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你們弄不死我,法庭上我們死磕到底。”
傅雲憲是訛他們,但訛得太真,太狠。斷腿容易再斷,腿骨骨折便構成輕傷,也就達到了故意傷害罪的量刑標準。威脅的人反被威脅,這個地方刑辯律師常來常往,大多點頭哈腰唯唯諾諾,那些警察從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原地愣了半晌,居然把人放了。
非法證據被排除之後,那小老闆最終被無罪釋放,對傅雲憲很是感激,幾經輾轉將他介紹給了胡石銀。
胡石銀當時也攤上了一件事兒,一件要命的事兒。
曾有一歌唱得好,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但旋律依舊雋永,時代卻早已不是那個時代。國家打黑的決心日益堅決,洪流不可逆,形勢不樂觀,胡四爺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自然深諳“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知道中國再出不了黃金榮杜月笙,及早洗白才能免禍。
胡石銀手下有個人叫洪兆龍,江湖人稱“出林龍”,跟水滸人物一個諢號,可見很有些地位。他看出胡石銀有心散了兄弟去做正經生意,大罵他是宋江,竟打算以下犯上,趁機搶班奪權。
胡石銀尋思出一個“一石二鳥”的主意,正好借洪兆龍向政府投誠,既借刀殺人又將功折罪,簡單點說,就是賣了這個有著過命交情的兄弟。為免對方有機會反咬一口,把自己都兜進去,他請了一個龐大的律師團隊研究手頭的證據,傅雲憲就是那律師團隊成員之一。
最後跟著洪兆龍鬧事的,槍斃了好幾個,而洪兆龍散盡家財拼盡全力,還是坐實了四項罪名,什麼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什麼非法持有槍支彈藥罪,反正被判了個無期,勉強撿了條命。
胡石銀全身而退。
故事到此還不算完。洪兆龍有個獨子洪銳在國外唸書,知道父親的事情立馬回了國,二十出頭的少年人不諳世事又血氣方剛,為了報仇,竟花錢找了幾個人去教訓胡石銀。
重賞出勇夫,可這些勇夫操砍刀,持鐵棍,不但沒能揍得了胡石銀,連胡石銀身邊一個跟班也僅被弄出一點皮外傷。
胡四爺對此還是很惱火的,擔心洪銳那瘋小子沒休沒止地糾纏。然而古往今來,窩裡鬥都是江湖上最為人不齒的事兒,何況他已被招安,這個節骨眼上不能真動手再把人兒子給殺了。所以洪銳派人傷人當天,他指著自己那個跟班,問手下那群律師,有沒有辦法讓兒子跟老子一樣,也把牢底坐穿。
“現在講究的是依法治國,那咱們也依法辦事,”胡石銀江湖氣息不改,豪邁道,“誰最先想出辦法,就賞他個大的。”
律師們看了看受傷的人,紛紛表態,這傷勢太輕了,不太可能把牢底坐穿,最多也就定個尋釁滋事。
黑社會的地盤,刀槍棍棒總是很常見的。傅雲憲從地上撿了根鐵棍,走到那跟班身前,問他:“怎麼打你的?”
“一開始喊打喊殺地直接在大街上追,後來把我堵進了窄巷子裡,還好我跟四爺打過江山,也就開頭蹭破點皮,後來找著機會溜了,搭車跑——”
話還沒完,傅雲憲猝然揚手,朝那人頭上狠狠砸下一棍。
那人應聲而倒。
眾人驚呼聲中他仍不停手,低下頭,又極冷靜地朝人頭上補了兩棍。
“僱兇殺人,致人重傷,性質仍是故意殺人。”
當時距許文軍被槍斃僅僅過去三年,傅雲憲將將三十而立,他扔掉帶血的鐵棍,抬手拭了拭濺在臉上的血跡,沒什麼表情,轉身對年過半百的胡石銀說,我不叫你四爺。
胡石銀年輕時是個極狠的人物,對人對己都不留餘地,而今過了花甲之年,反倒不怎麼顯山露水了。他見傅雲憲從外頭進來,身上還有些未乾的水漬,像剛剛清理過,便笑著問:“這就吃好了?”
傅雲憲今天沒什麼性致,不然方才弄許蘇的時候鐵定就硬了,沒回答胡石銀的問題,反從煙盒抽了支菸,叼上說:“不忙。”
馬秉元與範明也在,經上回G市裡傅大律師介紹,兩人狼狽相見,迅速為奸,前者見傅雲憲進門,立馬起身,讓出胡石銀身邊的位置,後者及時掏出打火機,打著了遞上去。
煙點著了,暗室裡一簇跳躍的星火,傅雲憲吸了口煙:“洪兆龍的事情,繼續說。”
馬秉元說:“你就是老五的代理律師,洪銳那小子判了十二年的事兒就不用我說了,但他在號子裡上躥下跳仍不安分,可能得罪什麼人了吧,反正在服刑的第四個年頭——嘎嘣,死了。”
洪銳殞命監獄,官方解釋是心源性猝死,但到底怎麼死的,這就沒人知道了。傅雲憲以前就聽人提過一句,但沒往心裡去,狗咬狗、黑吃黑的事情他沒興趣,他從胡石銀手頭拿些案子,法律專業內傾盡全力,除此之外,不做深交。
何況早在若干年前,傅雲憲就已不再需要向一介草寇低頭——他也從來沒怎麼低過。佛的一炷香,人的一口氣,歸根結底,都是自己爭回來的。
“洪銳那會兒也才二十五六,就這麼死了是怪可惜的。”馬秉元貓哭耗子,繼續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使是高牆。兒子的事,比起四爺,這出林龍更恨你,他同倉的犯人彙報說,他幾次夢裡喊話,都說要弄死你。”
作為當時打黑大案的第一被告,洪兆龍撿了條命,手下的兄弟卻槍斃好幾個,不是他的辯護律師水平高,實是這人兄弟賣得快,主動檢舉揭發求立功,比他自己不齒的宋江還不如。
“黔之驢,怕什麼?”傅雲憲從來就沒瞧得上洪兆龍與他那點出息,又吸一口煙,淡淡道,“他來,我等著。”
“就怕他鋌而走險。”馬秉元看了一眼胡石銀,馬屁拍得倍兒響,“四爺跟傅爺都是天人,我是一點不擔心的,我主要擔心傅爺身邊那個許姓的小朋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沒有萬一。”傅雲憲皺眉,打斷馬秉元,又注視他的眼睛,冷冷重複一遍,“你記著我的話,不準有‘萬一’。”
這一整晚的那點意興闌珊、那點刺撓不快,總算找到了因由,傅雲憲把玩著手中那根沒抽幾口的煙,眯著眼睛皺著眉,目光不知所向,看似十分專注。
半晌,傅雲憲問:“姓洪的既然出來了,人呢?”
簡簡單單一句話,馬秉元竟被懾得有點不敢搭腔,胡石銀道:“我派人打聽過洪兆龍的動向,沒打聽著,這人剛出來,就藏了起來。”頓了片刻,胡石銀笑了一聲:“我明敵暗。”
“他最好肯踏實過他後半輩子,不然,他能出來,我也能再送他進去。”傅雲憲修長手指與煙糾纏,慢慢地捏,徐徐地揉,最後直接撳滅於掌心裡,猶帶火星的菸頭與面板接觸,他渾然不覺燙。
氣氛不太對,範明及時插嘴,樂呵呵的:“所裡那個小朋友這回非要跟我出來,快畢業了,嫌我們所太小,容不下他,打算北上發展。傅爺要不收留一下?”
範明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