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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瑩昏昏沉沉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早晨, 撩開車窗簾子往外看,城門已經近在眼前。
從榻上站起,腿腳還是有些發軟。容姑姑聽著動靜從屏風另一邊繞進來, 帶著一排宮女伺候她洗漱。
唐瑩有些不自在的小聲問:“我在陛下的馬車上睡了一整晚麼?”
容姑姑捂嘴笑:“可不是麼。叫也叫不醒,陛下只能讓你在這兒睡了。”
“那衣裳……”
“哎喲,當然是奴婢幫您換的啊,不然您還指望陛下動手麼。”
容姑姑打趣的表情如此明顯,唐瑩臉上又飄上緋紅。看的容姑姑越發憐愛,忙安慰道:“沒事兒啊, 裡外奴婢都交代清楚了,不會有人嚼舌的。”
唐瑩感激的點頭,又往外頭看了看。容姑姑便解釋道:“陛下要騎馬進宮的,也是給京中百姓定定心。”
“京中……有什麼嗎?”
“還不是那些叛賊乾的好事!”容姑姑啐了一口道:“早幾日陛下假裝受傷, 便有別有用心的人在京裡散播流言製造恐慌引起動亂的。雖說京兆尹竭力壓制,但仍是時不時的有些異動,索性陛下露臉走一走,也算震懾那些宵小之輩。”
其實不止這一條流言,另有被大肆渲染的賢親王與錦婕妤之間的八卦在京中傳的也是沸沸揚揚。沈元洲哪怕心中仍有疑慮,卻不會讓人趁機鑽了空子,乾脆拉上沈元禮一塊兒騎上高頭大馬招搖過市,以示那些不過子虛烏有,完全不影響他對賢親王的信任。
這些都不必與錦婕妤細說,容姑姑端出食盒裡的糕點遞上去,唐瑩果然將什麼流言動亂丟在腦後,一臉饜足的安心享用美食。
與唐瑩的悠閒自得不同,越是靠近京城,慧婕妤與孫貴嬪心中就越發忐忑。她們之前在行宮算計了唐瑩不算秘密,雖然陛下看在她們家世的面上並未重罰,可回宮之後落到德妃手裡,還不知道要被怎麼折騰。
尤其是孫貴嬪,被陛下抓了個正著,連狡辯的機會都沒有。德妃可不是什麼好心性的,有的是手段能對付她們。
“直接去向錦婕妤道歉請罪好,還是乾脆投靠賢妃?”慧婕妤坐立不安的糾結著,好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錦婕妤油鹽不進,可不是個好相與的,還不如她們聯手加上賢妃,雖說聖寵上動搖不了唐瑩,但在宮中總能與德妃分庭抗禮。
她就不知道賢妃早已香消玉殞,如今宮中正是德妃一家獨大。這邊做著合縱連橫的美夢,馬車已經駛入京城高聳的城門。
……
山呼萬歲的喊聲如浪潮一般撲向行進的隊伍,唐瑩坐在寬大的車輦中也能感受到百姓們得見天顏的激動與瘋狂。忍不住撩開一絲窗簾縫隙,試圖看一眼不遠處的偉岸身軀,容姑姑也不攔著,任由她神色溫暖的向外張望。
沈元洲騎在馬上,掃過一張張或蒼老或稚嫩的面容,掃過街道兩旁整整齊齊的門庭和院牆,心中亦有些許波瀾在盪漾。自登上帝位,他便少有出門的機會,對這條在先帝朝時曾走過無數次的路竟生出許多陌生感來。
“和十年前比起來是不是好了很多?”落後他一個馬身的賢親王不知什麼時候拍馬趕上,笑著與他耳語:“這幾年您減免賦稅鼓勵農商,京城繁華了不止一點半點。臣弟有時候都在想,父皇后幾年做的唯一一件正經好事,大約就是把皇位傳給了您。”
“嘖,你這算是拍馬屁麼?”沈元洲斜眼看他。
“實話實說麼。”沈元禮笑道:“不信您隨便拉個人來問問,肯定要真心誠意的說皇恩浩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的。”
沈元洲懶得理他,輕輕甩了韁繩繼續往前走。只兩人親密交談的模樣看在旁人眼裡卻是這兄弟二人全無嫌隙,越發信了所謂私情是編造出來的。
“可不是麼!也不知道誰這麼可恨胡言亂語的,若是被我逮住了,一定要抓起來狠狠教訓。”
閔大學士跟著後頭的朝臣隊伍一起走,聽他們談起這話題,總算逮著機會吐苦水:“本來不好說出來,可……唉!我可真是無妄之災!”
