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版
首頁

搜尋 繁體

第十五章 禍水紅顏散姬妾

熱門小說推薦

每年的臘八節,梁劭都要攜女眷在相國寺施粥與民。今年,梁劭去許州賀壽,將此事交與岑夫人主持。

簡丹砂本想推脫,但岑夫人親自登門致歉,還攜了溫夫人廖美人一同前來。

“聽聞林大夫前日已給妹妹診過脈了,可有瞧出什麼?”

“多謝岑夫人和各位姐姐關心,沒什麼大礙。林大夫就是開了些養脾胃的方子。”

岑夫人顯見已經向林大夫探問過了,簡丹砂也不好以身子不適為藉口。事實上,從昨天到現在她確實感到精神了許多,也沒有再食慾不振、噁心想吐的感覺。

在相國寺佈施時,簡丹砂始終戴著帷帽,小心護著自己的面容,不像岑夫人廖美人她們親和十足,連施粥都親力親為,伴著幾句體貼的溫言軟語,博得百姓交口稱讚。

佈施了大半個下午,眾人都有些乏了,天也跟著下起了雪。再過半晌,風也漸漸大了。

相國寺的方丈道:“幾位夫人還是先行回府,剩下的交與相國寺處理就好。”

岑夫人思量片刻,點點頭:“也好,我再調撥幾人留下來相助方丈,豈能都丟給大師善後?”

岑夫人說了幾個留下的名字,說到“韓鈞”時,眉尾一挑:“疏影妹妹,不介意我將韓先生留下吧?”

岑夫人如此相問,簡丹砂自無話說。

回程的路上,風雪飄飄,車輪轆轆,馬車比來時走得慢了許多,在風雪裡行得吃力。簡丹砂初時還挑起簾子向外探看一番,到後來漸漸禁不住風雪的寒意,也就靜心安臥在馬車裡。

砰砰幾聲,車身一陣顛簸後傾向一邊,馬兒不停嘶鳴,將簡丹砂與繡璃駭了一跳。馬車跟著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

車伕查看了一番後稟報:“夫人,剛才山路一個顛簸,軲轆鬆脫了。”又搗騰了好一會兒,見沒法恢復,“這車是用不了了。”

簡丹砂掀開車門簾,風雪立刻捲了進來,她的馬車走在最後,耽擱了這些工夫,其他馬車也未發現他們脫隊,早就走遠了。

“這可怎麼辦?”馬車行至半道,往來行者寥寥,離山上的相國寺已有一段路,可是前頭的市鎮更遠。

車伕道:“只有把馬匹從車上卸下,趕上隊伍找人來幫忙。”

繡璃立刻抗議:“這怎麼行!你要把夫人和我留在這山道上不管麼?”

“那敢問你有何高見?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

繡璃氣悶,扭頭看向簡丹砂。

“也只有這樣了。”

車輪已壞,這馬匹一卸,馬車再無支撐如同一堆廢木,簡丹砂與繡璃也無法待在車上,氣得繡璃跺腳,“偏韓鈞又被留在了相國寺。”

簡丹砂將繡璃拉到一邊,耳語道:“你跟他一同去。”

“夫人?”

“你聽我說,這個人你在王府時可見過?”

“沒有。夫人你是在懷疑什麼?”

“現在懷疑再多也沒有用了。他若是故意不回王府求救或者有所拖延怎麼辦?只有你去看著他。”

“可是留夫人一個人在這,我怎麼也不放心。”

“我記得山道上有個亭子,至少可以遮遮風雪,我在那裡等你。路上都是一些香客和老百姓,我身上也帶了防身的東西。應該沒有什麼大礙。除非……”除非有別的什麼埋伏。

繡璃一想到這個除非,哪還能離開。

簡丹砂卻堅持:“如果真是有什麼圈套,你在與不在都一樣。你跟著那個人,才可以看著他隨機應變。如果有什麼不對……”簡丹砂暗向車伕睇去,“就跳馬。做得到麼?”簡丹砂握了握繡璃的手。

繡璃咬咬唇,重重一點頭:“做得到。”

簡丹砂轉身喚住欲上馬的車伕。

車伕一怔:“夫人還有何吩咐?”

