜,不是埃倫娜。海倫娜·戈爾登貝格,琳達·阿登的小女兒——海倫娜·戈爾登貝格,阿姆斯特朗太太的妹妹。”
死一般的沉寂。伯爵夫婦的臉色變得慘白。
波洛用一種溫和的語氣說:“否認是沒用的,這是事實,對嗎?”
伯爵怒不可遏地大叫起來:“我需要個解釋,先生,你有什麼權利——”
她制止了他,一隻小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魯道夫,讓我來說。否認這位先生的話是沒用的。我們還是坐下來談談這件事吧。”
她的腔調發生了變化,雖然仍帶有濃厚的南方口音,但是變得清晰銳利起來,第一次流露出了地道的美國口音。
伯爵順從了妻子的阻止,不再說話了。兩人在波洛對面坐了下來。
“你說的話,先生,非常正確。”伯爵夫人說,“我是海倫娜·戈爾登貝格,阿姆斯特朗太太的妹妹。”
“今天早上的時候您沒告訴我這個事實,伯爵夫人。”
“是的。”
“實際上,您跟您丈夫所說的全都是謊言。”
“先生!”伯爵生氣地叫了起來。
“別生氣,魯道夫。波洛先生說的事實的確很殘酷,但不可否認。”
“很高興您能如此坦率直接地承認事實,夫人。現在可否請您告訴我您為什麼這麼做,以及為何在護照上修改您的教名嗎?”
“這全是我做的。”伯爵插嘴道。
海倫娜平靜地說:“當然,波洛先生,你能猜出原因——我們的原因。死者就是殺害我小侄女的那個人,他殺死了我姐姐,傷透了我姐夫的心。我最愛的這三個人,他們是我的家人——我的世界!”
她的聲音激情地迸發而出。她母親所演繹出來的情感的力量讓無數觀眾感動到落淚,而此刻的她,確鑿無疑是那個偉大女演員的女兒。
她平靜了一些,繼續說道:
“整個火車上,可能就數我要殺他的動機最強了。”
“您沒殺他嗎,夫人?”
“我發誓,波洛先生——而且我丈夫也知道,也可以發誓——儘管我很想殺了他,卻從來碰都沒碰過他。”
“我也發誓,先生,”伯爵說,“我以我的名譽向你保證,海倫娜昨晚從未離開過自己的房間。正如我所說,她吃了一片安眠藥。她絕對、完全無罪。”
波洛把他們兩個打量了一番。
“以我的名譽保證。”伯爵又說了一遍。
波洛輕輕搖搖頭。
“然而您承認是您在護照上改名字了?”
“波洛先生,”伯爵真摯而激動地說,“請從我的角度想一想。你覺得我能忍受讓自己的妻子扯進一場骯髒卑鄙的刑事案件中嗎?她是清白的,我知道,但她所說的也是實情——由於她跟阿姆斯特朗家的關係,肯定最先被人懷疑。她將受到訊問——也許會被捕。既然厄運讓我們跟那個雷切特上了同一列火車,我相信只有這一條路了。我承認,先生,我對你撒謊了——我說的全都是謊話,但有一件事除外。我妻子昨晚從未離開過她的房間。”
他說得十分懇切,讓人難以否定。
“我並不是說懷疑您,先生,”波洛緩緩地說道,“我知道,您的家族古老而值得驕傲,假如您的妻子被扯進一件討厭的刑事案件中,確實是痛苦的事。我很是同情。但您妻子的手帕的確出現在了死者的房間裡,您要怎麼解釋呢?”
“那手帕不是我的。”伯爵夫人說。
“就算上面有個首字母h?”
“就算上面有個首字母h。我的手帕跟那塊有些相似,但樣式確實有所不同。當然,我知道,我不能期望你能相信我,但是我向你保證那塊手帕不是我的。”
“可能是有人放在那兒的,以便嫁禍給您?”
