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修的船剛一靠岸就被官兵團團圍住,不讓上島。
“陸公子不欲讓我們為難吧?”
“我是來幫孟大人的,看你們大人這遲遲沒有訊息,特來助一臂之力,這些都是府裡的好手。”陸子修虛與委蛇一番,對方偏偏不買賬:“不勞煩陸府的人,傳揚到外頭豈非都要說是我們官府無能?既然大人希望陸公子留在船上歇息,陸公子還是聽從大人為好。”雙方僵持膠著了一會兒,陸子修雙眉一擰,強行突破。
“陸子修,你敢跟官兵動手!”
“我是看幾位大人不相信這些人的實力,特意讓他們亮亮身手。”
留在岸邊駐防的官兵並不多,不消片刻便被陸子修的人馬制伏。
這時候,寨門大開,官兵們魚貫而出,緊接著是被押著碧江島的眾匪徒。
陸子修見孟有良不在,直接走向一名副使。
“陸公子這是什麼架勢?”
“陸某是來恭賀幾位大人剿匪成功,立了大功。”
“還是直接向我們大人恭賀吧,大人現在還在山頭上善後,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喏,這個就是他們碧江島上的匪首——”循著副使的指向,陸子修見到了琅天,只見此人滿面血汙,被繩索捆得緊緊的還不停掙動,抬頭的瞬間兩人目光一撞。
這是兩人第一次正式謀面。陸子修自然認不得琅天,而琅天過去也只是遙遙看過陸子修的側影,但一眼就確定了陸子修的身份。
“陸子修,你果然是躲在後頭不敢出來見人!”
陸子修眯起眼,琅天眼中迸出滔天的仇恨與恚怒,氣勢洶洶得讓陸子修暗暗心驚。但他此刻不關心這人與他有什麼恩怨,直接問:“丹砂在哪裡?”
“哦,陸公子還關心她麼……就是讓你見著了又如何,你還要她麼?”琅天一笑,撕裂了嘴角的傷口,帶著嗜血的味道
陸子修心中一凜:“她人在哪?”又扭頭去看副使,副使只是搖搖頭。
“陸公子對這位未婚妻如此關心,可還記得你的頭一位未婚妻麼?”
陸子修攥住他的衣襟:“她人在哪?”
琅天昂起下巴,只是冷笑。
副使忙叫人把琅天帶走:“陸公子莫要叫我等為難,這人還要帶回去審問。”他拍拍陸子修的肩膀,“那位簡家小姐我們雖然還沒有找到,但大人應該會有好訊息。”
可惜,孟有良帶來的非但不是什麼好訊息,根本是一道晴天霹靂。
他說:“簡二小姐不甘受辱,跳崖投江了,就在剛才。”
陸子修身子一搖,被木葉攙扶住:“大人莫要開玩笑。”
“本大人豈會拿這種事拿開玩笑?我身後的這些將士都可以作證。簡二小姐確實在島上,我們發現她還在慶幸,本欲將人帶回,沒想到她掉頭就跑,二話不說就跳了江。我等相救已是不及。”
“跳江,好好的為什麼要跳江?”可是孟有良身後的幾位將士也確認著點頭,為簡丹砂的死分外惋惜。
孟有良沉吟道:“其實公子心裡頭也有數吧,你當這些強盜只管看著人麼?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大美女,深陷狼窟這麼些天,要受盡多少凌辱、多少委屈,哪還有面目……哎……”他見陸子修面色不善,心頭一沉,沒想到下一刻陸子修竟咳出了一口血。
“少爺!”木葉大驚失色,陸子修中毒後也沒有好好調理,就急著為救簡丹砂費心費力,木葉怕他急怒之下撐不住身,忙招人把他送回船上。
陸子修卻不肯挪步,撫著心口勉強道:“她在哪裡跳下去的,還請大人帶路。”
“少爺!”
“我不親眼見著,不會死心。”
孟有良無奈道:“這人都跳下去了,還能瞧見什麼?還是陸公子要下山去找屍首?這江水滔滔的,屍首是尋不會來了。即便沒掉到江水裡頭卡在了半山,這山勢陡峭都沒下腳的地兒,怎麼找呢?”
“大人,請!”
可是孟有良的話是對的,這空蕩蕩的山頭,湍急淌過的江水,空氣中還夾雜著的淡淡血腥氣,哪還有佳人的一點蹤跡?
陸子修站在崖邊,只是看一眼就頭暈目眩,這麼高的山,這麼急的水,她真的跳得下去?毅然決然,毫無留戀?