“我讓繡璃同你一道回去。”

“這……”車伕為難道,“這恐怕不太妥當。”

“有什麼不妥當?繡璃身上有些銀兩,我看趕上隊伍也沒有用,還不如直接在市鎮上僱輛新的馬車,更加穩妥。”

簡丹砂從發上抽下發簪,塞到繡璃手中,朗聲道:“你一個姑娘家,出門在外,凡事小心,如果有人要對你不利,就用這個別客氣。”

“夫人放心,我跟青戈還學過一點拳腳,對付一些下三爛肯定足夠了。”繡璃也跟著大聲說,就差嚷嚷了。她揚起手中的銀簪,在雪光的映照下,寒光銳銳,與她的眼神一般。

車伕悶哼了一聲,也未再多言。

“夫人小心,我一定會盡快回來。”

簡丹砂也不再浪費時間,立刻折返相國寺,費了好大的勁,折了些枯樹枝在手上,既防身又做支撐,便於山路行走。

為了防不測,她之前已經把自己的狐裘與繡璃的灰色斗篷交換,那件狐裘實在太顯眼了。但是繡璃的斗篷到底不比狐裘暖和。簡丹砂又自小在江南長大,對這裡的寒冬頗感不適。往日在王府裡尚好,一出王府才知天與地的區別。才走了幾步,風雪就大了起來,雪越積越厚,簡丹砂已覺得雙腿僵冷得邁不動步。亂舞的雪花迷了眼睛,只有把頭埋得更低,一張臉仍不免如被風刀一遍遍地刮過。

山路上的香客比簡丹砂想得還要少,只怕是見風雪甚大,都滯留在了相國寺。

簡丹砂只有咬牙繼續向前,卻是越走越慢,越走越吃力,走三步停一步。冰雪浸溼了鞋襪,簡丹砂覺著雙腳都冷得沒了知覺,腳趾連屈一下都不行,拿樹枝的那隻手早就僵了,她卻不敢放開。

她終於停了下來,靠在一棵樹上微微喘息,這才發現天色晦暗,風雪阻隔了視線,連前路都看不清楚。

她到底走了多久,一個時辰?半個時辰?還是隻有一頓飯的工夫?怎麼那個本該很近的亭子就是瞧不見。

真是,太高估自己了。

簡丹砂冷得牙齒打架,連自嘲的笑容都扯不出來了。連個相國寺都走不到,她居然還生出過逃出王府的念頭。真是太自不量力了……簡丹砂仰靠著樹一動不動,她知道這樣下去不行,能走一點是一點,也能暖和一些。

可是她實在冷了累了。只是一下下,只是休息一下下。她能感到寒意浸沒了她的雙腳、她的四肢,抵不住倦意襲來。對了,她記得以前也有這種感覺。

又冷又餓,偏還要勉強支撐住自己,望著冰天雪地的世界,搖搖欲墜。

她十歲那會兒,常被大娘罰站雪地,一共三次,一罰就是兩三個時辰。到第三次,大娘更狠,讓她著內裡破敗的棉襖,還不准她著襪子。那個時候,她在心裡頭不斷默唸著:來人,來人,來個什麼人救我。可是下人們來來往往,都只是看一眼,就匆匆走開。沒人聽得到,沒有人。

直到那個人出現。

他只是比其他下人多看了兩眼,那眼神卻是輕蔑的、冷峻的,比熟視無睹更加殘忍。她閉著眼,抖著身子,盼他快快走過,比起寒冷,她更受不住那種眼神。

他如她所願的走了。

可是又去而復返。

那個時候,她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一道人影一點點地靠近,一點點、一點點……

很冷嗎?他問。

簡丹砂眨眨眼,眨去眼睛裡的雪霰,也是眨去眼前的回憶。神志昏茫間,她竟真看到眼前影影綽綽,似乎有人。

青色的衣,雪白的氈毛。那個時候,他也是這般的衣裳。

子修,陸子修……

簡丹砂粗重地喘息著,搖搖頭。怎麼可能!號呼風雪中,那道影子時隱時現,還隱隱伴著馬的嘶鳴聲。

誰,到底是誰?

