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如何作偽啊。”
楚鈺手攥緊榻前的血衣。
十一離開他的時候給他留了一件外衫。
如今趙嫣死了,他的皇叔撕這一闕衣襬扔給於小野帶回京,想來是恨毒了他。
帝王的寢宮燃著一支紅蠟,蠟燭沁下紅淚,在風聲中驟然熄滅。
無光無影的宮室看起來如同閻羅正殿,楚鈺陰森可怖的面容隱匿在黑暗中。
趙長寧這一次真正死了。
趙長寧設計的最後一場局,用自己的命將所有人網羅在其中。
他用一把大火與先帝同歸於盡,斷了劉氏後人子孫後代的官路,將楚鈺一生投擲在了精神與肉體雙重摺磨的無盡地獄中。到最後趙長寧也沒有忘記自己的母仇,他料定在他死後楚鈺勢必尋楊家的過錯,折斷楊家的根枝,所有傷他害他之人不得老天報應,他便自己執起屠刀。
他是趙長寧。
卻也曾經是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內閣首輔趙嫣。
而楚鈺卻在日久的相處中忘記了這件事。
蒼鷹豈能囚困於高樓?
楚鈺呵呵笑出了聲,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
喉嚨中湧出了血,血淌在了帕子上,朱旻盛起身就要點燈,楚鈺揮手製止了花衣大監。
朱旻盛聽到了楚鈺嘶啞破碎的聲音,“我雖高高在上,卻什麼都握不在手中。”
朱旻盛嘆道,“陛下,人要知足。”
得了萬傾天下,坐擁太平江山,天子尚且嗟嘆命運不公,龍椅下的死人又何處申冤。
魚和熊掌都想要,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朱旻盛在黑夜中看不清楚帝王的臉,卻覺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如刀子。
喉嚨粘膩的血液被生生吞嚥,王朝年輕的君主回顧自己的一生,父非賢父,母非生母,每一步走在萬丈深淵,無人可信,無人可託,長久的孤寂一口口如同巨獸將他的七情六慾吞噬,他是先帝與太后一同置放在龍椅上的一柄利刃,時間久了他自己都分不清楚是人是鬼。
對趙長寧無論是愛恨怨憎皆是楚鈺生而為人的一部分。
彼時他還能感受到生命鮮活的氣息。
如今這一切隨著一場大火化為烏有。
楚鈺置身錦繡堆中,卻如同置身墳墓。
這座巍峨的皇城埋葬了他的祖先,埋葬了他的父親,埋葬了他的兩位母親,也終將埋葬他自己。
楚鈺站了起來。
他的聲音如同在幽冥躍動的鬼火。
“點燈吧,天亮了。”
天亮了,這座皇城即將響起許多人的喪鐘。
他們的喪鐘隨著趙嫣的死將一同掩埋青史,被後人猜測與考究。
永曆八年的冬春之交,皇陵大火一月後朝野上下傳出佞臣趙嫣伏誅的訊息。
為何伏誅何地伏誅語焉不詳。
沒有了輔政老臣們的推波助瀾,不明真相的其餘官員雖有疑惑卻不敢微詞,此後民聲漸平,流言漸定,時局漸穩。
天子肅清朝政,悄無聲息地開始斬斷楊家的爪牙。凡涉及楊家的四品以下官員悉數出事,有人被滿門抄斬,有人鋃鐺入獄,楊太傅手中的權力在日漸抽絲中盤剝殆盡。楊廷似乎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天,平靜地看著自己的黨羽被切割乾淨,看著楊家的勢力被其餘輔政大臣分割。他知道這是皇帝在為趙嫣復仇,又或者皇帝本人已經厭倦了長久受人桎梏的生涯。
在漫長的四年之後,楊家終於迎來了自己的結局。
史書記載,永曆十二年冬,三朝帝師被以僭越君主,忤逆不敬,染指庫銀等等數十罪名下了牢獄。
天子仁慈並未牽累家人。
楊廷自縊家中書房,未留隻言片語。
楊廷本是輔政老臣之中的主心骨,楊家大廈將傾,數名輔政老臣被敲山震虎,瞬間如同一盤散沙。
皇帝登臨權力的巔峰,廣納後宮,廣開言路,民間聲威日盛,而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撩開那一襲華麗的龍袍,路出的卻是瘦骨嶙峋的手臂與如同死灰般的面容。
趙嫣殺了真正的楚鈺。
將楚鈺的屍體變成了龍椅上維護盛世太平的傀儡。
帝王不幸則蒼生幸。
第二百三十三章
後世出了一位十分著名的史學家高遠之。
對於史學家而言,永曆八年的皇陵大火謎團重重。
聖祖皇帝屍體毀於一旦暫且不論,什麼人下的手史書含糊帶過,當夜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能從民間傳聞中窺視一角做不得證。
遠在西北的西北王為何大軍壓境後人不得而知,皇陵大火之後西北邊境黑甲悉數撤軍。
此後大楚盛世太平,綿延數代帝王,無一人能出成祖左右。
集權在成祖手中達到了頂峰,成祖身負寒疾,終年不人不鬼,卻足足活了六十餘歲,受了四十多年寒毒發作之苦。
成祖一生育有四子,兩任皇后薨逝之後後位始終空懸,傳言這位勵精圖治的帝王年輕時候喜好男風,不肯立後也在情理之中。
成祖晚年四子與二子發動宮變,太子在這場宮變中被殺,三子體弱多病,受到驚嚇不日病亡,一時間江山後繼無人,不得已立西北王之子楚昭為儲君,此舉有意圖與西北王交好之意,更多的考量是無論皇儲立誰都鎮不住西北王,難保成祖病逝之後江山再度動盪,若是立西北王之子則西北大片領土必定真心歸順。
成祖臨去前燒燬所有的起居注自雲,“皇嗣必起征伐,江山後繼無人,果應了當年的誓!”之後口吐鮮血而亡。
楚昭帝登基後大楚結束了西北與中原長期對峙劍拔弩張的局面。
西北與中原自此商賈往來,貿易不絕。
值得一提的是西北王一生未育親子,昭帝本是西北王近將趙茗所出後交由西北王親自撫養,而這趙茗是永曆年間內閣首輔趙嫣親弟。
昭帝能順利登基除了成祖的大力扶持,還有昭帝身後百萬雄獅。當年的趙嫣還有一位崔姓兄弟,此人名喚崔嘉,為人目光短淺睚眥必報,永曆十年捲入貪汙大案被貶。
後來成祖仁慈僥倖留了一條性命,在惠州老家伴老父老母遠離朝堂,昭帝登基之後還曾認過親,卻被宮中禁衛亂棍驅趕。
縱觀成祖一生,這不知何來的寒疾在皇陵大火之後發作越發頻繁,從數月發作一次到幾日發作一次,發作之時痛不欲生,如在滾燙油鍋中煎熬。
可見因皇陵起火受了極大的打擊,而成祖與聖祖據說關係淺顯,成祖當真會因為並不疼愛他的父親棺槨被燒而痛苦如斯?
還有一疑點事關劉燕卿。
這位劉大人的生平縱觀青史亦十分傳奇。史書記載劉燕卿出身寒門,原是皇帝安插於內閣的一枚棋子,扳倒趙家後立大功提至刑部,後被貶嶺南,因治水得力再度回京被啟用,就在旁人以為他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