他這欲拒還迎欲說還休,旁的大人越發好奇。最近脾氣一直不好的唐尚書則一臉無奈的指著他:“你無妄之災,你有我冤麼?”
“就是就是,老唐家閨女被扯進來,他發火發牢騷咱們都懂,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別說男人不八卦,當朝的重臣八卦起來和街邊三姑六婆沒兩樣。眼見有少一半兒的朝臣都聚過來,唐尚書一個眼神,就有“知情人士”過來講解:“你們還不知道呢?去歲年底皇貴太妃就定了閔家的姑娘當賢王妃,只是欽天監合了八字說不宜太早,讓晚些兒再準備。正好賢親王沒鬆口,陛下便吩咐別往外說,誰知道平白無故的,反而把婕妤娘娘攪和進去了。”
“不是,我怎麼聽說賢親王同意婚事了啊?”又一位“知情人士”出來爆料:“內務府不是都開始清點王爺的聘禮了麼?”
這位就是內務府的主官之一,說出的話可信度就不低。閔大學士配合的苦笑點頭:“本來是同意的,可是……”
他沉沉的嘆了口氣:“先前陛下召見,就是說賢親王一怒之下說要出家當和尚,總好過被人誤會是欲蓋彌彰,故意攀扯了我家姑娘當擋箭牌。你們說,好好的親王妃都快到手了,我這不是無妄之災是什麼?”
這可是真夠慘的。朝臣們對閔大學士報以同情的目光,唐尚書更是感同身受的拍拍閔學士的肩膀,兩個人一塊兒嘆息不已。唯有那位內務府的大人一拍手:“憑什麼不娶啦?我們內務府的儀程都準備好大半了。不行,臣得去找陛下問問,這聘禮到底還盤不盤了?”
他拍拍屁股真就要往前頭去,被同僚們七手八腳的拉住:“要問也晚些時間上個摺子麼,沒見陛下騎馬呢?”
就這一套自然不做作的表演下來,在場的朝臣基本就被忽悠了。也有腦筋轉的快的,一把薅住閔學士:“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早說出來?”
閔學士苦著臉直搖頭:“那不是,要是萬一王爺真和——我還把我閨女賣出去?我有幾個膽子敢參合啊?”
這倒是。朝臣們默默點頭。
唐尚書眼冒殺氣的看他。
閔學士趕緊擺手:“都是我想偏了!是我的錯!總之陛下幫咱們把誤會說開了,等回京了咱倆就聯手,把那些造謠的都拖出來弄死!”
唐尚書臉色依舊不好,點點頭勉強算是應下。兩個要為自家女兒做主的男人就這麼當面結盟,周圍的大人們互相看了看,決定回到家就趕緊把自家派系的人都敲打一遍:可別再興風作浪了,栽在唐尚書和閔大人手裡那不是鬧著玩的!
都說三人成虎,或說消滅一個流言,只能用下一個流言來頂替。有各位大人的“鼎力相助”,及沈元洲帶著後宮女眷回到宮裡,京城的風向已經開始變了。
皇帝陛下非但沒事,還狠狠從外族手裡要來了不少好處。月底會有一位仙餘國的公主進宮,據說是個高挑性感的大美人。
以及,萬年單身的賢親王決定成親,成親物件是閔大學士家的二小姐——不知多少京中閨秀撕爛了手裡的錦帕,而閔大學士回家時,家裡已經來過好幾撥打探訊息的客人了。
唐瑩自然不知道外頭的風風雨雨,只她踏進景華宮的大門,就被一個偉岸的懷抱給撲上了——德妃娘娘就差摟著人嚶嚶嚶了:“半個月不見怎麼一點兒都沒長胖?是不是在外頭吃的不好?陛下也真是的,說著帶你去散心,結果兩個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算計你!你且等著,過幾日本宮就要她們好看!”
有燒好的熱鍋子的香味在院子裡瀰漫,唐瑩吸了吸鼻子,嬌嗔的在德妃肩上蹭蹭:“好姐姐,我回來啦!”