可是看到過的人,每個人都描述得一模一樣,還把之前琅天他們怎麼把簡丹砂推出來當肉靶子,琅天說簡家小姐早就是他的人,也一五一十地說了。
“下去找,不找到屍首,我絕不死心。”
木葉在一旁又心痛又焦急,這屍首哪還找得到,少爺無疑是自欺欺人了。
孟有良看著這場鬧劇,冷冷一笑,向走來的另一名副將使了個眼色,副將點點頭。
那是在回答:人已經成功帶上船了。
孟有良予了個讚許的眼神。
這個人,其實就是簡丹砂。
歌輝跳崖後,官兵們一陣大亂,一時不能確定“簡家小姐”到底是自己跳崖了,還是不小心摔了下去。不管緣由如何,如此陡峭的山勢,必死無疑了。
走在最前頭的孟有良迴轉過來,細細詢問了一番經過。眾人只得堅持是簡家小姐自己跳崖,他們阻止不及,並將自殺行為自圓其說了一番,或嘆簡家小姐是個貞潔烈女、或嘆她被強盜折磨瘋了,都是可惜之情。
孟有良與侍衛官卻瞧出了一點不對勁,他們雖然未瞧見跳崖的簡家小姐,可是現在癱坐在山邊的那名女子,容姿秀麗,沒有一點山野味,與畫像上的簡家小姐頗為相似。可是詢問之下,她卻神情恍惚,只呆呆地望著山下,連句整話也不會說,一徑搖頭說著“不。
那好,她說不是,便不是。
孟有良嘆氣道:“不過對陸簡兩家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人要是活著回去,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了。上岸後就派人去向陸簡兩家報喪吧,也好讓陸三公子卸去這個包袱。”
不意外地看到那女子輕輕一顫,孟有良臉上露出興味的表情,轉頭與一下屬耳語道:“悄悄把人帶上船,交給侍衛官處理,不要被陸公子發現了。”
而他留下來與陸子修周旋,岔開兩方人馬,這邊陸子修登上了山,那邊簡丹砂被悄然送上船,成功地瞞天過海。
簡丹砂站在船上,怔怔望著空空的手掌,剛才那個人還那麼有力的回握,帶著一點溫暖。然而——
歌輝,好一個歌輝。
原本關於姐姐自殺的真相已經呼之欲出,簡丹砂只是還不願面對。沒想到歌輝的一句話又徹底亂了頭緒。琅天撒了什麼謊?姐姐的死還有什麼隱情?歌輝的話讓她介懷,不論真與假,她勢必還要追尋著這個未解之謎。歌輝已死,那麼只有去找“撒了謊”的琅天要答案。要找琅天答案,就勢必得確保他的性命。她知道歌輝是寄希望於她“陸家兒媳”的身份。
剛才神情還怔愣的簡丹砂忽然笑了,笑得旁人疑心又瘋了一個。
歌輝啊歌輝,既這般驕傲,這般愛著琅天,又怎能把這樣的重擔交付給她?可惜了洛長行的一片痴心,更是高估了她簡丹砂。真奇怪,在陸家毫無地位的她,卻被碧江島的一群強盜麼當成了寶,先有琅天利用她實施報復,後有洛長行利用她救歌輝,如今……
如今倒好,琅天與洛長行都凶多吉少,歌輝捨身跳崖,姐姐死亡的真相又成一團迷霧,白白枉費了所有的辛苦與犧牲。
無情的命運拉扯開簡丹砂的嘴角,掛上嘲弄與酸澀。
長行愛歌輝,歌輝愛琅天,琅天卻是為了姐姐而瘋狂。這一串的死結,是姐姐和歌輝用生命掙了出來,剩下洛長行、琅天,不,還有她簡丹砂。
何時能掙脫掉呢?
風雨穿透溼冷的衣衫,冰冷的長髮黏溼在脖子上,簡丹砂只覺冷得徹骨。
腳踏上起伏搖晃的船隻,天地是那樣開闊,江水那樣浩渺無邊,她卻被牢牢困住,無力、茫然、孤獨。
她是不是也該閉上眼,什麼都不要想,什麼也不要管,一頭栽進江水裡,掙出這該死的結?
侍衛官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伸手攔了一攔,向她遞出披風。
“姑娘莫要想得太多了,人活下去就有希望,焉知山重水複後,不是另一片柳暗花明?”