“夫——夫人——”那道人影終於衝出風雪,一個翻身,跳下馬來,向她奔來。

簡丹砂勉強張開眼睛,是誰!

可是怎麼也看不清,連聲音都是模模糊糊的。

“夫……夫人……好……聽……說話……咳咳……是……墨揮……”

墨揮?那天墨揮也在,就在他的身邊!

她提起手,抓住身前人的斗篷,感覺真真實實。是真的,她不是在做夢,不是幻覺!

“子……子修……”

果然是你。每一次都是你。只有你。

簡丹砂栽在那人懷裡,強撐的意志一鬆,昏死過去。

“夫人!”於墨揮果斷將斗篷卸下裹在簡丹砂的身上,將她扶上馬,也顧不得男女之嫌,把人緊緊摟在懷裡,自己還咳嗽個不停。

今日於墨揮入府時聽聞簡丹砂隨眾女眷同去施粥,就略感不妙,當下就往相國寺趕,半途遇到岑夫人等人的馬車,搭載簡丹砂那輛的卻不知所終。他雖在府中數年極得梁劭信賴,可是馬車隊伍中卻一個可使喚的人也沒有。

岑夫人先是皺眉嘀咕了一通:“這麻煩事情怎麼都出在江夫人身上。”轉而對著於墨揮,“沒看今日佛道日遊街的人特別多麼?於先生把人要了去,誰把我們安然送回府呢?興許只是車伕不熟路,或是人潮阻隔有所耽擱了。”

姚美人也從馬車裡發了話:“想來,於先生是覺著我們的安危不是安危,她江夫人的才是。”

“於先生不妨先去查探一番,若真有什麼問題再回府要人,相信沒人會阻攔。”廖美人說得委婉,卻是語帶機鋒。

“幾位夫人訓誡得是。”於墨揮也不再央告,當機立斷折返王府,撥了自己治下的五人,在去相國寺的路上留心尋找,後來在市鎮遇到正為找馬車急得滿頭大汗的繡璃,聽了事情經過,將人馬一分為三,兩個身手較好的隨他繼續前行,一人隨繡璃返回王府,既為了保護繡璃也為了助她回王府打點,剩下兩人去僱新的馬車。

因為天色與風雪之故,馬匹感到危險也不願往前行了。只有於墨揮的坐騎平日訓練得宜,還能勉強上山。

發現簡丹砂昏厥過去,於墨揮卻是半鬆了一口氣,他已準備過最壞的打算,眼下人尚且安然,已是萬幸。

於墨揮支撐到幾方人馬會合後,把簡丹砂扶上馬車,自己也倒了下去,醒來後也不問時辰地方,抓著眼前的人影就問:“江,江夫人……咳咳……如何了?”

翠嬈拍拍他的手掌:“她好得很,你放心。”

“是麼……”安然吐出這一句,又昏昏睡去。

翠嬈嘆息一聲,對著身後還站著的人道:“我一直惱他。惱他對王爺太過忠心,忠心得舍了自己,也舍了我。”

“怎麼,你是要攛掇他離開本王麼?”梁劭拂了拂茶蓋,不緊不慢地啜了口茶。

“我有這個本事麼?”

“你沒這個本事,誰還能有?”

翠嬈輕笑出聲:“難得王爺如此瞧得起小女子。”

梁劭悠悠道:“我可以小覷這世上任何女子,唯獨你,我不敢,也不能。”

“王爺言重了。”這話說的謙遜,眉宇間卻不掩得意驕矜。

待大夫替於墨揮診治完,梁劭跟著起身。

“王爺不喝完這盞茶?”

“既然知道墨揮無礙,本王也就不多做逗留了,還有許多事要等著本王處理。”

“王爺這一回去,恐怕王府又是要鬧個天翻地覆吧,不知這次哪位愛姬要遭殃呢?”

“所以本王才說不能小覷於你。我王府裡的那些女人,若有翠嬈你一半通透,本王可就省心了。”

翠嬈笑道:“王爺說的是真心話?”