^o^輕^o^吻^o^想^o^想^o^獨^o^家^o^整^o^理^o^
第75章 另一條線索
沈元洲回到宮中, 略微休整便召集重臣們商議六王八王叛亂的處置結果。唐瑩則化身德妃的小尾巴,兩人在景華宮吃飽喝足, 又一路溜達去了長樂宮。
半個月不見的小七公主又長大了一圈,彎彎眉毛大眼睛小嘴巴越發可愛。見到唐瑩進屋,小丫頭咿咿呀呀的張開雙臂就要往唐瑩身上撲,還好奶媽抱得緊才沒讓她摔上一跤。
唐瑩自覺主動的接過小公主,小七笑嘻嘻的拉住她衣襟上的瓔珞,乖乖巧巧的仰頭看她。
德妃便扶額:“完了完了,這娃肯定是遺傳了本宮的, 看到美人就傻了。”
唐瑩抱著小公主在一旁坐下, 隨手拿了塊奶糕逗她,一邊皺眉問德妃正事:“宮裡現在到底是怎麼個情形?我在行宮聽陛下說的不清不楚的,只知道幾位有孕的小主唯有一位倖免於難, 而罪魁禍首的賢妃卻是畏罪自殺了。”
說到這個, 德妃的臉色便不怎麼好。她才掌管宮務不到半年,做的不說滴水不漏也能算是井井有條。可陛下一走,她治下便出了這麼大的亂子, 豈不是把現成的把柄遞給那些想分她宮權之人麼。
唐瑩倒是不以為意:“後宮就您位份最高,也不是她們想搶就能從您手裡搶宮權的。”
德妃搖搖頭:“我倒不怕別人,唯獨皇貴太妃——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事情和她有些關聯。”
“皇貴太妃?”唐瑩歪著頭看她,卻不是十分驚訝。
德妃點頭:“別看皇貴太妃現在偏居一隅,早十幾二十年前, 她也是寵冠後宮的高位妃嬪。宮中若說經營最久門道最清心腹最多的定是非她莫屬,許多看似不起眼的老太監老嬤嬤可能都是她的眼線。”
唐瑩撓了撓下巴表示理解。
“二則是我真在延福宮裡發現了點兒蛛絲馬跡。”德妃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提的卻不是魏三說的駱公公,而是與一些查貨的首飾有關:“……民間不同宮裡, 金首飾可不算尋常物,哪怕是外頭粗苯的花樣也能在金店銀樓裡找到花樣工藝的存底。我爹派人悄悄查了那個陷害你的小宮女屋裡搜出來的首飾,都是十多年前的老花樣了,可宮中進來的這些,貼身家底兒或份例賞賜可都是清清楚楚,絕無這樣的老式金飾。”
“這也不能說明——”
“哎呀你聽我說完!”德妃拽她一把繼續壓低了聲音道:“我一開始也沒想明白,直到坐月子那陣閒著無聊翻了翻從進宮起的軼事記錄,才突然記起一件事來!”
“軼事記錄是什麼?”唐瑩打斷。
“那是我家主子的習慣,但凡到了一個地方,總愛讓我們四下探聽些八卦,有趣的便記錄下來。”大宮女茗硯過來將趴在唐瑩身上睡著的七公主抱開,順口解釋道:“我們娘娘從認字起就做了,除了宮中軼事,另一冊趙府軼事和一冊王府軼事的。”
“好吧。”扶額,這可真是個與眾不同的愛好。
轉過頭問德妃:“然後呢?您找到了什麼線索?”
“你大概聽說過吧,陛下才登基那一兩年,其實京中亂的很,幾位王爺都不服陛下繼位,在朝中各種挑事兒,甚至有幾次差點兒就宮變了。”
“宮變啊——”唐瑩咋舌:“我只聽說過有刺客。”
“不止刺客,也有大內侍衛甚至御林軍反叛的,只是被發現得早,很快就壓制下來了。”德妃解釋道:“不過這三天一小亂五天一大亂的,別說我們後宮這些妃妾都是人心惶惶,便是宮女太監姑姑們也害怕的。”
唐瑩點點頭,用目光催促她趕緊往下講。
“後來也不知是從哪裡開始流行的,許多攢了傢俬體己的姑姑嬤嬤都想辦法把手裡的好東西換成粗苯值錢卻不顯眼的金首飾藏起來。畢竟金器體積小又不會變質,只要藏的地方夠隱秘,就算萬一真的宮變也不至於損壞或被人趁亂搶了。”
“而那個宮女手上的金飾就是當年藏的這一批?”
