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記得過去,別讓老太太久等。”
“我捎你過去。”傅雲憲的視線跳開許蘇,落在鄭世嘉的臉上,以目光招他過來。
鄭世嘉依然是那副怨懟的表情,轉臉對上傅雲憲,才笑得花明柳豔,他朝傅雲憲走過去,順著傅雲憲攬他腰肢的手臂,坐在了他的腿上。
只當這屋子再沒第三個人,傅大律師的手伸進鄭大明星的襯衣裡,撫摸揉捏,極盡猥褻之能。
打情罵俏聲不絕於耳,許蘇聽著噁心,扭頭想跑,聽見傅雲憲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
“門口有個人,你去處理一下。”這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醇厚,但話極不好聽,“你要處理不了,就讓保安滾蛋。”
一個星期前來的那個花襯衫女人仍然等在律所門外,每天清早就來,午夜才走,大約沒怎麼合過眼,瞧著蓬頭垢發,眼裡滿布血絲。保安管得嚴,動輒要罵要攆,她便東伏西出地跟保安打游擊。女人已經完全沒了頭一回來君漢時的“體面”樣子,她把伸冤信的主要內容用紅筆抄在一塊木板上,掛在胸前,逢人就展示。
她太瘦小了,木板又大又沉,這麼掛著,她的頭很艱難才能抬起,像遊街示眾的犯人。她巴巴盼著,痴痴候著。
她其實根本不知道她盼著救命的傅大律師到底是哪個,每見一個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律師出入律所,她都要上前問一遍:“是傅大律師嗎?我是何祖平律師介紹來的。”
出入君漢所的除了律師,就是身價過億的老闆,他們都嫌這個樣子有礙觀瞻。
傅雲憲這周進所兩次。第一次沒看這女人一眼,第二次他讓許蘇把人攆出去。
許蘇站在前臺的位置,一直看著花襯衫女人,前臺小姑娘說這個女人叫蔡萍,還說,這個蔡萍真可憐,丈夫重病快死了,兒子為給家裡人治病才犯了事兒,結果被判了無期。
許蘇看見小賈從電梯裡出來。大概又去盯了盯會場的事,小賈一臉的油與汗,風塵僕僕地往所裡趕,卻在蔡萍面前倏地停下腳步。
蔡萍總算解下了脖子上的沉重木板,她掏出一隻餅慢慢吃著,餅太乾,她沒吃兩口就嗆得直咳,餅屑噴了滿地,她便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全拾起來。她怕把那麼高檔的地方弄髒了,她怕惹得門裡那些精英們不愉快。
小賈從自己包裡取了一瓶礦泉水,蹲下來,把水遞了出去。
接過水,蔡萍感激地連連道謝。
許蘇突然犯了煙癮。他把兜裡的紅河掏出來。味道微苦的低端煙,但勁大。小賈沒注意到正有人看著自己,他同情蔡萍的遭遇,勸她說:“大姐,換個律師吧,我們所的傅大律師只給有錢人打官司……”
“可是,我有冤啊……”女人指了指身邊那塊如同血書的木板,眼裡一下湧滿淚水。
許蘇沒抽出紅河煙,只是不自覺地揉捏著手裡的煙盒。
文珺到前臺處取快遞,看他一眼,又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蔡萍跟前的小賈。臉色一變,文珺罕見地拔高了嗓門,衝小賈嚷:“上班時間,在外頭磨磨蹭蹭幹什麼!老闆發你工資是讓你管閒事的嗎?!”
“行了行了,我來處理。”許蘇一把捏爛了煙盒,以個瀟灑投擲的姿勢,把它扔進垃圾箱。他扭頭看見文珺今天穿得五顏六色,跟只山雞似的,本想揶揄兩句,但不知為何興致不高,自己又把後話憋了回去。
小賈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的所作所為都被人看見了,可能怵於許主管的淫威,他忙不迭地站起身,誠惶誠恐地解釋:“她真的……太可憐了……”
“可憐什麼?”許蘇劈頭蓋臉地罵,“你助學貸款還清了嗎就說別人可憐?!你老闆我一個月收入兩萬,可住的是月租一千五的毛坯房,開的是跟拖拉機一樣的二手車,就因為家裡欠著債,我不可憐?!這個世上誰活得不辛苦,不可憐?!廉價的同情心根本沒價值,你要真他媽有本事,自己過司考拿律證,替她打官司!”
保安被許蘇的罵聲招來了,誠惶誠恐地說:“許經理你別生氣,大熱天的……”
“我生哪門子氣?我他媽還不是為了你的飯碗!”許蘇指著保安罵小賈,“一把年紀了再就業,白天當保安,晚上擺地攤,就為了供女兒上大學,他又可不可憐?!”
小賈走了,文珺走了,蔡萍也被保安連推帶搡地“請”走了。
事情圓滿解決,許蘇往門口走出兩步,回頭又看了女人一眼。在木板被保安收走前,他以最快速度記下了上面的案情。
第七章 南方
S市地處祖國南方,經濟迅猛發展,春天也比別的城市來得早。道邊的樹木已經吐出了新芽,可能是苦楝,也可能是臭椿,掩映於黃昏夕陽下,遠望過去,一片黃濁。
三天修新路,五天造高樓,可能是走哪兒哪兒在施工,許蘇老覺得這座城市灰濛濛的,空氣顆粒感嚴重,顯髒。
他坐在傅雲憲的大奔上,趴伏在車窗邊,望著道旁排排向後倒退的樹木與街上爭奇鬥豔的美女,忽然想起一句話。
大概十來年前吧,他爸許文軍被槍斃的第二年,蘇安娜對他說的一句話。
後半輩子,咱們互相虧欠吧。
許家老宅的牆上掛著許蘇父母結婚時的照片,一對令人豔羨的璧人,尤其照片上的許文軍,長相非常英俊,隆鼻深目,像個混血。許蘇這點便宜沒沾上自己的父親,他是偏清秀那一掛的,怎麼看都還是東方帥哥。
許蘇對父親的記憶很模糊,談不上愛或者恨,不犯渾時許文軍基本還算是個好父親,他的臂膀堅實有力,總把許蘇高高舉過自己的頭頂。
可惜,他犯渾的時日太長太久了。
年輕時候的蘇安娜纖瘦白淨,細眉細眼,平日裡講話操一口吳儂軟語,很有南方閨秀的氣質。事實上她的父親卻是地地道道北方人,蘇老爺子年輕時隨部隊下江南,解放之後就駐紮在南方某個城市,後來又順理成章地成了某國營大廠的廠長。蘇安娜是家中最小的女兒,上頭還有三個哥哥,一家人住日軍侵華時留下的日式別墅,吃住還都由保姆照顧。按說蘇安娜本該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但可能是骨血裡那點基因作祟,也可能是打小讀多了“歸雁入胡天”與“將登太行雪滿山”,她一直很嚮往北方。
那點關於北方的嚮往正逢蘇安娜少女懷春時,一個名叫許文軍的北方男人闖進了她的世界。
蘇安娜對這位北方帥哥很是著迷,但蘇老爺子看不上這個年輕人,認為他好吃懶做,一身都是毛病。
因為蘇老爺子極力反對這樁婚事,蘇安娜在懷孕六個月的時候不得不與家庭斷絕了來往,她大腹便便地踏上了開往北方的火車,再也沒有回頭。
蘇老爺子拄著柺杖趕到月臺,對著隆隆遠去的火車破口大罵:你總有一天會哭著滾回來!
火車上的蘇安娜已經聽不見了。但她用她半輩子的苦難證明了蘇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