梁劭但笑不語,轉身離開。

梁劭回府後並未如眾人所想地動怒,只是在翩來軒陪了還昏沉的簡丹砂一日一夜。

簡丹砂神志清明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與身側的梁劭,禁不住咳嗽幾聲,又默默扭回頭去。

欲替她拭汗的手頓在半空,梁劭把手收回:“你放心,我會替你討個公道。”

青戈同梁劭耳語幾句,梁劭點點頭:“把該叫的人都叫到前廳去。”

梁劭在前頭大擺陣仗興師問罪,這後頭的下人們往來穿梭不斷,互相碎嘴說著偷聽來的真相。

繡璃聽了個大概,迫不及待地傳給簡丹砂。

那次岑夫人前來做客,見簡丹砂乏力食慾不振,疑心她有了身孕而不自知,故意攛掇青檸將她推下水,想著不能落了胎兒,也好藉著機會探探她到底有無身孕,還收買了林大夫若真是有了也權作沒有,不得向外聲張。這林大夫也貪心得很,想要在岑夫人身上多撈些好處,就順水推舟說您有了身孕,給您的藥裡放了些會有類似懷孕症狀的藥。就等到岑夫人授意他打胎,他只需把那些藥撤了,到時候說是自己醫術了得,這胎兒又未成形,胎落得神不知鬼不覺。岑夫人對此半信半疑,遲疑未決。宴請汪大人那次,岑夫人當眾難堪,更加怨恨,後來知曉梁劭並不是真的復寵簡丹砂,終於下了決心,設計這場佈局,想讓簡丹砂再大病一場,讓林大夫藉此機會流掉孩子。又或者雪天路滑,不須他們動手,簡丹砂就能意外流產。這馬車伕見狀不妙,在半道就逃跑了。

“這岑夫人人前與夫人親厚,背地裡居然搞這種勾當,差點就要了夫人性命!當真是蛇蠍心腸!比薛妃娘娘還要壞上百倍。”繡璃越說越是恚忿,這聲調一次比一次高揚。

“岑夫人承認了?”

“沒有,可是這人證物證俱在,她能抵賴得了?青檸是誰在照管著?讓夫人施粥又是誰的主意?刻意把韓鈞支走的又是誰?這不王爺還在前廳審著呢,還讓我服侍完夫人用藥,也要去前廳。不知道要問我些什麼。”

繡璃未料到岑夫人還真賴得了。

廳內,岑夫人正厲聲質問林大夫:“林大夫,你敢說,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是我親自授意的麼?我何時見過你,你何時見過我?”

林大夫氣弱道:“這倒沒有,都是那個叫書香的丫環代為傳話。”

岑夫人冷笑道:“我何時有個叫書香的丫環了。”

林大夫抹了抹額上的汗:“就是那個眼兒圓圓,臉兒圓圓,笑起來還缺了半顆牙的那個。”

岑夫人繼續笑著,召來管事的:“林大夫說的這個丫環,我房裡可有?”

“不曾有過。”

“那府裡頭可有?”

管事細細想著:“也沒有。”

“王爺,您可聽到了。這不是栽贓嫁禍是什麼?妾身根本不知道江夫人到底有沒有身孕,王府女眷施粥本就是年年的慣例,不帶江夫人去,反倒壞了規矩。至於這半道車子壞了我又如何能知道,這一件件地累起來,怎麼就成了環環佈局?怎麼就讓人百口莫辯了?”說著說著,便低聲哭訴起來,說起當年如何嫁入王府,如何受薛妃欺凌,眼下又如何含辛茹苦地照顧永嘉王妃留下的孩子,辛苦操持王府上下,越說越哭得悽慘。

林大夫連滾帶爬地撲到梁劭腳下:“王爺,我也說的句句屬實啊。那個書香我真不知道不是岑夫人的人。我也是一時貪財,在賭桌上輸光了家當,這才豬油蒙了心,幹起了這齷齪事,我……求王爺饒命啊。”

梁劭淡淡看著伏在地上的二人,面上不辨喜怒,轉向其他幾位姬妾:“你們怎麼看這件事?”

眾姬妾面面相覷,都沒了聲響,最後還是廖美人跪在梁劭面前:“我相信岑夫人所言,還請王爺明察。”

姚美人也道:“我也相信不是岑夫人所為。”

見廖姚二人起了頭,其他幾個也跟著附和。

“清雅,你說呢?”

