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濡閉著眼睛不敢看,心臟幾乎被嚇停了。
他一直在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亂跑。
心裡萌生的悔意、內疚、緊張在那短暫的幾秒鐘裡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剝。
砰砰兩聲後,他再沒聽到任何動靜。
緩慢睜開眼,兩個人都站立著,頭頂上卻都沒了先前的石子兒。
老疙瘩放下槍,“威龍山二掌櫃,槍法了得。”
張素素也把槍放下,看著他,“這怎麼算?”
“人,你帶走。”老疙瘩看著她,“但是...”他又說,“賠我狗繩。”
張素素四下看了看,從地上撿起被老疙瘩扔掉的半截繩子,又從他身邊的人腰間拔出一把刀,大家頓時進入警戒狀態,然後看著她把自己長髮割掉了一段。
她用頭髮將兩截繩子重新系在一起,遞給老疙瘩,“多謝大哥,改天派人回禮給你。”
割發賠禮,算是很大的歉意了,老疙瘩從她手裡接過繩子,算是接受了,他看著身邊的人,“給這小子鬆開。”
陳之濡摸著自己的手腕,快步走到張素素面前,老疙瘩看著陳之濡,說,“小子,福氣不錯。”說完就牽著狗離開了,“前些日子鎮叄江搶的中草藥別自己留著吃獨食兒,改明兒分給我黑山嶺弟兄們一些,剛才這小兄弟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藥日後要是能救了我兄弟,我就當是鎮叄江積德了。”
老疙瘩走了以後,陳之濡看著張素素,“你沒事吧。”
張素素擺擺手,她轉身去牽自己的馬,卻發現,陳之濡的馬被老疙瘩的人順手牽馬帶走了。
她也懶得計較,一腳蹬上馬,然後伸出手要拉陳之濡。
“幹嘛?”陳之濡看著她。
張素素實在懶得跟他解釋,“那你自己走回去吧。”
“哎,別別別,等等我。”他又快步跟上,抓著她的韁繩,也蹬了上去。
兩人同乘一馬而歸。
陳之濡跟她貼在一起,從背後看著她被砍斷的一綹頭髮,抱歉地說,“抱歉,今天是我害你......”
“小事。”
“差點害死你還是小事?萬一他一槍打死你呢?”陳之濡有些急。
“他不敢。”張素素倒是雲淡風輕,“打死我他也活不成,同樣的,打死他,我跟我哥也活不成。都是出來混口飯吃,誰也不會給誰斷活路。”
“你就對自己槍法這麼自信?”
張素素側頭看著他,“不信?”
陳之濡內疚的心這才稍微平復,“謝謝你。”緊接著,他又在心裡盤算著等她問自己為什麼亂跑的時候要怎麼回答。
可她自始至終沒有問。
回到寨子裡,張鎮江看到他們,“他奶奶的,幹啥去了,出去一整天,天都黑了!”
“馬丟了,找馬去了。”張素素從馬上下來,“跑到黑山嶺了,讓他們給訛了一批藥。”
“這殺千刀的老疙瘩,真他孃的狠,又來黑吃黑,走他地盤過一趟都要扒我一層皮。”
“你不是也這麼訛過人家嗎?”張素素擺擺手,“那藥材不是有一批陳的嗎,給他們送去吧,算了事兒了。”她面容有些疲憊,準備上自己的樓裡。
張鎮江看見陳之濡就高興,“來兄弟,來來來,我們今天有好酒,來咱們喝點兒。”為了留住陳之濡,張鎮江叄兩天就要衝他獻獻殷勤。
陳之濡看著張素素的疲色有些擔心,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走的方向,推拒了張鎮江,“素素看著有些不舒服,我去看看她。”
張鎮江有些詫異,這是陳之濡第一次直接喊張素素的名字,而且沒有帶姓。
可他來不及問,陳之濡已經隨著張素素跑上樓了。
“大當家的!酒啟開了!”老四從主樓屋裡探出腦袋。
張鎮江很快就被吸引,大步走了上去。
回到屋裡的張素素脫下衣服,露出自己的肩膀,果然,正在滲血。
她皺了皺眉頭,今天動作太大,把傷口給掙開了。
她剛想拿藥擦擦,就聽見門被開啟的聲音。
陳之濡一進門就看到背對著自己裸露著後背的張素素。
張素素慌忙找衣服擋在自己身前,面對著他,“你幹啥?你咋又不敲門?!”
陳之濡目光只瞥見了她細膩的肌膚,他轉過頭去,“你是不是傷口開了?我給你看看。”
“不用。”
“確定?”
“......你等我把衣服穿上。”
她罩了一件上衣,坐在桌子旁,陳之濡端著藥盤走過來站在她一側。
“領口太小了。”他看著她,“解開點兒釦子。”
“算了。”反正已經被他看過不知道多少次了,她索性將釦子都解開,只留了肚兜,直接將肩膀露在陳之濡眼前。
陳之濡給她擦著傷口,她微微地皺起眉頭。
“疼就說。”他看著她。
“不疼。”
“不用忍著。”他今天手法額外地輕。
“這點兒疼都忍不了,我以後怎麼辦?”
陳之濡停下手裡的動作,“你以後都要這樣嗎?”
“哪樣?”
“當土匪。”
張素素剛想罵他多管閒事,可回頭看著他的眼神,卻又把話咽回了肚子裡,“不知道。”
“你想一輩子當個土匪頭子?”