簡丹砂無動於衷。
侍衛官又道:“這世間便沒有什麼讓姑娘可留戀的麼——那些還沒見的人,想做而沒做的事?總有的吧。上天讓姑娘逃離了魔窟,就是要給予姑娘實現的機會。為了那些,姑娘也當保重自己。”
簡丹砂接過披風,默默裹在身上,感受得到壓在身上的重量,卻感受不到應有的溫暖。船越行越遠,遠離了山峽,遠離了碧江島,也遠離了陸子修。
兩個人就這般不知情地錯身而過。這一錯,天各一方,命運殊途。
回到軍營裡,孟有良倒不急著審犯人,頭一件事是去關切簡丹砂的情況。
侍衛官道:“已經睡下了,剛才醒來過一次,吃了點東西,人也精神了些。可是她還是堅持自己不是簡家小姐,那個跳崖的女子才是,而她自己也是被江匪們擄來關在島上的。”
簡丹砂的反應讓孟有良甚為滿意,囑咐侍衛官要好生照顧。
侍衛官故意搖頭道:“明明是簡家的二小姐,偏偏裝不是。”他仔細對照過畫像了,之後又試探了一番,對陸家的一些人名都有反應,目光又多為閃避,更確信了。
孟有良道:“這個道理還不明白,她深陷匪窩,被人強佔了去,什麼名聲都沒了,還怎麼做人?讓陸簡兩家又如何自處?知那陸子修也並不怎麼真心,要救她全然出於責任,更是回去不得。要是我還想苟活於世,自然也不會認。”
侍衛官恍然大悟狀,忙恭維道:“還是大人聰明。如此一來,倒正是好為大人所用。驚豔閣的嬤嬤捲款攜逃,把子手那邊又湊不夠人數,這位簡姑娘不是正是上佳人選?”相貌、言談,都是上上之選。
孟有良摸了摸鬍子:“我也正有此意,不過如何說服她是個問題。”
侍衛官道:“依小人看,她既不肯承認身份,勢必是她的軟肋了。既然回不得家去也嫁不得人,她一弱女子也就只能做塵世間飄零的浮萍。若有幸選中,那是大好的富貴前程。若落選,我們許她一個新的籍地,給點營生的銀兩。是個人都會選了,何況還是個吃不得苦受不得辱的富家小姐。”
“是不是富貴前程還是未知數,那位主的心思可難捉摸,難得荒唐一回,卻不要千金小姐良家婦女,偏要些殘花敗柳勾欄女子,嘖嘖。”
侍衛官也附和著笑道:“反正大人只求向上頭交差,至於那位簡小姐會不會被選中,選中後是兇是吉,是福是禍,就全看她自己的命數了。”
“呵,不錯不錯,這事就交給你了。”
孟有良走後,侍衛官才直起躬下的腰身,將身後的簾子一撩。簡丹砂赫然就被藏匿其後,被綁了手腳塞了嘴巴,一雙耳朵卻把剛才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侍衛官解開簡丹砂口中的布條:“抱歉,委屈姑娘了。”
“你到底是何用意?”
“就是姑娘聽到的意思,我也不必再多費唇舌了。”
簡丹砂一臉戒慎:“不巧言令色一番?大人大可不讓我知道真相,強行將我押去或者在我一無所覺的情況下將我騙去。”
“我哪是什麼大人,不過在營帳裡混口飯吃。我一眼便知姑娘是聰明人,也就不妨直言了。我們要把你獻上的那位是個大人物,雖說不上能呼風喚雨,但掌握我們這些人的生死,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能攀附上這位大人物,飛黃騰達官運亨通自不必言說,更是傍上了一道護身符。若是姑娘能入了那位大人物的法眼,或為他所用,或成寵侍奉,要我這條賤命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所以我不敢冒這個險,自然不敢得罪姑娘。”
“你若不向那位孟大人獻計,直接放我離開,便什麼事也沒有。”
“我雖沒甚大野心,可也想活得更好些,站得更高些,腰板挺得更直些。所以不願放過這麼一個機會,若姑娘真有一日飛上枝頭了,還望能顧念一下我黃三,再不濟也莫受了我們大人的牽連,我們這些小人物不過是奉命行事,但也還存點良心,相信姑娘是個明白人。”
“那位大人物到底是什麼人?”
“我話已至此,再多就不便說了。姑娘知道越少越好。”
簡丹砂思量了許久,忽問:“那個碧江島的匪首,你們會怎麼處理?”
“孟大人已派人將他押赴刑部,候審聽判。”
簡丹砂喃喃著:“依他的罪行,是不是沒有活路?”
“姑娘可覺痛快?”
簡丹砂不動聲色,又繞回剛才的話題:“如果我不答應該如何?”