溫清雅環顧四下,沉思了片刻才道:“我與岑夫人非但不熟,還曾互有嫌隙。可是我也覺著岑夫人不是這樣的人。不管這件事是誰害的江夫人、是誰布的局,這個人都很壞,王爺一定要把人揪出來。”

“你們都認為不是岑夫人,那會是誰?難道平白無故地就會去害疏影麼?”梁劭眼中的銳光一一掃過眾人,懾得每個人心頭都是一顫。

姚美人抬起頭來:“妾身有些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青檸說了是她救的江夫人,江夫人之前可有否認過?怎麼現在反倒說是青檸推她?她有沒有孕事,自己不知道?去相國寺施粥一事,去與不去在江夫人自己。她若真是不願,或身子不適,岑夫人還能逼她不成?留在相國寺的,也是各房各家都出了人的,並不是只韓鈞一人。至於這馬車,呵,還真是趕巧不巧壞在無人的半道上、壞在風雪最盛的時候,比起岑夫人來,有人更容易掌控吧?”

姚美人將一連串的發問娓娓說出,問得岑夫人眼睛發亮,幾位姬妾都是一震。梁劭也不禁動容,神色凜然地說:“說下去。”

姚美人接著道:“更讓人在意的是,是誰不要繡璃留在身邊?是誰讓馬車伕逃跑了?又是誰主動脫了狐裘受凍?是誰走不到相國寺在半山上停滯不前?還有,為何是讓繡璃回府,而不是她自己呢?”

擲地有聲的幾句話將情勢陡然逆轉,直指簡丹砂自己來。若是她自己設的局,使的苦肉計,嫁禍給岑夫人,那一切都說得通了。溫夫人此時也完全明白過來,禁不住“啊”了一聲。

梁劭點點頭:“說得不錯。卿兒,你可知,你說出了我想聽的?”頓了頓,“你說了這麼多,知道得鉅細無遺,難道——你在場麼?”

姚美人臉色微變,倏忽間眼波流轉,嘆息道:“王爺這是在懷疑我麼?繡璃一個人回來求救,不是江夫人發話她怎麼敢?她身上穿著江夫人的那件狐裘,多少人看到了,總不見得是那繡璃膽大包天搶主子的東西,只有江夫人自己願意。她在半山上被於先生他們救回,這大家也都知道了。”

“你怎麼知道她是用走的?”

“馬車不是壞了麼?”

“你焉知她不是待在馬車裡等人來?”

“車輪脫了,馬又卸了,如何能待在車裡。”

梁劭猛地拍掌:“就等你這句。”目中精光暴漲,“來人!”

跟隨於墨揮的五人齊齊走進大廳。

“你們幾個可說過馬車是壞在哪了?壞到什麼程度?”

“不曾。”

“於先生呢?”

“於先生救回夫人後就昏厥了,到現在還未醒來。”

梁劭轉向繡璃。

繡璃也跟著搖頭:“我也沒有說過,我回府後就著急忙慌地請大夫、燒熱水、煮薑茶,心都亂成一團,哪還顧得上說這些有的沒的。”

“那個馬車伕也一早跑得沒蹤沒影了。那麼,卿兒,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梁劭再把問題拋給廖美人,這下廖美人自知失言,再也無法鎮定,“我,我想著馬車壞了就是車輪壞了嘛。我想不到其他的。”

梁劭再拍掌。

青戈把一個滿臉虯髯的漢子、一個圓臉大眼的少女和姚美人的侍女帶進大廳,左起一腳,把漢子踢到梁劭腳下,又一振臂將少女甩到地上:“說你們知道的。”

圓臉少女哭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只是她,她給我一點銀錢,讓我去找林大夫傳話。”指的便是姚美人的侍女。

漢子哆哆嗦嗦從地上爬起,接著那圓臉少女道:“是這位姑娘僱了我和幾位兄弟埋伏到山道上,假作土匪劫殺王爺府上的一位夫人。”

“後來為什麼沒有下手呢?”

