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小謝。
宋慎以劍柄挑開門閂,開門掃視一圈後,爽朗笑道:小謝,進來吧。
來人高大健壯,臉膛黑中泛紅,相貌敦厚,是當初負責接宋慎出獄的慶王侍衛,進門便高興告知:恭喜宋大夫!二位殿下費了老大功夫,終於勸動了聖上,聖上允許您踏進都城了!
宋慎欣然舒了口氣,好!
聽說,您在淮東之亂中受了傷,不要緊吧?
宋慎滿不在乎答:不要緊,皮肉小傷,已經痊癒了。
我們統領可佩服您了!給大家說了幾遍您臨危不懼的神勇事蹟,有些新來的弟兄,特別想見見您的廬山真面目。
宋慎洗了把臉,精神抖擻地拎起行囊,你們統領過獎了,我不過是運氣好而已。既然聖上允許,我就不住客棧了,得趕在落鎖之前進城門。
哎喲,那您可得趕緊了,晚了得明早才進得去。
告辭,改天再聊!
於是,宋慎馬不停蹄地趕路,搶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城,於鬧市牽馬步行,無暇觀賞繁華都城的車水馬龍,急匆匆,興沖沖,直奔瑞王府。
他迫不及待想看見瑞王!
但,在即將抵達目的地時,他放慢了腳步,低下頭,打量自己灰撲撲的衣服,猶豫片刻,轉身先回了醫館,洗漱一新後才重新趕往王府。
誰知,半路意外遇見了個了老朋友。
嘿,小心!
車伕手忙腳亂地勒韁,後怕大嚷:喂,你這人,怎麼走路的?看見了馬車也不躲?
宋慎敏捷避開,挑了挑眉,鬧市熙熙攘攘,你趕車過快了,究竟是的錯?
我車伕意欲反駁,其身後的簾子卻忽被掀開,車裡人露面,官袍筆挺,斯文清俊,語氣溫和卻不失威嚴,打斷道:不可魯莽。鬧市趕車確實應該慢些,以免碰傷行人。
宋慎循聲望去,頓時笑起來,小容?原來是你家的馬車!怎麼這麼晚還在街上晃?
車內人名叫容佑棠,年紀不大,卻官居戶部侍郎。他一愣,旋即驚喜問:宋兄!我近期較忙,知道你已獲允回都,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見面了!剛到?去我家坐坐?喝幾杯,為你接風洗塵!
朋友相見,分外親切。
宋慎手一揮,阻止了車伕的賠笑道歉,行至車窗外,一一回答:我進城有一會兒了,剛從醫館出來,咳,現趕著去瑞王府,有點急事,改天再去府上給容老爺子請安。
家父一直惦記著你,尤其陰雨天老寒腿疼時,格外想念你。
宋慎摸了摸鼻子,委實急著見心上人,承諾道:明天!只要明天有空,我一定去探望老爺子,給他瞧瞧老寒腿。
容佑棠滿臉瞭然的笑,慢條斯理告知:瑞王還在宮裡呢,在忙著照顧聖上,你去了王府也見不著人。
啊?
宋慎難掩失望,原本興沖沖的勁頭彷彿被冷水澆滅了。
急什麼?回來了遲早會見面。快上來,去我家!容佑棠見對方遙望瑞王府方向,笑眯眯問:怎麼?請不動您了?宋掌門架子變大了?
不敢不敢!
宋慎回神,上了馬車坐在側邊,抱拳道:在容大人面前,宋某怎敢端架子?容大人年輕有為,外調歷練三年磨一劍,回都升為戶部侍郎,恭喜恭喜!
過獎過獎,宋大夫更是前途不可限量。容佑棠和氣健談,當年你若願意,估計已升為太醫院醫正了,可惜你無意入仕,令小弟在官場上少了個伴兒。
咳,朋友之間,就別互相誇捧了吧?
是你起的頭。
我錯了!
容佑棠藉著馬車角落的小燈籠光端詳摯友,關切問:年初一別,一晃三個月沒見面,聽說你在解決淮東亂局時受了傷,傷勢怎麼樣了?
沒事兒,早痊癒了。
宋兄真是了得,幾次為殿下分憂解難,殿下越發器重你了,你已是慶王府紅人之一,可喜可賀啊,今後切莫忘了多關照小弟!
宋慎大馬金刀靠坐車廂,顯得俊朗慵懶,一本正經調侃道:哪裡?在慶王府紅人裡,誰還能比你更受器重?誰紅得過你?
容佑棠被噎了一下,旋即抬起右手為掌刀,作勢橫切襲去,佯怒道:哼,別人笑話我就算了,連你也笑?
宋慎忙致歉:開個玩笑罷了,消消氣。我是佩服,別人表明笑話,實則眼紅妒忌,因為他們既沒有像你一樣年少考取探花的才華,又沒有拿得出手的政績,望塵莫及,幹跳腳,只能背後嚼舌根,根本不值得理睬!
