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中的冷色越來越濃,這路線甚至繞開了周圍水草豐茂之城,直奔軍事要塞而來。
“你打算如何?應了雍國公的請兵嗎?”李檀仍然半跪在輿圖上,她自然聽聞了雍國公的奏請,按理來說他也是合適的人選,可櫝玉和她交過底,雍國公是有問題的。
“你還記得我在暢春園曾和你說過,雍國公鎮守西北的時候並不乾淨嗎?”
“記得,我原來以為他只是在軍需上有些手腳,可按你那時的意思,他與北邊有勾連?”李檀問道。
“雍國公去了西北後,北邊邊境常有外狄來犯,仗著騎兵的優勢,每到一處便掠奪人口、牲畜、糧食、金銀、布帛,破壞城邑,對國力消耗巨大,多是飄忽不定的奔襲戰,守城將領往往猝不及防難以形成聯動的防線。”櫝玉面無表情地複述著幾年前的軍情。
“是,我記得正是雍國公幾次率兵收復失城,頻頻立下軍功。”李檀應道。
櫝玉冷笑了一聲,說道,“軍功自然是立下了赫赫軍功,多少將領拿北狄束手無策,而雍國公卻如天降神兵,收復失地。”
他口氣中的冷意讓李檀暗暗心驚,“這種事他也敢串通?”
“開始自然也不敢,只是在牽線搭橋下拿了些好處,睜隻眼閉隻眼,為的是讓別的將領先出頭,自己在雙方消耗之後再來撿果子。可上了船才知道這船是下不了了,只能一步步被推著越陷越深。“他的目光凝視著輿圖上的西北方。
“真是唱的一出好雙簧。“李檀嘆道,這樣的人在軍中,怪不得之前櫝玉無論如何也要改軍制、分軍權。
“雍國公漏了佈防給北狄,讓他們占城後劫掠個夠,等物資撈足了,再由他登場做一場大戲,把北狄趕出國土,他立下赫赫戰功,北狄撈得盆滿缽滿,虛耗的只有國力。“
李檀默默消化著這話裡的含義,然而當她直起身子看向櫝玉,發現他皺著眉,目光凝在北境那幾城中,來回巡視,眼裡一片陰雨沉沉。
等櫝玉抬首,與李檀的目光撞在一起,那眸子裡下意識迸發出一點柔和,卻又被他死死壓抑住,再次低下了頭,專注地看著輿圖。
李檀的指尖漸漸發冰,她自顧自地垂了眸,睫毛微微顫著,遠處被風搖曳的燈影照了過來,在眼下印上一片淺淺的陰影。
沉默了許久,李檀終於開口問道,“你打算答應他的請兵?“
“我就知道,你最懂我。”櫝玉看著她笑了,笑得彷彿那春日遊裡的風流少年郎,那麼俊逸的笑容,好像沒有一點愁心事。
李檀怎麼不懂他,雍國公這樣串聯外國又野心勃勃的刺,他是一定要拔掉的,可雍國公在軍中根深蒂固,便是此前的牽制,也無法完全將他拔除。
如今之事,既埋著刀光劍影,也是釜底抽薪的機會,如若運轉得當,便能一勞永逸地將定王和雍國公全部根除。
李檀自然懂,比誰都懂,若是換了她,也絕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的。
可正因為她懂櫝玉,懂戰事,懂朝局,此刻胸膛裡的心臟才如遭遇重擊,一下下沉重地跳著。
“你要親征?”明明是開口的疑問,可語氣中已漏了一些藏不住的惶然。
櫝玉自然不會放虎歸山,他要走的這步大棋,必然要他自己親自坐鎮。
也許是她流露出來的那點心悸太過明顯,被櫝玉捕捉到了,他走到李檀跟前,靠近她,小心地伸出手,似乎怕她拒絕一樣,慢慢地牽起她冰涼的指尖。
櫝玉握著她的指,明明面上還是一派鎮定,手卻那麼涼,櫝玉輕輕地吻了吻她的指尖,柔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會攔我的。”
然後微微俯身,正視著她的眼眸,用盛滿了溫柔的目光浸著她。“你會幫我的,我知道。”
李檀被他掌心的溫度熨燙著,彷彿從中汲取了些力量,掙扎著抽出手,不待他驚訝,覆上櫝玉的臉頰,回望著他,說道:“我答應你,一定守好這京城。”
話落時,她又成了曾經那個掌權多年、殺伐決斷的訓政太后。
*
本章的軍事方面參照的是明末與後金軍的摩擦。
清太祖努爾哈赤與明朝征戰多年,在寧遠城(今遼寧省興城市)遭到明督師袁崇煥所領明軍的頑強反擊,後金軍備受重創。戰無不勝的努爾哈赤至此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失利,且最終因傷而命喪黃泉。其繼承人皇太極登基不久即對寧遠城實施報復性進攻,但復遭慘敗。於是,皇太極調整了對明戰爭的策略,利用騎兵對明內地實行飄忽不定的奔襲戰。
清軍頻繁的入關奔襲戰削弱了明朝的實力,使後金的財富總量迅速增加,增強了後金與明作戰的經濟實力。
這裡參考的是奔襲戰對明代國力的消耗以及對清軍實力的加強,史實中並沒有串通清軍的記載,為出於情節的戲劇化加工,請勿代入史實。
捌拾肆、長相守
大齊少年天子將協八萬大軍,親征北境。
當櫝玉在朝堂上宣佈這一決策,整個朝堂瞬間陷入死寂當中,接下來便如同下餃子一樣噗通噗通跪了一地的膝蓋。
“萬歲三思啊。”
“臣懇請萬歲萬萬以龍體為重。”
……
一時間全是勸諫之聲,上一次御駕親征,已是三十年前,先帝就從未涉足戰場過,更何況如今北狄兇險,萬歲甚至都未大婚,又有先帝寵愛非常的幼子在京,如有個萬一,這朝局將會大亂。
這些大家都難啟口,可每個人心中都多少有此擔憂,櫝玉孤身坐在高堂上,見著眾人先是噤若寒蟬,又如蠅聚攏,紛繁嘈雜,心中卻什麼反應也沒有,殿門外的光透了進來打在青壓壓的地磚上照得耀眼,將眾人的身影都渲染得模糊成一片,只能看見光怪陸離中無數張嘴在同時張張合合。
他卻在此時出了神,在滿堂的喧囂中,他彷彿又看到自己第一日上朝,也是如此跨過那高高的門檻,從那洩著光的殿門外跨了進來,走上這至高的寶座。
他雖早熟,可一下子從落魄皇子成了萬歲,連龍袍都是連日加急趕製出來的,沉沉掛在他身上,龍袍下襬澀澀擦過靴面。
櫝玉並不害怕,也不慌張,他一步一步邁得極穩,只因他曾對自己許諾過,有一日,要讓任何人都不敢再欺負他,不敢再欺負藏珠,有他在一日,便會護藏珠一日。
他當時不過少年,可越往那高座上邁一步,胸中野心便如春風蔓草生,他要這天下握在他手裡,要這人臣都為他俯首,要萬物屈尊於他前。
地上印了兩道影子,櫝玉垂眸看了看地上的身影,李檀滿頭的青絲都攏在珠翠高冠中,眉深唇濃,緊隨在他身後一步的地方,如此高貴又威儀。
半月前,他還在那小院子裡,守著貪嘴吃多了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