“因為這位姑娘當時只交代了夫人的穿戴,我們雖然在山道上等到了孤身的女人,但那只是普通老百姓的打扮,身無長物。風雪天特意只劫殺一個普通婦人太過反常,這與說好的不對頭,所以大夥都不敢妄動,後來,後來……”

“好了,說到這裡就夠了!”梁劭一聲喝斷,“要找到那個車伕也不過是時間問題,卿兒,你還有可說的?”眼神一瞟,侍衛們就把姚美人架起。

“他、他們說謊!這也是栽贓陷害啊!先陷害岑夫人,再害我!啊,放開我!你們要做什麼?王爺!王爺!你怎麼不懂呢……王……爺……”姚美人淒厲的叫喊聲漸遠。

“你們都起來吧,這件事到此為止。”臨走前,梁劭睇了眼岑夫人,“姚美人都挑唆攛掇你做了什麼我不是不知道,結果呢,差點做了別人的替罪羊。你好自為之。蔻桐暫且交給荔紈撫養。”岑夫人才顫巍巍站起來,聽到這話中的凌厲,又軟了下去。

當夜,姚美人就被逐出王府,送往千里之外的一座庵堂。一夜的風暴過後,冬日的晨曦從最高最遠的玲瓏齋亮起,照拂了整座王府,卻化不開那份蕭索沉寂。一年多的時間裡,永嘉王的妃嬪與侍妾裡頭,死了一個,禁了一個,罰了一個,又逐了一個。王府眾人議論起此事都要打個寒戰,說起那位新夫人,都不得不嘆一句:紅顏禍水。有人趁機傳播當日簡丹砂在朱仙得到的批命,惹得流言更甚。

梁劭負手望著窗外飄飛的雪花,問:“江平辭官退隱的事如何了?”

梁劭的另一位親信金蟬道:“一切妥當。江平一家人現在已經在回鄉的路上了。”

“他果然守諾。”

金蟬笑道:“不過讓他多認一個義女,他就能從行賄案裡抽身,免了深牢大獄之災,保全自己的名聲,攜妻兒頤養天年,豈會不願?只是……”

“只是什麼?”

“江夫人入府後種種風波,這動靜鬧得是大了些,將來收起尾來,恐要多費些心思了。”

“你也迂了不成?這要什麼心思?安排一場假死就是。”梁劭說著說著嘴角泛出笑意,一想到將來他要為“假死”的簡丹砂傷心欲絕,自此一蹶不振,遠離政事,多有趣的一齣戲,目光也跟著振奮了起來。

他等這一天,太久了。

只不過在此之前……梁劭閉一閉眼。

“人已經押到王府來了?”

“人已來了,只是……屬下始終覺得把人關在這裡,有所不妥。”

“這個我自有計較。江夫人和墨揮都如何了?”

“兩人都已經能夠下床,相信夫人再過一兩天就能病癒。只是墨揮是老毛病了,這次又受了這麼重的寒氣,怕是一個冬天都要咳個不停了。”

梁劭微微嘆息。

青戈見狀,問道:“王爺現在可是要去看看他們?”

“我去了反倒攪擾他們養病,去清歌雅敘。”

從玲瓏閣到清歌雅敘有一段路,天寒地凍,踩著碎冰與積雪,即便貂裘裹身梁劭仍感受到了寒意。可是一踏進清歌雅敘,便是另一番天地。屋子裡的角落裡都擺上了火盆架起了紅爐,地上鋪陳著厚實柔軟的毛毯,鮮豔的織錦貼牆而掛,鴻毛掛帳層層疊疊。

桌上已擺上了溫好的酒,酒香也是暖烘烘的,只聞著也醺醺然。

溫清雅淺淺抿一口小酒,懶洋洋地伏在案頭,不時低頭逗弄著膝上的貓兒。

梁劭目光溫熱而柔軟,示意侍女們不要出聲,悄悄走到她身邊,取過她杯中的殘酒,一口飲盡。

“王爺!”溫清雅眼中的慵懶立刻散盡,舍了貓兒撲到梁劭懷裡。

“又無趣了?我給你的娃娃玩夠了?”