“當土匪有啥不好的,自由自在的。”
“我今天說,帶你去應天的話,是真心的。”他繼續給她擦著傷口,“素素,你還小,不應該困在這山裡,你應該下山,應該四處看四處走,去讀書、去玩,不論是嫁人生子還是找得自己心儀的事業,都可以。”
“讀書?”她看著陳之濡,“讀什麼書?”
“學文化、學知識。”他答,“你該追尋自己的理想,知道自己以後的人生要做什麼。”
“我哥說我以後要帶好威龍山的弟兄,劫富濟貧,我嫂子說我該嫁給一個好男人,相夫教子。”
“那你自己覺得呢?”
“我自己?......”張素素沉默著,“我從來沒想過。”
陳之濡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素素,跟我走吧。我帶你下山以後,你可以去學堂裡唸書,去戲園子聽戲、看話劇......”他將她的傷口包好,又將她的衣服拉上,穿整齊,“你穿旗袍,大約會很好看。”
張素素看他收拾著桌子上的東西,剛想說什麼,就聽見門外一陣敲門聲。
老九推開門,“素素姐!大當家的喊陳醫生過去呢!”
“幹啥!”張素素護犢子似的警惕地看著他。
老四從外面進來,“喝酒啊!”他走到陳之濡身邊,“走走走,喝酒喝酒。”
陳之濡一臉為難地被他拽走,張素素剛想阻攔,卻又扯到了傷口。
“沒事吧?”陳之濡看她咧著嘴,“疼嗎?”
張素素搖搖頭。
“沒事沒事。”老四又把陳之濡給拖拽走了。
主樓裡更暖和,陳之濡被拉拽著坐到張鎮江身邊,張鎮江喝得五迷叄道的,他見到陳之濡高興得不得了,“來來來兄弟,坐坐坐。”他只會重複地說一個字,“喝喝喝。”
陳之濡被接連灌了叄四碗,差點兒嗆著。
張素素披上小襖,從屋裡走出來,她站在小樓上看著對面亮著的燈,屋裡觥籌交錯,熱鬧極了。
“素素,幹嘛呢,就穿這麼些,凍著了咋整。”連櫻走上樓來,“看啥呢?”
張素素目不轉睛地望著對面,“嫂子,你看,他們喝酒呢。”
連櫻跟她一起站著,看著那屋裡的張鎮江,喝得滿臉通紅,拉著陳之濡大笑,“你哥這段時間可是高興呢。”
“高興什麼?”
“你覺得呢?”連櫻看著她笑著。
“嫂子,你說,我以後該幹啥呢?”張素素還是望著那個方向。
連櫻楞了一下,她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張素素眼神的方向,“陳醫生確實好。”她嘆了一口氣,“但是,素素,他跟你,不是一路人。”
“是嗎?”她的語氣裡有些悵然若失,“不知怎麼的,嫂子,我每回看見他,我就很高興,看不見他,我就著急。今天,他差點走丟,我心裡慌得不行,我生怕他走了,我怕他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聽完這話,連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思索了許久,還是問了素素下午發生的事。
素素從來不瞞她,因此當她聽說素素為了陳之濡跟老疙瘩拼槍的時候,屬實吃了一驚。
“嫂子,你說,這是為啥?”她問。
連櫻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她看著那扇窗子裡的張鎮江,摸著張素素斷了一截的長髮,“素素,有些緣分,打第一眼就定了。”
“是嗎?”她思索著自己第一眼看到陳之濡的樣子,越想,心裡竟越覺得歡喜。
“你要是真的喜歡他,咱就把他留下。”
“可是......”張素素遲疑,“我不想讓他被迫留下,而且......”她把後半句話嚥進了肚子裡。
連櫻見素素這副樣子,心裡有些不忍,一個姑娘,長在這深山裡,像個男孩兒似的,現在情竇初開,她不捨得撕破這少女情懷。
陳之濡被一茬接一茬地灌,已經暈暈乎乎的了。
張鎮江攬著他的肩膀,“兄弟,怎麼樣,喝高興了吧!”
“行了,不能再喝了。”他擺手,“再喝就難受了。”
“老爺們兒喝酒還有啥難受的。”張鎮江端起一碗酒,又要讓他喝,他說什麼也不肯再接。
張鎮江把酒碗放下,“怎麼樣,我這兒好吧?”
“好好好。”他應承著他的話。
“好就別走了,留在這兒吧。”
“那不行,不行...”陳之濡還沒完全醉得不省人事。
張鎮江不死心,“我這兒多好,我瞧著,素素喜歡你,你留在這兒,娶了她,到時候咱們一家人在這兒地界快快活活的,不比你當醫生強?我還聽說,你老子因為你孃的出身,也不大喜歡你,你說你,回去幹啥!”
陳之濡一股火氣湧了上來,“你聽誰說的,我娘怎麼樣用得著你管嗎?!”
他平生最恨別人提他的母親,張鎮江這樣直白地捅出來,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要出門去。
張鎮江也不攔他,隨他出了門。
山裡晚上還是冷的,他一出門就打了個哆嗦,清醒了許多。
張素素一直在小樓上看著,見他醉醺醺地出來,她不放心,跑下去找他。
“你沒事吧?”她走上前,攙扶他,聞到了濃濃的酒味。
“不用你管。”
張素素不放心,跟著他回到了他的房間,扶著他躺下。
“我給你接點兒水。”她起身要走,卻被陳之濡緊緊地拉著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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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雙更,因為這篇快寫完了,發現比前兩篇長,所以加快速度。
不過我最喜歡這篇故事。
沒啥人看所以還挺自在的,想寫什麼寫什麼。
趕緊把這篇更完,果然寫文要一鼓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