行啦,你又開始誇捧我。
嘖,連實話也不能說了?
宋慎幽默把對方逗樂了,才正色問:我一路北上進都,道聽途說了許多關於皇帝疾病纏身的訊息,聖上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容佑棠斂起笑容,嘆道:唉,時好時壞。去年年底還能天天上早朝,大家本以為康復了,誰知倒春寒時著了涼,又病倒了,半個月裡只上了一回早朝。若非如此,聖上不會允許你踏進都城。
宋慎皺著眉,你剛才說,皇子們留在宮裡侍奉,難道聖上已經病重了?
御醫尚未明言,但親信都看得出來,情況不妙,十分不妙。容佑棠憂心忡忡,耳語道:聖上病情嚴重,儲位卻至今空懸,不知多少人倍感煎熬。
宋慎走南闖北經歷得多,深知失敗者的下場,臉色罕見的冷硬,低聲道:自古以來,爭儲之戰,成王敗寇,開弓沒有回頭箭,如今是退不得了,必須爭取。假如大皇子贏了,咱們這群人,餘生休想有好日子過。
沒錯,退不得了,無路可退。
容佑棠操勞整天,疲憊靠著軟墊,尤其像咱們,追隨殿下多年,此戰一旦失敗,必死無疑。
宋慎話鋒一轉,寬慰道:但也不用太憂愁,天無絕人之路,萬一倒黴輸了,你若願意,跟著我和阿琛浪跡天涯逍遙去,如何?
哈哈哈,你倆自便,小弟就不跟著礙眼了。
宋慎順勢問:他的身體怎麼樣?
瑞王殿下啊?容佑棠想了想,他是個有孝心的,天天進宮探病,奔波受累。
宋慎坐直了,十分不放心,我本以為今晚就能見到他。一年半沒見面,也不知他瘦成什麼模樣了。
你們明天應該就能見面了。容佑棠揚起笑臉,先到我家坐坐,咱們好好兒聊聊天。
宋慎欣然答應,待抵達容府,容佑棠的義父驚喜交加,速安排了接風宴。
賓主盡歡,宴畢,宋慎硬被留宿,住進了客房,不料,半夜忽然被急切敲門聲吵醒:
宋兄?宋兄?快醒醒!
宋慎飛快下榻,來不及穿外袍,開門問:出什麼事了?
宮裡來人了,指名傳你立刻進宮。容佑棠嚴肅道:聖上的病情,可能起了變化。此次入宮,你千萬多加小心,遇事要與慶王殿下他們商量。
放心吧,知道!
快些,禁衛在廳裡等著。
宋慎三兩下穿戴整齊,把掌門佩劍留在了朋友家,跟隨傳令的禁衛,夤夜趕往皇宮。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皇宮宮殿高大巍峨,成串的燈籠照亮了華美的雕樑畫棟,帝王寢宮內,禁衛和太監安靜候命,御醫和三位皇子小聲交談。
陛下忽然四肢發冷,口不能言,實在是、實在是唉。
太醫院竟沒有辦法嗎?
慚愧,老朽無能,請殿下責罰。
節骨眼上,責罰太醫有什麼用?
慶王眉心皺成一個川字,瑞王和五皇子亦眉頭緊皺,談著談著,眾人莫名同時沉默,殿內陷入一片死寂。
瑞王天生孱弱,禁不起連日奔波受累,臉色蒼白,在門窗緊閉殿內的待久了,胸口悶,便轉身道:我出去透透氣。
他擔憂父親,心神不寧,獨自站在廊柱旁,於高處吹著風,望著夜空透氣,以緩解胸口不適。
不久,宋慎一行到了。
宋慎遠遠便發現站在高處廊下的熟悉身影,一眼即認出,瞬間滿心歡喜,不由自主加快腳步。
瑞王沉浸在憂思中,雖聽見了腳步聲,卻誤以為是巡夜的禁衛,並未留意,直到聽見熟悉嗓音:
三更半夜的,你站在高處吹風,不冷嗎?
嗯
瑞王嚇一跳,猛地回神,倉促扭頭,目光恰與夢裡常出現的人對上了
第60章 牽手
你、你怎麼
瑞王激動睜大眼睛,牽掛已久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 滿肚子的話爭先恐後翻湧, 驚喜堵得他語塞了。
嚇著了?是我!
宋慎薄唇彎起, 大步流星,彬彬有禮,彎腰一揖,關切道:給殿下請安。許久不見, 殿下還好麼?