“才不是,王爺送的我怎麼都喜歡。只不過,再好的娃娃又哪比得上王爺?”溫清雅抱著梁劭,這兒動動,那兒蹭蹭,恨不得自己是那隻貓,能在梁劭的懷裡恣意翻滾,汲取無限愛憐。

梁劭感受著胸膛中的充盈,微微一笑:“這麼大的人了,還要撒嬌。”

“我是高興王爺沒有忘了我的生辰。”

“怎麼會忘呢,之前就答應過你,會陪足你三天。”

“可是江夫人不是還病著麼。”

“我答應你的事,哪一件沒做到了?”梁劭笑著吻吻她的眉間,溫清雅嬌羞滿滿地蜷在他懷裡。

兩人溫存了一下午,梁劭趁溫清雅打個小盹的工夫探看了一下簡丹砂。

“夫人好些了麼?”梁劭說出這句話後先怔神起來,似乎在翩來軒裡他說過最多的就是這句話。細細想來,她入府以來,大災小病不斷。

“好多了,夫人今天胃口大好。大夫說再服三天的藥,若沒有反覆,便可停了。他再開些養身的方子。”

回答也是那麼熟悉。

簡丹砂對梁劭沒有太多表示,倒是心心念念於墨揮這個救命恩人,堅持要出府去見他。

“怎麼,現在倒不怕他了?”

簡丹砂長髮披散,長睫半垂:“我從不怕他,怕的只不過是自己的過去。”病容中似又添了幾分落寞。

梁劭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後天辰時,我再來看你,有一些事我要同你說。”

簡丹砂問:“不能現在就說麼?”

梁劭笑笑:“時候未到。”轉身,依言陪足溫清雅三天。噴茶煮酒,圍爐下棋,綰髮畫眉,還有那綿綿情話敘之不盡,又或者什麼都不說,他在書案前看牒文,溫清雅在床下襬弄那一對對的娃娃。

在溫清雅這,梁劭能從自己的面具下脫蛻出一個最平和的自己。那種無法言喻的安心與滿足,彷彿是回到孩童時,一邊挑燈讀書一邊夜賞天河那段醉人的時光。

第四日晨曦還未透進窗來,溫清雅就醒過來,攥住梁劭的衣角,不讓他離開。

梁劭吻吻她的指節:“再給我一些時間,就能好好陪你。”

可是還是耐不住溫清雅無聲的擁抱,又磨到晌午,梁劭才得以離開清歌雅敘。等處理好公事走到翩來軒,已是日晏十分,早過了原來與簡丹砂約定的時間。

翩來軒不比清歌雅敘,沒有太多的披披掛掛,兩個小小的火爐對付過去,梁劭一時有些禁不住寒意,繡璃立刻給梁劭遞來手爐。

“怎麼不多些暖屋子的添置?商總管還敢難為你們不成?”

“是夫人更喜歡清冷一點,她說屋子太暖讓人犯困,庸庸度過,便什麼也做不成了。”

梁劭目光一沉:“你還真聽她的。之前她是怎麼犯病的,要是又凍壞了怎麼辦。”

“王爺息怒,是奴婢們失職了,奴婢們這就去辦。”

簡丹砂又在抄她的書,一篇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被她抄到一半: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你倒什麼都抄。”梁劭踱到她身邊,隨手翻了翻。見她白皙的手指已凍得微微泛紅,梁劭哂道:“偏要和自己過不去,這是真鬧脾氣還是要博憐惜?”

簡丹砂似沒聽見,與她抄寫的內容一般心無掛礙,聚精會神。梁劭也不惱,只是靜靜瞧著。簡丹砂一身珍珠白的對襟小襖,披上水縹的褙子,無釵無環,脂粉清淡,那一段瑩瑩孔雀藍,隨著她的指梢起起伏伏,倒是她全身上下最光鮮的玩意了。書案上還擺放著一盆水仙花,莖長葉直,捧著兩三朵素白的花蕊,清冷冷的,如它的主人一般。

不覺就開了口:“再給你添些衣裳和首飾。”

手一頓,尚飽滿的筆被簡丹砂置在筆擱上,她終於抬起頭直視梁劭:“江疏影的首飾和衣裳還少麼?”

“卻不見你穿戴,可見是不夠。”

“唱戲的行頭要擱在戲臺上方得宜,這戲儼然已唱到尾聲,應該沒多少機會上新的行頭了。”

話音未落梁劭眉峰已軒:“誰說這戲已唱到尾聲?”

