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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淼說:“張霈,向上一直爬,我們就能離開這兒。”
張霈一直拉著他向上爬,頭頂就是井口,他們馬上就能逃出去了。她說:“我會帶你出去。”
她覺得徐淼的身體越來越重,明明頭頂就是出口了。
“徐淼,堅持住,我會帶你出去。”
“真的嗎?”徐淼的身體變得無比沉重,她拉扯不動他了。
張霈低下頭一看,徐淼滿身傷痕、鼻青臉腫地拉著她的手,手臂變成了長長的觸手將她的手牢牢纏緊。他問:“真的嗎,霈霈?你會一直陪著我,直到帶我出去?”
她不由得掙扎,一掙扎卻沉沉墜下去,落在了教室的座位上。這時候是傍晚,暗紅的夕陽將整個教室照得紅彤彤,教室裡只有她和徐淼兩個人。
徐淼揹著書包握著她的手,輕輕問:“你之前說【反抗】,反抗之後會是什麼樣子?”
她想說話,卻開不了口。
教室門被人推開了,哥哥立在門口,帶著她看不懂的神情看她。
他說:“霈霈,不要學壞。”
張霈猛地睜開眼睛,夜色濃重,伸手不見五指。
夜晚,而且陰天。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最近的夢總是離奇古怪,令人喘不過氣來。
離上次見到哥哥已經過去了很久,寒假都快到了。
天氣顯而易見地冷起來,路邊的樹落滿地枯葉,雨水也多,她走在路上總能看到環衛工人將那些被雨水泡腐的枯葉掃進環衛車。葉枯落地即死亡,在冷雨裡浸到筋脈盡腐就是再死一次。
人們也大多穿上了厚外套,棉服。
街上開始飄烤紅薯和炒板栗的香味,有些商店為招攬生意,早早地開始年前促銷。
學生們不再喝冷飲降暑,多數捧著冒熱氣的奶茶,帶著甜味兒的蒸汽將眼睛蒸得眯起來,黑潤透亮,像幼態的哺乳動物的眼睛。
期末考試快到了,學校裡氣氛顯而易見緊張起來——誰不想考個好成績、過個好年呢?
最近徐淼的狀態越來越差,但身上衣服厚,她看不到傷痕了。
“這個寒假你要做什麼?”張霈問。
徐淼垂下睫毛,喝一口熱奶茶,唇上留了一圈兒滑稽的白色奶皮。他說:“去B國參加一個集訓,然後是比賽。”
“不回國過年嗎?”
徐淼搖搖頭。
他歪下身子,將頭輕輕靠在她肩上。
“我們這種狀態能持續多久?”徐淼問。
“什麼狀態?”
“就是現在這種。”
張霈不太明白“這種”是指哪種——可是她讓一個沒有自我的人在孤僻的少年時期體驗了極端純潔的感情,又從這種過於純粹的陪伴裡一點一點迸發出依賴、憧憬和佔有慾,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救贖一個人,也在某種程度上摧毀了一個人。
她簡單地認為他在問這種過於親密的不常見的異性友誼,於是說:“直到你喜歡上其他人為止,那個時候就不能像這樣……你明白吧?”
徐淼沒點頭也沒搖頭,他閉上了眼睛,像幼鹿依偎在母親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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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試結束後,A城早早地下了一場雪,在這個雪夜,張霈接到了於程飛的電話。
她之前試著聯絡於程飛,電話永遠關機,微信簡訊從不回覆,現在他卻給她打來了電話。
當時張霈剛洗完澡,帶著毫無防備的倦意接起了電話,那頭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霈霈,好久不見。”
張霈足足愣了幾秒,她剛剛在熱水裡浸熱的身子又一下冷靜下來。
“怎麼不說話?”
“於哥。”張霈謹慎起來,她有太多的事想問他:為什麼那本書會到自己手裡?為什麼他會知道她的資訊?為什麼他會知道她現在遇到的所有不幸?
可是她問不出來,喉嚨像是堵了團棉花。
“最近怎麼樣?高中學習壓力要大一點,還適應麼?”
“還好。”
“那就好。”於程飛那頭訊號不太好,聲音斷斷續續的,有暴風一直呼嘯。
“畢業之前我留下了一本書,上面有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看到沒有。”他說:“應該對你有點幫助。”
張霈全身的汗毛豎起來:“於哥,你是怎麼知道我高中班級的......你畢業之前,我還在上初中。”
於程飛哈哈一笑:“騙你的。小澤和我說了叔叔阿姨離婚的事兒,我猜霈霈會找不到他,於是託人寄去了這本書。”他的聲音幾乎被風聲淹沒了:“怎麼樣,有幫助麼?”
“有......”
“那就好。”於程飛頓了頓,那頭傳來嘰裡咕嚕不知哪國語言的驚叫聲。“沒什麼其他事,快過年了,開心點。”
“於哥怎麼知道我不開心?”
“聽出來的。”於程飛笑了,那頭風聲小了點,但背景音寂靜下來,只剩於程飛模糊的聲音:“不然呢,你以為是什麼?”
張霈無意識掐著手指,她咬了咬唇:“沒有,就是覺得於哥很厲害,能猜到很多事情。”
“是麼。”那頭訊號更差了,電話裡滋滋啦啦的撓人耳膜,於程飛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耐心地等這段干擾訊號消失之後,慢慢地說:“有些東西,確實很容易知道。比如關於徐小同學的一些事,要聽嗎?”
張霈心裡奇異地跳動一下:“什麼事?”
於程飛笑起來:“想聽嗎?”
張霈動了動唇,沒作聲。
於程飛那頭的聲音很縹緲,他說:“猶豫嗎?猶豫也好,現在知道太早對你來說不一定是好事。”
她覺得於程飛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在話筒裡夾雜著噪音不斷震顫:“還有件事,霈霈。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可以留到幾年之後用——假如那時候你想逃,我給你留助理的位置。冰川雪山永遠比人群要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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