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
晚上多喝了幾杯,他站在車邊,對著徐徐涼風緩緩點燃一支菸,嘲諷地想,原來今天發生的事,不是考評揭曉,是沈奕衡歸來。
深吸一口煙,輕煙裊裊上升,他忽然想到多年前的一個晚上。
姜芷芃那年二十一歲,也是一個這樣灰黑的夜晚,他記得她拉著他去喝酒,在燈光昏暗的大排檔裡,穿堂風冷颼颼的,吹得人透心涼。她多喝了幾杯,雙頰緋紅,說話也有點顛三倒四。她那時候說:“賀宇川,對不起,是我不好,我這個人很自私,這是我和他兩個人的事,不該把你攪和進來。你是不是很後悔?”
他完全沒有料到她會這樣問,一時語塞。她似乎並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無聲地笑起來,唇角飛揚,眼神慵懶,有一種頹廢荼蘼的美。她拍拍他的肩說:“沒關係,我也很後悔,我們以後還是少見面的好。”
那時候沈奕衡剛走了不到一年,現在一切又回到原點。
第3章 美麗年華(1)
時間,是個神秘的存在。
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完全公平,有的人美,有的人醜,有的人富有,有的人貧窮。只有時間,對每一個人都公平。
十八歲那年,姜芷芃列過一個三年人生計劃。二十一歲前想要完成的事,第一,寫一個蘋果APP。第二,喝到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第三,學一種樂器。第四,去開飛機或者滑翔。第五,去看一次北極光。第六,談一次戀愛。第七,和喜歡的人…..emmmm…...第八,過一個無憾的二十一歲生日。
那一年她剛考進Z大,一門心思地認為,人生可以短暫,但不可以不完整。
認識賀宇川,是因為姜芷蓁。
那一年的秋天異常的熱。她在H 城初來乍到,不認識什麼人,唯一認識的是在Z大剛拿到博士學位的堂姐姜芷蓁。芷蓁不知從哪裡得到她的聯絡方法,來宿舍看過她,還打電話來,週五叫她去蹭飯,說:“我的導師今天請吃飯,你也來吧。”
她不明所以:“你導師請吃飯,我去做什麼?”
芷蓁說:“賀老師的兒子也來。他也是你們系的學生,介紹你們認識,將來有什麼問題可以和他請教啊……再說,今天一定有大閘蟹哦。”
那時候她是叛逆頹廢的小孩,並不願意和姜芷蓁多來往,所以內心是抗拒的,最後去了,是看在大閘蟹的面子上。平時落落大方的芷蓁,那天神色慌亂,顯然有一點緊張。她問:“你導師的兒子幾年級?叫什麼?”芷蓁說:“大四了吧,叫賀宇川。”
她在同學那裡聽說過這個名字。熄燈以後的臥談會上,總有訊息比較靈通的同學說到本系的男神們,有人就提名:“賀宇川挺帥的啊,還超級聰明,得過大學生軟體設計比賽的全國金獎。”不知誰反駁:“嘖,長得是還行,就是人太傲,需要他人的仰望,大概只適合小鳥依人的傻白甜,哪有沈奕衡好相處。”
眾人在黑暗裡紛紛贊同。能考到Z大計算機系軟體專業的女生,大多也曾是一方學霸,“傻白甜”三個字,第一個“傻”字就通不過。
真到了螃蟹宴上,只有賀老師一個人。姜芷芃手法純熟地拆解螃蟹,賀老師和顏悅色地給她介紹Z大的歷史人文。芷蓁倒比平時更沉默,吃得很少,時不時心神不寧地瞟著包廂門口。那時候她心裡想,不是吧,這個什麼賀宇川,難道是姜芷蓁的年下之戀?
菜全部上齊,冷氣在頭頂呼呼地吹,最後連賀老師也看起了手錶,包廂門才被開啟。門口是一個穿著球衣汗流浹背的年輕人,很高,鼻樑筆挺,下巴堅毅,眼神不帶感情色彩地掃過來,給人不好相與的感覺。
賀老師皺眉:“又遲到,看看幾點了?”
他的目光在芷蓁臉上停留了一秒鐘,最後低眼說:“踢加時賽,現在才完。”
賀老師臉色不悅,還是芷蓁出來打圓場:“校內足球聯賽吧?聽說你們系踢進了四強,贏了嗎?”
他“嗯”了一聲,仍舊沒什麼表情,坐下來,順手把手裡的釘鞋重重扔在桌子底下。
後來賀老師介紹了姜芷芃,說是一年級的學妹,要賀宇川平時多照顧等等,具體細節她並不記得,只記得賀宇川抬頭,目光也在她臉上停留一秒,從鼻孔裡“嗯”了一聲。
飯桌上的氣氛頗奇怪,芷蓁有一句沒一句地找著話題,賀宇川的答話主要集中在“嗯”,“謝謝”和“不用”幾個詞語上。如果是年下之戀,芷蓁未免太委屈求全。姜芷芃吃了四隻螃蟹,著實有些飽,就藉口站起來去洗手間,去餐館樓下的院子裡散了一圈步。
上海餐館,建在簇新的中國風小院裡,二層大紅的小木樓,樓前是半人高的假山,比臉盆大不了多少的池塘。不知是否有誰吃飽了無聊,把池塘當成了羅馬許願池,在水裡扔了一堆硬幣。假山後面,灰暗的廊下,一個瘦高的人影倚在廊柱上,“嚓”的一聲劃亮火柴,點燃一根菸。
突如其來的二手菸飄過來,她捂住嘴咳了一聲,賀宇川才抬頭看見她。她奇怪賀宇川為什麼也跑出來,可畢竟和他不熟,點一個頭打算回包廂去。他忽然說:“要是不想討人嫌,就等會兒再進去。”
她不解,他挑起下巴指指身後的雕花玻璃窗。她側頭望去,才看見玻璃窗裡就是他們那間包廂。從她那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芷蓁和賀老師並肩而坐的背影,兩個人靠近了說話,賀老師夾了一筷子菜放在芷蓁的盤子裡。
她總算有點明白過來。賀宇川站在廊下夾著煙,和她不鹹不淡地閒聊了幾句。
“你和姜芷蓁一樣,是江城人?”
她點頭,他吐了一口菸圈又問:“第一學期修什麼課?”
她扳著手指頭回答:“思想政治理論,高等數學,計算機導論……還選修了一門設計製作蘋果應用的課。”
他“嗤”的一聲笑出來:“寫APP還要上課?網上看兩個影片就會了。”
“學長……”
她倒是誠心想請教一下看什麼影片可以速成,他及時打斷她的話,眼神淡淡掃過來:“別叫什麼學長,彆扭。”他說,語調有點揶揄的意味:“說不準哪天你就忽然變成我大姨媽。”
賀宇川,所以這以後她一直這樣叫他,連名帶姓。
後來臥談會上又提到他的名字,她總無端對他生出些心有慼慼焉的同情,替他鳴不平:“你們又不認識他,怎麼知道他高傲?可能也只是外表這樣而已。”訊息靈通的同學就問:“難道你認識他?”她就只好閉嘴。
他們也就一面之交,算不得認識。校園那麼大,如果兩個人不是有意相約,可以永遠也遇不到。
第二次遇到賀宇川,似乎也是在那樣偶然的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