不好。父親病重, 母妃憋屈,兄弟相鬥,日子過得焦頭爛額瑞王疲倦不堪, 被一關心,霎時極想傾訴傾訴,顧忌太監在旁,只能定定神, 抬手攙扶,嗓音微顫答:挺好的。宋大夫快請起, 無需多禮。
在太監看不見之處, 宋慎藉著被攙扶的動作,下意識反手一握,並趁機端詳對方,嘆道:你清瘦了。
瑞王一動不動,感受到對方緊緊握住自己小臂,力度一如從前, 霸道,卻不疼。
宋慎端詳須臾,皺了皺眉,低聲說:頭髮沒束好,衣領也歪斜,如此狼狽,是心急火燎趕來探病的嗎?說話間,他順手幫對方整理了衣領,隨即剋制地退開一步。
唉!沒錯。
瑞王亦暗中剋制情緒,深吸口氣,急切耳語告知:今兒白天,聖上病情平穩,但掌燈時分因故發了一場怒,怒後臉色有些差,傳太醫瞧了,太醫讓臥床休息,聖上便早早就寢。誰知,丑時三刻左右,聖上起夜時,猛地暈眩踉蹌,雖及時被太監攙住了,但、但變得四肢發冷,口不能言。
四肢發冷?口不能言?
宋慎暗中琢磨,面不改色,安慰道:別急,我先去看看,診了脈才能開方。
瑞王點點頭,隨我來!他滿懷期望,轉身匆匆帶路。
慢些,小心門檻。宋慎大踏步追上,勉強壓下久別重逢的欣喜,耳語囑咐:記住,今後在宮裡當眾碰見時,如無必要,你少理睬我,避免惹人非議。
瑞王腳步一慢,回頭問:你害怕遭受非議?
我有什麼好害怕的?宋慎邁進乾明宮,我是為你的名譽著想。
瑞王昂首闊步,只需在父母面前避一避,其餘人面前無需拘束。咱們又沒傷天害理,何必故意生分?
行,聽你的!
宋慎凝視對方清瘦筆挺的背影,大有刮目相看之感。
不久,他們踏進帝王臥房。
草民宋慎,見過幾位殿下,給
免禮!
皇帝病倒,在場以慶王為首,他打斷了宋慎行禮,催促道:救人要緊,你立刻給聖上瞧瞧,務必盡力醫治!
這是自然。
太監搬了個圓凳放在病榻旁,宋慎淨手後落座,仔細觀察病人:
明黃龍床上,承天帝仰躺,鬚髮灰白,瘦得兩頰凹陷,臉龐密佈皺紋與斑,左眼緊閉,右眼睜開一條細縫,唇色面色發灰,不時嗬嗬~喘息。
年邁衰弱,平日又操勞易躁怒,猶如油盡燈枯,回天乏術。
宋慎暗道棘手,卻不動聲色,聚精會神,先號脈,然後探查病人苔色體溫等,緊接著詢問皇帝近侍和御醫些情況,爭論半晌後,御醫拿了藥方去煎藥,他則開始針灸。
瑞王唯恐父親生氣,原本站在稍遠處,但看著看著,不知不覺,逐漸挪到了病榻前。他注視昏迷的父親,憂心如焚,耳語問:需不需要找個太醫給你打下手?
不用。
宋慎從醫箱裡取出一個扁平銀盒子,開啟,露出幾十枚長短粗細不一的銀針,暗忖:太醫一致認為針灸是險招,畏懼擔責,均不贊成,誰肯給我打下手?
宋慎神色嚴肅,有條不紊地忙碌。他自幼習武學醫,習武之人的手,寬大結實有力,拈起細如牛毛的銀針時,卻十分穩,針尖不晃不顫。
瑞王目不轉睛,皇帝親信們安靜旁觀,不敢隨意開口,生怕影響大夫施針。
幾盞燭臺照得病榻亮堂堂,宋慎彎腰,左手摸準了承天帝側腦的穴位,屏住呼吸,右手將銀針緩緩刺入其腦部,繼而下了第二針、第三針腦部施完,胸膛也下了幾針。
待忙完,他額頭冒出一片薄汗。
瑞王見對方直起腰,忍不住又靠近,怎麼樣?
兩刻鐘後起針。宋慎起身活動筋骨,抬袖擦了擦汗。
瑞王留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招招手,邊上候命的太監忙為大夫擦汗。
三個皇子圍在榻前,看著身上紮了十幾枚銀針的父親,小聲交談,心情沉重,愁眉不展。
宋慎讓開位置,抽空喝茶解渴,兩刻鐘後開始起針。
當承天帝腦部最後一根銀針起出後,他眼皮動了動,慢慢半睜開眼睛。
眾人霎時喜出望外,父皇?
陛下?
您終於醒了!
父皇,您覺得身體哪兒不舒服?
承天帝虛弱,眼睛睜開又閉上,頃刻又睜開,兩眼無神,目光茫然轉了幾圈,最終凝聚盯著宋慎,徐徐板起臉,鼻子裡哼了一聲,嘶啞問: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