簡丹砂偏偏頭:“薛妃禁足,岑夫人沒了恃寵,姚美人去伴那青燈古佛,王爺還沒找到該坐那正妃位子的人麼?今日王爺難道不是要與我談此事麼?”

梁劭扣著桌沿:“你何時這般自以為是,能看透本王的心思了?”

“王爺的心無須我去看透,王爺只要始終明白自己的心就好。”

“本王的心思何勞你費心?”

簡丹砂沒有表示,低頭繼續抄她的書。

梁劭忽然就惱了:“你這人就是這樣,本王要待你好你偏給本王臉色看,彷彿巴不得本王苛待你。你自己難過,別人看著也不好受。難不成要本王卑躬屈膝千恩萬謝,你才能受下這番好?”

梁劭正待簡丹砂的迴應,門窗外起了一陣騷動,青戈不及通傳就闖了進來。

“王爺,府裡發現了刺客!”

“什麼人那麼大膽。”梁劭擰了擰眉頭。

“請王爺留在翩來軒,以便我等保護。”

“來了多少人,現在人在哪裡?”還沒走出外室,就有人慌亂來報:“刺客抓走了溫夫人。”

梁劭這才變了臉色,也不管青戈的阻攔,立刻衝出翩來軒,溫清雅已被兩名黑衣刺客擄出王府。

“那兩名刺客被追得無路,就跑進了清歌雅敘,然後,然後……”

梁劭狠狠一拍石柱,親自去追趕刺客。全府的侍衛傾巢而出,三批人馬從不同的方向追趕。好在途中溫清雅身上掉落的一兩件首飾指引了方向,等到他們趕到河堤時,溫清雅被放在一艘小船裡,沒有一點動靜,在碧波里晃晃悠悠著向河中央漂去。

當面色蒼白毫無知覺的溫清雅重回到梁劭的懷裡,梁劭駭得連擁抱的指尖也是抽搐的。

他探著她的鼻息,驀地長舒一口氣,面色終於和緩下來。

猛地又臉色驟變:“回府!”

當梁劭的隊伍緊趕慢趕地奔回王府,第二批刺客已經全身而退,永嘉王王府的密牢大開,侍衛橫七豎八地躺在大牢裡。

梁劭攥了攥拳頭,“好個調虎離山。”

“江,江……”

梁劭反手提起來人的領子:“好好說話。”

“那,那個,江夫人也不見了……”來人一咬舌,終是說了出來。王府被刺客暢通無阻,一連被劫兩位夫人,他們失職至此,如何不駭?

梁劭鐵青著一張臉,直奔翩來軒,腦海中已有千百種念頭閃現,脹得他的腦袋就要爆炸。

翩來軒一干人等跪了一地。

“是我沒保護好夫人。”韓鈞的頭垂得低低的,懷裡還有昏倒的繡璃。

梁劭看也不看一眼,才跨進內室便一股冷風襲來。

梁劭的腳步一頓。屋子的窗戶大開著,任凜冽的寒風長驅直入,火盆裡的炭火嗞嗞地響著,感受不到一點溫暖。

原本常坐在書案前的佳人如今空空如也,只剩曾經抄寫的一摞摞紙張被鎮紙壓著,兩頭的紙緣翻飛,嘩啦啦嘩啦啦。

梁劭的喉頭驀地一緊。

“屬下已經派人去追,相信很快就能發現他們的蹤跡,還請王爺寬心……”

梁劭卻置若罔聞,他站到書案前,摩挲著這些手抄。目光跟著往上,只見靠床沿的位置,還安靜地擺放著一隻嫣紅的錦緞盒子。

梁劭開啟盒子,裡面放的是那枚佛郎嵌的護甲套。

“在離開王府前戴著它,你哪一天離開王府,再把它摘下來。”

過往的一幕幕閃過樑劭的腦海,最後定格在今日她那喜怒不辨的面容,那淡漠的眼神裡隱隱還透著一絲傲然。

原來如此!

盒子被攥得緊緊的,然後猛砸在地,砰——!

梁劭恨恨地切齒出那個名字,話到嘴邊又頓住。他竟連她的真名都模糊了。

只餘——

江、疏、影!

最近更新小說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