她淺淺地笑了笑。“你是在慫恿我承認手帕是我的嗎?但是波洛先生,真的不是我的。”她極其真誠地說道。
“如果手帕不是您的,那您為什麼要修改護照上的名字?”
伯爵回答了這個問題。
“因為我們聽說發現了一塊繡有首字母h的手帕。在被叫去詢問之前,我們一起商量了一下。我向海倫娜指出,如果被人發現她的教名的首字母是h,肯定會立刻引起懷疑,受到更多嚴苛的提問。這事很簡單——把海倫娜改成埃倫娜,輕而易舉。”
“您的手法倒是跟罪犯一樣高明,伯爵先生,”波洛乾巴巴地說,“偉大的、天生的聰明才智,顯然是要毫不留情地誤導正義。”
“哦,不,不,”女孩俯身向前,用法語說,“波洛先生,他已經向你解釋過了,”她又改成了英語,“我嚇壞了——完全被嚇個半死,你知道。這事很可怕——那時——現在又要舊事重提。而且還要被人懷疑,可能還會被扔進監獄。我只是害怕極了,波洛先生,你一點也不理解嗎?”
動聽、低沉、豐富、懇求般的聲音,演員琳達·阿登的女兒的聲音。
波洛嚴肅地看著她。
“如果我相信您,夫人——我不是說不相信您——那麼您得幫我一個忙。”
“幫你?”
“是的。謀殺的原因在於從前——那個讓你的家庭變得支離破碎,讓你年幼的生活充滿悲傷難過的悲劇。帶我回到過去吧,小姐,也許我能找到解釋整件事情的環節。”
“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呢?他們全死了。”她悲傷地重複著,“全死了——全死了——羅伯特,索妮亞——親愛的、親愛的黛西。她那麼可愛——那麼幸福——長著一頭活潑的鬈髮。我們都為她著迷。”
“還有另外一個受害者,夫人,可以說,是個間接的受害者。”
“可憐的蘇珊娜?是的,我把她給忘了。警察詢問了她,認定她跟此事有關。也許有關,可就算有,她也是無罪的。我相信,她只是跟別人閒聊,說了黛西的出遊時間。可憐的女孩完全被嚇蒙了——她認為責任都在自己。”她打了個寒戰,“她從窗戶跳了下去。哦,太可怕了!”
她把臉埋進雙手中。
“她是哪國人,夫人?”
“法國人。”
“她姓什麼?”
“說起來很荒謬,但我不記得了——我們都叫她蘇珊娜,一個漂亮、愛笑的女孩。她全心全意照顧著黛西。”
“她是保姆,對嗎?”
“是的。”
“誰是護士?”
“那個受過訓練的醫院護士,叫斯坦格爾伯格,她對黛西也是全心全意的——對我姐姐也是。”
“現在,夫人,我希望您仔細想一想再回答這個問題。自從您上了這列火車,有沒有看見認識的人?”
她盯著他。“我?不,一個也沒有。”
“德拉戈米羅夫公主呢?”
“哦,她。我當然認識她。我以為你是說那時——那時的人。”
“我正是這個意思,夫人。現在仔細想一想。很多年過去了,夫人,請別忘了,這個人的樣子也許發生了改變。”
海倫娜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之後,她說:“不——我肯定——不認識什麼人。”
“您自己——那時您還是個小女孩——沒有人教導您的學習或者照看您嗎?”
“哦,對,我有個監護人——類似我的家庭教師,也是索妮亞的秘書。她是個英國人,確切地說是蘇格蘭人,一個高大的紅髮女人。”
“她叫什麼?”
“弗裡博迪小姐。”
“年輕還是年長?”
“對當時的我來說,她老得可怕。我想她現在可能也不會超過四十歲。當然,蘇珊娜一直負責照顧我的衣著和生活。”
“房子裡沒有其他人了嗎?”
“只有僕人。”
“那麼,夫人,您是否確定,非常確定,在火車上,您一個人也不認識?”
她認真地回答道:
“沒有,先生,一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