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雲憲的面前,嘴唇緊抿成一條線,滿眼不掩飾的不甘心。
傅雲憲緩和臉色,坐正一些:“範律讓我帶你這不奇怪,連胡總都讓我照顧你,我不太明白,一個實習生怎麼就有那麼大本事?”
許霖坦白:“我替胡總出了一點生意上的主意,他挺喜歡我,我就求他幫我進君漢,也算圓個心願吧。”
這話倒有可能。許霖的職業能力在入所之後的這小段時間裡展露無遺,別說跟所裡那些律助比,就是跟許多執業幾年的年輕律師相較,都算是頭挑的。何況他還知冷知熱無微不至,傅雲憲當然惜才,但也謹慎,律師行業的師徒關係向來複雜,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他跟何祖平水火不容,而他曾經的兩個徒弟,目前跟他也不太愉快。
這小朋友有點意思,有點不尋常的意思。
“你對我很瞭解。”傅雲憲從煙盒裡抽了支菸,叼進嘴裡。許霖倒是不像別人上趕著給他點菸,他總勸他,少抽為好。
對方的話是陳述的語氣,但明顯透著不信任之感,許霖自知自己那點心思瞞不過了,決定主動交代。他問傅雲憲是否還記得,他十來年前在睢縣辦過一個法律援助的案子,幫一個小男孩的媽媽跟他老公與小三打官司。
傅雲憲點著煙,吸了一口,微眯了眼睛聽許霖講下去,隨後漸漸回憶起來,這是一樁十來年前的舊案,案情並不複雜。
他的當事人是個離家赴日打工的中年女人,多年省吃儉,把全部打工所得都拿來支援丈夫在老家辦廠。丈夫聲稱自己要擴大經營規模,但他本人的銀行貸款金額已達上限,只能把妻子名下的也是他們唯一的一套住房轉手,讓他人代為申請貸款。丈夫找了廠裡某女職員的姐姐,勸說妻子相信對方為人極為可靠,可以先簽訂虛假的買賣合同,讓對方拿這套房子去銀行貸款,代廠子週轉過來,再把貸款填上。
女人當時已得重病,稀裡糊塗就簽了房屋買賣合同,還被丈夫以別的理由哄騙簽了離婚協議。沒想到那女職員正是小三,夥同丈夫一起騙房,房子一到手就翻臉不認,將女人與他的兒子一同趕了出去。
許霖仍在回憶:“那時候小三已經懷孕,小男孩媽媽因病失去了所有的勞動能力,他們母子只能借住在最破最窮的地方,成日與垃圾為伍。後來小男孩媽媽病情加重,心臟險些停跳,那地方甚至破到連急救車都開不進去……是那個律師揹著小男孩媽媽前去就醫,而在醫院裡,也是他把手搭在那小男孩的肩頭,告訴他,不用怕,一切都會好的……”
說到這裡許霖眼淚流出,自知失態,忙低下頭,努力平復情緒。
舊事一旦重提,傅雲憲很快便記起自己這位當事人,一個曾經苗條秀麗的女人因長期勞累染上疾病,因激素治療變得臃腫不堪,重達250多斤。
一場官司他分文未取,還墊付了醫藥費。
傅雲憲面無波瀾,淡淡對情緒逐漸失控的許霖道:“那只是舉手之勞。”
許霖擦了擦眼睛,繼續道:“那小男孩還記得,他媽媽每一筆錢都是帶現金回家,連匯款憑證都沒有,所有人都說這案子無憑無據,根本贏不了。但那個律師就是有這能耐,讓小三的姐姐最終在法庭上承認,房子是虛假買賣……”
事情圓滿解決也有幾分運氣成分,透過接觸瞭解,他發現小三雖跋扈,小三的姐姐卻是個實打實的老實人,頭一回幹這勾當,瞧著也很忐忑。他自印了幾份開庭通知書,直接寄去小三姐姐的老家,寄給她的鄰里,鄉里鄉親拆了信後果然如他所料,一時“詐騙犯”之罵聲四起,這就給小三的姐姐施加了相當大的心理壓力。再加上對方沒受過高等教育,經他以嚴重的法律後果一恐嚇,最後也就招了。
“那個律師還幫著小男孩與他媽媽打贏了後續的官司,要到了每月的贍養費,使他們母子免於流落街頭……”
許霖眼眶溼潤,饒動感情,但早已今非昔比的傅大律師厭煩一切滾燙的眼淚與動情的表達。這種自欺欺人的緬懷毫無意義。
傅雲憲依舊冷淡,看似還想把對方從這種澎湃的感激之情中拽出來,他說,當時那律師也接不到像樣的案子,現在的他已經沒有這份閒心了。
“而今小男孩媽媽過世了,小男孩也長大了,他特別想跟當時那個律師說句話,”許霖跪在傅雲憲的身前,仰起臉,一字一字認認真真,將壓抑多年的情緒一瀉而出。
我仰慕曾經的你,更渴望現在的你。
這話聽著文縐縐的,倒也真情實感。一塊石頭落地,鏗鏘有聲,許霖毫不覺羞愧,反感輕鬆。
傅雲憲低下頭,良久注視那雙令人感到熟悉的眼睛,然後說,滾出去。
第三十九章 大酒
傅玉致平日裡雖吊兒郎當,辦起案來倒也認真,帶著許蘇由S市北上B市,天子腳下皇城根前,請了七八位業界專家,都是赫赫有名的刑訴法大拿與金融圈大佬,打算就萬源手頭的幾個專案與“不正當得利”劃清界限,在庭前出具專家法律意見書。
這類意見書往往比律師自己費盡口舌更容易打動合議庭,眼見對裴雪的指控,或被姚覺民頂包,或非“不正當得利”,或被證明是對方索賄不得已而為之,幾筆大款項都被排除,沒想到花明柳暗,控方居然又出新的證人,程嫣。程嫣曾跟著鄒傑出入裴雪的辦公室,因見她案上擺放的青花瓷瓶,十分喜歡,就偷偷拍下了照片。
東西其實早被那證監會副會長轉移了,唐奕川幾番追索跟蹤,重摸底牌,又查出對方一棟並不在自己名下的私宅,其間贓物無數。經多方核實,這個古董瓷瓶確定是裴雪行賄的實物財產,再經地方鑑定單位鑑定,雍正年間的東西,價值千萬。
這一招可謂釜底抽薪。千萬賄款,屬於數額特別巨大、情節特別嚴重,十年以上的刑期跑不了,如此一來,許霖設想的“判二緩二”就全泡湯了。
傅玉致望證物照片而興嘆,說唐奕川太狠,還是同門師弟呢,居然對師兄趕盡殺絕,一點不留情面。
許蘇倒是挺樂呵,唐奕川何許人也?S市最年輕的國家正處級幹部,蟬聯幾屆的市“十佳優秀檢察官”,你哥都覺得難纏的人物,就你這點道行,能過招到這份上已經不容易了。
許蘇那點幸災樂禍的心思沒在臉上藏住,傅玉致扭過一張俊臉看他:“你那大學同學也太不夠意思了,我哥前腳救她老公一條命,她後腳就上檢察院作證,是不是有點恩將仇報?”
許蘇沒跟傅玉致過多計較,跟一素行不端的紈絝子弟計較個屁,他接過證物照片細細打量,突然就想起G市那個賣文玩的老頭,那老頭的貨品雖多為贗品,卻不折不扣是個民間高人,尤其對明清陶瓷深有研究,那晚在G市昏黃街燈下,許蘇與他聊得不亦樂乎,也學了不少。
傅玉致仍睨著眼睛:“同是姓許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