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辛尤還剛準備離去。我朝他喊道:“別忘了替我給那郎中送一萬兩銀子。”
趙辛尤聽了,轉身回望了我一眼,點點頭。我這才放心讓車伕繼續往前。
江沛之一臉疑惑,問我什麼郎中。我解釋道:“就是那個為你徹夜療傷的郎中。我說了給他一萬兩白銀作為報酬,誰想一時竟忘了,現在趕緊補上。”
江沛之這才瞭然點頭。
☆、往事
窮山僻壤,荒無人煙。
往西林去的路,正好要經過滁州。不過一日,便到了滁州境內,此處早已變了一番模樣。
坐在馬車裡,看著外頭的物象,倒是有些悵然。寒冬之時,野鴉數只,遍處蕭索。這兒正是我出生之地。
因著早年與顧家分離,這才避開了那殺身之禍。然,私生女的身份,終究還是一個隱疾,一旦發作,便要受人白眼。
娘是個烈性女子,江湖習氣,偏愛逞強。獨身將我撫養長大,遭了不少冷眼嘲笑。我知她心中有恨,恨不得把那個負心漢千刀萬剮。然而,她終是捨不得的。大恨生於深愛。每每說起爹,她便不住地說些惡毒的話,然而卻又不准我跟著一塊兒說。
那時我問她道:“娘啊,你為何不把那人殺了?”
她摸著我的頭,無奈嘆道:“那畢竟是你爹啊。”
這才知曉,有種東西,能讓人愛之深恨之切。真是個矛盾的人。
娘死的時候,我記得還是個春日,滿山遍野的桃花開著,很是灼目。她染了惡疾,命懸一線,卻始終瞞著我。直到突然倒下那天,才含淚握著我的手道:“杳兒,記住,你姓顧,名叫顧行杳。”好生囑咐著我去澹州尋我爹,看他是否念及舊情。
我訥訥點頭,悲痛欲絕。那一年,我八歲,不甚理解她話語中的無奈與心痛。我只記住要去尋我爹。
也是在那個時節,故人來了。他為何而來,我也不知。在那個楊柳和風的春日,恰好馬兒累了,恰好路過門前,恰好撞見了要出門的我,恰好要藉口水喝。也許這便是所謂的冥冥中註定吧。
我讓他進屋,幾句之後,這才互報家門。那時,我尚不知他是我二哥,只覺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他也姓顧,名叫顧行之,和我名字也十分像。莫大的驚喜,自然相聊甚歡。
本是萍水相逢,緣淺一時,自從別後便不大記得這人了。未曾想,一個月後,我們又在松林書院見面了。相見時驚訝萬分。
我是來尋我父親的。澹州的風光亦好,比滁州還要美上幾分。奈何卻因進不了顧家大門,流浪無途,只好露宿街頭。好在那日遇見個老伯,十分善良,見我孤苦無依,便收養了我。之後便令我便扮作男兒身,往隔壁私塾唸書。夫子還幾次三番跟老伯說我如何調皮之類,他也就一笑而過,並不責罰我。
後來才知,這位老伯,是替顧家打雜活的,人叫海叔。我與他說了我的事,海叔沉默良久,說要替我想想辦法。然而顧老爺是何人,豈是一般人能見的。海叔自然見不到,便託人傳話。話據說是傳上去了,只不過顧明嵐卻是沒什麼反應。
失望應該是大於希望的吧。那時候的我,已經心如死灰。之後便再未想與顧家聯絡。也是那時候入了私塾,才知顧行之便是顧家二少爺,算起來應是我二哥。
我知曉,但卻始終沒跟他道明身份。每日依舊和他談論著未來,諸如定要成為大俠,行走江湖,扶貧除惡,命垂千古之類。年紀尚小,自然說話天真些。然而到底是他更加活潑些,說著將來相約在此一較高下。
再後來,海叔要送我去他永州親戚那兒,說自己老了怕照顧不好我。臨走時,我與顧行之作了最後的道別,也不忘笑著提醒他十年之約。他悶悶不樂,分離的傷感已然掩蓋了那股熱血。那年我九歲,他僅比我大一歲。
同一年,我正跟著行商的人往永州去,而顧家卻在那時遭遇了滅門之災,一個活口不留。事後十幾天,我才偶然從他們口中聽說這件事。當即便有些幸災樂禍,然而猛然一想,卻又身子顫抖。那種感覺,至今無法言說。有一些復仇的快感,有一些極端的心痛,有一種忽然一人的孤獨。
海叔呢?二哥呢?還有我那未曾謀面的爹呢?就這麼蕩然消失了?錐心的痛。故人別後才幾日,海叔如此善良的人,我如何放得下?
呆呆想了好些天,我才意識到,我怕是顧家僅存的一絲血緣了。雖然很淡,但我還是顧家的人。娘臨死前與我說的話,我現在才想起來。是的,我叫顧行杳。
靜靜想了好幾日,也不知怎的,心中只想著一定要報仇。就算不為顧家,也要為海叔,還有二哥報仇。仇恨湧上心頭,我便偷偷離了車隊,隻身一人往澹州去。
暗自打聽了好幾日,才知道那仇人是蘇家。現在我那爹和他正房夫人,正被蘇有策關在蘇家地牢裡。是怎樣的深仇大恨?竟能抄家。
後來我才知道了一些往事。一切始於情。
那時,杜月秋是江湖中出了名的美人,鍾情於她的人自然不少。先前她與蘇有策結下情緣,兩人也很般配。雖則未說,但兩家人皆是默許了。那時候的顧明嵐,只是個抱著一把劍四處闖蕩江湖的毛頭小子。杜月秋也不知是出於何意,竟看上了一面之緣的顧明嵐,當即便要斷了和蘇有策的關係,離家出走。
蘇有策深愛杜月秋,但最終選擇放手離去。幾年後,顧明嵐便娶了杜月秋,回到了澹州老家。卻不料,顧明嵐是個浪蕩子,納了好幾房小妾。結為連理後便四處流連花叢,夜不歸宿,好生風流。
蘇有策知曉後,便也不顧他人言語,要顧明嵐休了杜月秋,他來娶。那時候,這種事情算是驚為天人了。顧明嵐自然不肯的。杜月秋也是痴情人,為了斷絕蘇有策的念想,說了好些傷人的話。顧明嵐當著杜月秋的面,潑了蘇有策一臉熱茶。她沒有阻止,只在旁邊看著。
顧明嵐又命人找到蘇有策,將他毒打了一頓,吊起來掛在一間破廟的樑上一晚上。若不是有人路過,不然便死了。蘇有策自此再也沒有來過澹州,消失匿跡了。之後,顧明嵐又到處風流,便遇上了我娘。只是,我生下來的時候,他不在罷了。
未想數年後,顧家被莫名抄家,一片血海。雖則不知何人,但幾乎所有人都懷疑是蘇有策。猜測畢竟是猜測,沒有證據也不敢妄自拿來宣揚。
拜入蘇家門下的那一日,我拋棄了所謂的尊嚴。跪下的那一刻我想著,報仇之事,需臥薪嚐膽。那時候,尚且還抱有一絲希望,能見見我爹,看看他到底記不記得我娘。
未曾料到,蘇有策這人經歷一番背叛之後,心冷如鐵。他對我道,要入蘇家門,第一件事必須學會殺人。我戰戰兢兢,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