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心底是有些怕他的。
許文茵在一旁默不作聲,成國公似乎不願再同她說話:“一會兒便隨我回府去。回去再談。”
許文茵卻道:“父親,女兒不打算再回去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成國公轉頭睥睨著她,“你離家是為了探親,眼下京城中還沒人知道你獨自在外頭那麼久。”
“所以我的名節還是清清白白,”許文茵打斷他,“父親才願意讓我回家,對嗎?若我名節有損,父親還會容我嗎?”
成國公皺起眉:“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許家生你養你,你自然該回家。”
“許家的養育之恩,女兒已經償還。嚴大人手中的空谷映月便是女兒帶來京城的。”若是嚴致沒有反,許家此後恐怕也會一直活在太后的陰影之下。
“而且,我已經被你棄了。”她緩緩地道:“女兒從前以為,自己生來就註定要為家族謀利。所以即使吳氏百般欺我辱我,我也沒有半句怨言。只要遵照父親的指示,嫁人、生子,為許家活一輩子。我本以為,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直到,你棄了我。”
“從生來便擺在我面前的大路被封死,我以為自己會很絕望。”她低低道,“可我沒有。相反,我感到一絲輕鬆,還有一點喜悅。從前連想都沒想過的自由,就在我眼前。只要我一伸手,就能觸到。”
她抬起頭看向成國公,“我離開京城,跋山涉水,遇見了許多人。那是我待在內宅裡絕不會與之相逢的人們。他們有人忠於其主以命相許。有人為了一個約定翻越重山峻嶺而來。有人懷著國仇家恨劍指天涯。還有人,以單薄的雙肩扛起了所有責任,不過是隻身嚮明月。”
“父親,女兒也想如他們那般,不問將來,只問本心。”
成國公的眉始終皺得很緊,他沒有說話。
殿內一片死寂。
直到“撲通”一聲,立在下頭的許文君跪了下來。
“父親。”她望著他,“女兒也求您。母親生前一直想回故鄉看看,可到最後也沒能如願。我答應過母親,她走了,許家沒人再對茵兒好,那我這個做長姐的便要護著她,讓她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只是後來,我入了宮,一過便是五年。如今,總算能實現與母親的約定……父親,茵兒從小就沒真正快活過。如今她尋到了想要的東西,好不容易能真正地快活一回,您便成全她吧……”
她說完,緩緩地,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空氣沉默了良久,久到許文茵的手指尖有些僵直,成國公終於睜開眼,昏昏沉沉的光在他眸中盪開。
“你走吧。”他開口,“走了,就再別回來。從此,許家再也沒你這個女兒。”
說罷,他立起身,看也不看許文茵一眼,轉身離去。
許文茵扶住椅子,像是脫力一般,倏地跪坐到了地上。心底卻是歡喜的。
她自由了。
她真的自由了。
“姐姐……”她顫著嗓音喚了一聲,許文君上前幾步將她摟緊懷中,聲音也有些哽咽:“茵兒,茵兒……日後,也許再也不能相見了。你要多保重。”
許文茵埋在她懷中點了點頭,又將她抱緊了些。
姐妹相擁哭了一場後,宮女打來水,服侍著二人淨了面。
許文君將許文茵送到鳳鸞殿門口,“路上小心些。”
許文茵點點頭,往前走了幾步,回首對她笑了笑:“姐姐,我走了。”
許文君衝她揮揮手,直到再看不見許文茵的背影,她的眼眶還是一點一點紅了。
許文茵走出鳳鸞殿時,已經有人等在那裡了。
就像從前數次相遇一樣,他一身紅袍,斜斜倚在朱牆上,腰間掛著的玉墜子被風捲著輕輕搖曳,猶如他眸中掩著的千般光輝。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頭頂豔陽灑在他身上,映得眼前少年郎眉如遠山,眼若墨畫。他輕輕伸出手,低低地喚了她一聲。
許文茵的眼眶有些發酸,她一步一步走近他,謝傾展開雙臂,緊緊地,又輕柔地,將她圈進懷中。
她將頭靠在他胸膛上,鼻間有她熟悉的澡豆的清香,他埋下頭,低低地在她耳邊喚:“阿茵,嫁給我吧。”
——
初春時節,京城街邊的杏花綻開了滿街。
天壇之上,正是嚴致扶持著皇太孫,舉行登基大典。
月媚娘立在屋頂,望了半天也看不清全貌。索性又一屁股坐下了。
那之後,發動突襲的金人沒撐過一個月便被驍勇善戰的北地軍打散,夾著尾巴退回了大金。
月媚娘直嘆自己那時候不在西北,否則她的大砍刀可真就有用武之地了。
她本來躺著準備睡會兒,下頭使喚人將東西搬上車的婆子卻吵得她腦袋頭疼。月媚娘盯著在宅邸門口一字排開的十多輛車馬,喃喃自語:“許家這都抬了多少抬嫁妝過來了,可真是有錢,爺佔大便宜了……”
她巴巴望著,就見許文茵從馬車那邊過來,眼眶卻有些紅。
“許二!”月媚娘朝她招招手,“爺呢,還不快叫爺來看看這些銀子!”
許文茵失笑,“他這會兒應該是去國公府了。”
噢。
見老丈人啊。
月媚娘覺得十分沒意思,又想躺回去接著睡,許文茵卻喚住她:“月媚娘……小地瓜呢?這麼些天了,我怎麼沒看見他?”
月媚娘聞言微不可見地一僵,她道:“爺沒告訴你?”
許文茵顰起眉,卻沒答話。月媚娘看這樣子就知道謝傾一定是沒告訴她,只得對著遠處的天壇遙遙一指,“喏,在那上邊呢。”
許文茵顯然沒想到,她愣了片刻,才終於斟酌出了話語:“難怪小地瓜根本不像是小廝……”小地瓜曾說他的名是謝老將軍給自己取的賤名時,許文茵就覺得有些奇怪。
月媚娘不置可否:“是嗎?我倒覺得挺像小廝的。分明小廝比較適合他。”
謝傾回來時,許文茵衝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謝傾,我從前只知道你膽大,沒想到你膽能這麼大。”
說得謝小侯爺眨巴眨巴眼,有點沒聽明白。
旁邊的月媚娘便給他解釋,“爺你看,你從前不是對小地瓜拳打腳踢,態度也差得跟什麼似的麼。”
“噢。”謝傾頷首,面色如初,悠然道:“讓他扮小廝是老爺子的主意。既然是小廝了,爺不打他,難道還供著他?而且,小爺是兄,他是弟,被揍也得給爺憋著。”
他說這話時十分的理直氣壯,許文茵不禁無奈,“你也不怕人家以後打擊報復你。”
“他敢!”謝傾一揚眉,“小爺我教他武功,教他騎馬,還教他兵法,要不是看在我姑姑的面子上,小爺真得讓他叫我一聲爹。”
這渾話說得許文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