黃三斂了笑容,道:“先前姑娘不願意承認身份,我家大人也就做了個順水人情,已向陸簡兩家報喪,屍身也找不到了。不過,若是再晚兩天在江裡打撈出一具浮屍,也不算遲。”他滿意地看著臉色泛白的簡丹砂,又復笑容,“剛才的話,姑娘權且當作玩笑話,聽過就算。後面要說的可都是在下的肺腑之言。那位大人物的差事不光由我大人辦,手段也各不相同。聽聞前些日子出了個採花大盜,禍害了七八個好人家的姑娘就銷聲匿跡了,也有開得好好的妓院一夜之間關門大吉,貞潔樓裡的寡婦莫名失蹤。姑娘想必該明白了。我說這麼多,並非恫嚇姑娘,只是想告訴你一個單身孤寡的弱女子,無依無憑,要在這世道活下去並不是易事。倘若姑娘未能中選,也至少我們還能予姑娘一個清白戶籍,再加上一點銀兩,重頭過活,豈非比現在要強?”
“侍衛官大人說得是,是我犯糊塗,白費了大人這麼多的唇舌。我一個弱女子,有什麼可說‘不’的,又有什麼好多計較的。即便將來黃大人和孟大人背信棄諾,我也沒半點法子。”
黃三不反駁,反倒順水推舟:“那姑娘就不要淨想著如何落選,迴歸自由。說不定,仗勢著那位大人物,姑娘將來也能翻手雲覆手雨,要什麼有什麼,好好揚眉吐氣一番。”
這句話狠狠按壓上簡丹砂的心絃,發出“錚——”的一聲,帶出嗡嗡的餘音。但很快又平息下來,不過又是妄念罷了。
在黃三的操持下,簡丹砂與其他要被進獻的女子分上兩輛馬車。每個女人都被送服了藥,懶洋洋地靠在馬車上,紗巾遮面之下,倒別有一股慵懶神秘的風情。一路上,黃三對每一位女子都照拂有加,事事周全,還不忘對下藥的事表表歉意:“小人也是奉命行事。這藥對身體也無大礙,只是不便行動,還請幾位多多見諒。”
趕了數天的路,最後馬車行至鳳陽府一座偏遠裡的宅邸,眾位姑娘被迎進宅內,黃三等人卻被擋在外頭。剛走進去,就有一群丫環嬤嬤將她們帶進屋內,重新梳洗一番,還讓她們一人選一條絲絹,從月白絳紅到水綠黛藍,顏色不一。眾人還不及驚歎,就被告知在須廳堂稍待片刻,然後以絲絹的顏色為序,依次隨他們去見此地的主人。
簡丹砂到底是女孩家,頭一回見織染色澤如此考究的絲絹,也難免欣喜,貪戀那些色澤獨特的,可是見自己身穿了一身青色長裙,終還是擇了一條蒲桃青的,以免太過張揚,沒想到因此而被排在了末位。本來若想不被選中,為首是最佳的選擇,居末雖不及為首,但也總比被排在中間好。廳堂內聚集的女子多是妖嬈妝容,窈窕身段,多少層紗面都遮不住那一道道欲訴還休的眼波。也有幾個氣質殊異的,著裝素淨,氣質端麗,倒更像大門大戶出來的。若以容貌體態相論,簡丹砂自以為比不上她們,安然擇了個位子,耐著性子等待。
離開的女子只見出不見進,原本在門邊仰頸探望的姑娘漸漸寥落。到最後,所有的女子盡數走光了,引路的侍從再次回到廳堂,有禮地向簡丹砂躬身作揖:“姑娘請。”
簡丹砂遲遲不起身。她不是沒想過乘隙逃跑,那位大人物要尋個把女人就如此興師動眾,甚至貽害無辜,只怕並非簡單的富貴人物。真到了他身邊,還不知有多少難纏的是非。這一點,她清楚得很,不會被黃三的言辭所惑。
可是一兩錢難倒英雄漢,她現在身無長物,什麼都做不了。
除了順勢而為,聽天由命,似乎也沒有別的法子。
她緊了緊髮簪,褪下會叮噹作響的環佩,慢慢地站起身。
“走過前面的亭子,曲橋的那邊就是落暉軒了。姑娘小心腳下的青苔。今早下過雨,地上還溼滑著,剛才就有姑娘差點栽了跟頭。”
簡丹砂腳步一滯,正在猶疑是不是要故意摔一跤時,恰有人向他們的方向走來。奴僕忙向那人行禮:“於先生。”
簡丹砂也忙斂首施禮。現在正值立夏,這人卻穿著甚為嚴實,還裹著披風。起身後簡丹砂看見那人走過的側影,竟有莫名的熟悉感。她一分神,腳下一錯,倒真摔了個結實。
僕人驚呼著將她攙扶起,剛才那人聽聞聲響也反身回來。
“姑娘,你沒事吧?”