德妃點頭:“我爹派人核實過了,那會兒京中金價漲的可快,幾個大店把庫藏的老物件都拿出來賣了,很是賺了一筆。阿四手裡的一枚金簪就是福運銀樓出的,老闆甚至連採買的人是誰都還記得。”
“所以您順藤摸瓜……”
“並沒有。”德妃苦笑著搖頭:“採買人是位姓王的公公,如今還在御膳房當差。他說當初這些姑姑嬤嬤買金飾基本都是他們幾個人經手,少說買了幾百件,哪裡會記得這根金簪是誰的。”
她頓了頓道:“不過他告訴了我另一個訊息,便是一兩年後宮中徹底安穩,延壽宮的幾位姑姑想把當初藏起來的東西挖出來,卻發現已經被人捷足先登偷走了。”
“延壽宮……”
“延壽宮是先太后住的,其實不止太后,皇貴太妃一開始也住在延壽宮。後來陛下把三王爺到五王爺幾個都收拾了,延福宮延禧宮的老太妃跟著被貶去國寺,皇貴太妃才遷宮過去的。”
唐瑩瞭然點頭,這段八卦她是聽魏姑姑說過的。先帝朝時太后和皇貴太妃位份都不算高,及陛下登基時也不好第一時間把所有小媽都趕走。除了太后母憑子貴先獨佔了延壽宮,其餘宮殿都是按照太妃們的位份排的。
皇貴太妃與太后交好,和其他太妃便不怎麼和睦。太后便索性把延壽宮的後殿讓給了皇貴太妃,一直到太后駕崩過了熱孝,皇貴太妃才搬離延壽宮。
德妃見她聽得懂,便沒多解釋,只繼續道:“我本想找延壽宮的舊人問問,誰知一查才發現當初延壽宮的老姑姑老嬤嬤都死的差不多了。又回頭去找王公公,才知道王公公在前一日夜裡關著門窗燒炭取暖,結果中了碳毒身亡,已經拖出去葬了。”
“這也太巧合了吧!”
“是啊,這也太巧合了。”德妃無奈道:“可又能怎樣呢?所有的線索斷的一乾二淨,就算疑心也沒個可以懷疑的物件。”
那時她還沒想到皇貴太妃,接著又被賢妃買通太醫謀害小公主的事嚇了一跳,一顆心全撲在小七身上了。現在想想,或許賢妃突然出手,就可能是她已經摸到了真相的邊緣。
“可是皇貴太妃為什麼要害我呢?”唐瑩依舊不懂:“她對我一直都挺好的啊。”
“是啊。”德妃同樣想不通:“如果說她要除掉我是因為我的舉動讓她感覺到威脅,可你除了受陛下寵愛,根本什麼都沒做嘛。”
“還是交給陛下定奪吧。一會兒陛下肯定要過來問賢妃的事,我會和他說說的。”德妃說著目視唐瑩,難得的認真告誡:“這些話你聽聽就罷,可千萬別在陛下面前說起。不管怎麼說,陛下能平安登基甚至穩穩當當的到現在,皇貴太妃都是功不可沒。且陛下是真把皇貴太妃與賢王爺當親人看待的。所謂疏不間親,你自己小心著些就是。”
唐瑩認真點頭:“我知道啦。”
德妃最愛她乖巧的樣子,捏捏她的腮幫子笑道:“行了,這些烏煙瘴氣的事兒有我們操心就得了,你還是開開心心的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吧。”
唐瑩也笑了,趴在德妃肩上和她咬耳朵。
“真的?!”德妃又驚又喜:“那可太好了,最好是一發入魂一舉得男,讓陛下直接升你當貴妃。”
“哎呀不要這麼大聲說嘛。”唐瑩扭來扭去的不依。
“對對對,不能大聲說,得等三個月後再說。”德妃趕緊將她摁在椅子上坐穩,又讓茗硯下去換茶水。
唐瑩臊的臉都紅了,她不過是與德妃提了一嘴停藥備孕的事,德妃這架勢就彷彿她已經懷上了一樣。
“你想想你那運氣!”德妃看她不以為然的樣子,修長的手指輕戳唐瑩的腦門:“就你這逆天的好運,只要是你想懷上,老天爺還能不給你麼?”
“真……真的?”
德妃忍笑,故作嚴肅的點頭:“你就說你想不想要吧?”
唐瑩對手指:“當然是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