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一個人承受所有的苦,可事到如今我卻不想就此撒手人寰。
我哆嗦著嘴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皮沉得厲害。
他端過一旁的藥湯,兀自嚐了一口,隨即彎下腰吻住我,溫熱的藥湯就那樣自他唇齒之間渡了過來。
幾縷青絲從他雪白的衣襟上滑落,匆匆拂過我的眉梢,而他來時髮梢上沾的一粒水珠泛著些許涼意,緩緩自我眼角滑落。
佛說世間七苦,皆苦不過這三滴岐黃湯,而我卻耽耽溺在其中……
他替我略微號了脈,從背後竹簍中取出銀針,放在火上灼燒著。
我以前從未聽說過他竟還懂醫術,不過橫豎都是死,交給他總歸放心些。
他的手很穩,一針一針紮下去,我很快便成了一個銀刺蝟。
望著他緊鎖的眉頭,我幾乎用盡全身力氣輕聲問道:“這些年你都去哪了……”
額頭上也被紮了幾針,此刻我一說話,臉皮便疼得厲害。
他柔聲道:“別動!”
我不甘心,換了個問題:“你怎麼都不來找我,你知不知道,我還想幹脆陪你去……”
他將手指輕輕覆上我嘴唇,堵住了那個“死”字:“我知道,你受苦了!欠你的,我用餘生來還,可好?”
算來算去,似乎怎麼算也不虧。我勉強挑了挑幾乎僵硬的嘴角:“君子一言……”
他眉目漸舒,從中開出一朵豔麗的花來:“駟馬難追!”
老媽子先前看我熬不住了,急得抹著眼淚去請大夫。可帶著老郎中回來,一推門,見我又精神抖擻地下了地,更是“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我被她哭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許久才反應過來——合著她老人家以為我這是迴光返照呢!
而當我轉過身,用我那滿頭滿臉的銀針對著她時,她索性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事實證明,有云礿在,什麼江湖郎中活神仙都是騙人的。
經他診治,我算是被暫時從鬼門關拖了回來。
那日老媽子請來的江湖郎中最終還是隻在她昏迷的時候派上了用場,對我的病卻依舊是束手無策。然而稍經雲礿點撥,竟也是豁然開朗,對著雲礿三叩五拜直呼“神醫”,弄得我對雲礿的崇敬之情也是油然而生。
老媽子年紀大了,受不住刺激,因此在她面前,我一直只敢叫雲礿“表哥”,免得她嫌我們傷風敗俗,斷什麼不好偏要斷袖子!
家裡供著位“神醫”,我身體自然是逐漸康復了。
還沒過十天半個月,我已經能下地走動了。
這一天,家裡來了位客人。
聽到敲門聲,雲礿納悶兒地去開門。
俗話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二人面面相覷,皆是深深皺起了眉頭。
我緩慢地挪到門邊,待看清來人後也愣住了。
“小……小順,你不是走了麼?”
我還以為是哪個曾經找我借了錢的人,現在聽到風聲來看看我是否健在,以便考慮是將孔方兄據為己有,還是換成紙錢燒給我!
可我萬萬沒想到是小順。
伴君如伴虎,對於他的不辭而別我並不意外,他現在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反而有種不詳的預感。
他只淡淡一笑:“我不放心你,回來最後看你一眼。”
我當時並未留意那個“最後”,權當他是要出趟遠門,反而是雲礿愣了愣。
然而那不過是一瞬間,他迅速收斂心神:“別站外面,進來說吧。”
小順點點頭,進了屋子。我鬆了口氣,看樣子是掐不起來了。
坐定後,三人都沉默了。我率先開口問:“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他嘆了口氣:“不知道,想往南方走,等找著個喜歡的地方就安定下來。”
我猶豫了半晌,還是忐忑地開口:“皇上當時也是正在氣頭上,他對你的心……”
他搖搖頭:“我知道,可伴君如伴虎,這麼多年我也累了。”
半截話還沒說完就被他噎了回去,我只好悻悻地住了口。
雲礿和小順對視了一眼,隨即衝我道:“子方,我記得你屋裡不是還有些上好的雀舌麼,季大人舟車勞頓,衝一些給他解解乏吧!”
我立即明白過來,二人這是有話瞞著我。
我立即抗議:“憑什麼,我可是病人!”
雲礿立即也變出一副無賴相:“你的客人,難不成還要我替你招待?”
我一時語塞,只能狠狠瞪他一眼,乖乖地去泡茶了。
回來時,二人的談話還未結束
我本無意偷聽,卻忽然聽小順問:“你這些年都去哪了?”
我正欲推門的手僵在了半空。
這些天來我也不是沒問過雲礿,可他不是巧妙地避開話題,便是隨口編謊話搪塞我。我雖好奇,也不好多問,畢竟雲礿瞞著我總有他的理由,再怎麼說他也不會害我。
我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只聽雲礿道:“五年前蕭落將我從刑場截下來後,就將我軟禁在一個小院子裡……是我的錯,我沒料到子方他竟會……”
小順打斷他:“不怪你,我能理解,子方落在蕭落手裡,你縱然有滔天本領也施展不出來。”
我心中一動,便聽小順繼續道:“只是這件事,我、蕭落、顏寅都有責任,唯子方一人是全然無辜的。”
雲礿長嘆一聲:“子方心軟,不傷人,萬事卻常常不能遂他願……”
我這些年的苦,他全都知道。
我鼻子一酸,胸中苦楚難以自抑,幾滴豆大的淚滴頓時滴入那滾燙的茶盞中。
雲礿繼續問道:“在這兒住一晚吧,反正也有空房,我一會兒便去收拾。”
小順沉吟半晌,還是推辭道:“不了,我怕再多一晚……”
雲礿再三挽留:“一切皆是命,你這一去,恐怕今後就……”
我擦乾淨臉上的淚痕,輕輕推門進去:“對啊,多留一晚吧,今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
小順張了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第七十六章 霜花
然而我很小的時候便常聽我爹講,腳底幾萬丈之下,有個地方不見天日,叫做地府,裡邊有本生死簿。人從還未生下來之前,一切便已都被註定好了,你什麼時候死,怎麼個死法,都由不得你。
我起初不信。
直到那天夜裡三更,自己的房門被撞開,踉踉蹌蹌走進來一個人,我才忽然有些信了。
那人似風中一葦,顫顫巍巍地扶著案,又搖搖晃晃捂住嘴咳了兩聲,領口處便綻開了一朵紅豔豔的牡丹。隨後卻又咧開嘴,有些淒厲地笑了。
那紅紅得有些觸目驚心,我二話不說,背起人朝江邊跑去。
那晚的月光格外清冷,四圍的人家都已入眠,角落裡偶爾傳來幾聲蟬鳴。
“看到你那麼緊張,倒也不虧!”背上的人每吐出
一個字,氣息便微弱了一分,可緊要關頭卻依舊不忘調笑幾句。
“記好你的酒還沒喝完,我給你備著呢!上好的猴兒釀,別他媽糟蹋老子銀子!”我惡狠狠地說,像是要把背上的人生吞活剝了一般。
那人卻並不回話,只是低低地笑了。
我的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