簡丹砂顧不得痛,反覺有些好笑。她覷著幫助扶起她的男子,面容卻清癯儒雅,眉長目清,兩腮略凹,稜角分明但不生硬,反倒有親切感。可惜少年白頭,青絲中夾雜著的白髮極為扎眼。簡丹砂呆看了好一會兒,腦海裡總有個人影欲呼之欲出。
對方感受到了她別樣的目光,定睛也瞧了瞧:“長生,這裡交給你了,好好照顧這位姑娘,莫再讓她摔著了。”轉身去了。
簡丹砂還凝望著那人的背影,被侍從推搡著也不為所動。
“姑娘快走吧,莫讓主人等著了。”
不,等等,再等等,她就要想起來了。
就在此刻,那人也回頭看了看,未料到簡丹砂還留在原地,微惑的眼神與簡丹砂的相撞,立刻就轉回了。
簡丹砂目光一亮!
這般眼神,這般場景,數年前也有過。飄飛的細雪間,那一回首的憐惜,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墨揮。
他不是已成了什麼皇子王爺的幕僚?怎麼會在此處?
她皺眉蹲著身子按揉住腳:“我想是崴到了,好痛,恐怕不能去見你家主人了。”
綾羅的綢衣竟抵不住秋風的蕭瑟,簡丹砂的身子微微發顫,看著真像是痛慘了。
此間的主人,該不會……
應該,不會吧。
於墨揮從曲橋走下的時候,從落暉軒中傳出女子的怒斥聲,一陣紛亂的嘈雜後,一個一身素衣的美人搖搖晃晃地被人從落暉軒扶出。如果不是額角一直淌到肩膀的鮮血太過觸目,這絕對是個一眼驚豔的女子。
於墨揮走進落暉軒,向簾後人躬身。
“王爺。”
永嘉王掀簾而出,向返身的侍從詢問:“剛才那個是誰獻上的?”
“是霍大人。”
永嘉王把玩著指間盤著金絲的紅玉戒指:“這個老匹夫。”
侍從也附和道:“霍大人辦事真不牢靠,找了個貞潔烈婦,迫人家前來又不做個徹底。”
“霍斯通豈會哪麼沒腦子,不過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挑了幾個風塵女子,又擱這麼個與眾不同的來,說不定反會挑起我的興致。”
永嘉王轉向於墨揮,食指指腹摩挲著下巴:“這件事早該交給你,交給韓鈞辦成什麼樣子,就差敲鑼打鼓說我永嘉王缺女人不惜強搶民女了。”
“是王爺體恤墨揮,知道我不喜這樣的差事。”
“這些年我豈會不知道你的脾性,王府裡頭朝廷裡頭的汙穢濁事,又有哪件事情是你喜歡的,可是你無一例外都是辦得妥妥帖帖的。看你這頭華髮,我一直想是不是不該強留你在我身邊,終是私心難捨。”
於墨揮掩起閃爍的目光,“王爺言重了,墨揮愧不敢當。”他將話題一轉,“聽說這次有三十餘名女子,可有王爺中意的?”
“確有幾個堪稱國色天香,不過容貌之外的就不怎麼合我心意了。”
“美人可以調教,醜女可沒法變美。”
“你認為我會有這個耐心?還是,你打算代勞?”
於墨揮輕咳幾聲:“若是一個也不可取,等王爺見過最後一個,墨揮再替王爺尋覓,直到尋到王爺合意的為止。”
“哦,還有一個?怎麼我們說了這麼久也不見人?”
“墨揮前來的時候,恰見到那位女子不慎跌倒,可能是因此遲滯了。”
“是麼,這當口還能弄傷腿腳,只怕也不是我要找的人。”
於墨揮沒有應聲。
“怎麼,看你的表情似乎不認同?還是你見到的女子有什麼殊異?”
“不,沒有什麼特別的。”
於墨揮自請回避。永嘉王重新坐到簾幕後,見一個著青紗長裙的女子垂頭走入,腳下果然一跛一跛地。
“摘下面紗,把頭抬起來。”
她依言抬首,神情怯懦,目光也沒有焦點,手中的絲絹被絞成一團。
永嘉王注意到她的鞋上沾著一點血汙,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峰,隨意問了幾句,她的回答細若蚊聲,緊張地連說話也不利索,後來慢慢放鬆下來,絞著的絲絹也鬆開了,終於敢覷一眼簾後的永嘉王。
永嘉王卻到此終止了問答,手一揮,示意侍從帶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