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排裝滿補光燈的化妝鏡前,坐著零星幾個人,和冷清的化妝室相比,後臺走廊則過分熱鬧,阻隔觀眾席和舞臺的紅色幕布掀起一角,只這小小的一片視野,人推著人往前擠,皇家音樂學院的校友會,邀請的皆是著名音樂家,還有難得一見的各界名流。
在一眾白人淺髮色裡,人群中心那烏黑濃密的黑髮格外顯眼,男人生得高大,和白人相比也毫不遜色,定製西裝合體剪裁,身型修長寬肩窄腰,並無誇張肌肉堆砌出的魁梧和笨重,劍眉星目,是極具東方特徵的眉眼,輪廓卻分明清晰,五官深邃。
化妝間重新湧進一群人,蘇舒卿安靜坐在化妝鏡前,仿若外界熱鬧與她無關,直到聽到“周時初”這個名字。
“你說的是優藝的周時初?”
Alan撩著紅髮,又塗了一層口紅,“不然呢,還能是哪個周時初。”
交響樂團講究整體協調,服裝統一,妝面簡單,Alan又是眼影又是大紅唇,蘇舒卿淡淡瞥了一眼沒有阻止,樂團指揮的女兒,但凡有點腦子都不會隨便招惹。
像是很滿意蘇舒卿的識趣,Alan遞出香水,“他是陪妻子來的。”
Alan心高氣傲,難得主動分享,蘇舒卿沒有拒絕,乙醛花香濃郁,只噴了少許在手腕處。
“你也是華人,和他們應該有很多可聊的話題吧。”
怪不得那麼好說話,原來在這兒等著呢,蘇舒卿放了香水,“是有一些話可以聊。”
Alan興致昂揚,細長的眼線上挑,配上一頭紅髮肆意張揚,蘇舒卿有一瞬的晃神,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該活得和Alan一樣自由無束,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刻意迎合討好。
樂團指揮左側的小提琴手位自然是Alan,蘇舒卿坐於Alan斜後方,側對觀眾,也算是個好位置。
觀眾席第一排中心是孫念希,周時初的妻子,世界著名小提琴家,正和周時初近身私語。
四周燈光變暗,只留一束聚光燈對準舞臺,指揮入場,全場肅靜,蘇舒卿收回視線,握弓持琴專注琴譜,隨著指揮棒的抬起,蘇舒卿緩緩拉動琴絃。
先是輕柔的小提琴聲,接著擊鼓奏樂聲一齊響起,樂聲逐漸激昂,嘹亮的圓號順勢進入。
《貝多芬第九交響曲》,恢弘旋律如驚濤駭浪般翻湧而來,每一個節拍都像是撼動靈魂的巨錘,令人震撼無比,不自覺地屏息凝神。
孫念希目不轉睛,指揮雙手揚起,又是一個升調,平直的眉毛卻頓時皺起,儘管錯誤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可孫念希面目嚴肅,唰的一下看向小提琴手的位置。
較之孫念希專業角度的賞析和苛刻的評判標準,周時初姿態放鬆,順著孫念希的目光望去,最受矚目的自然是紅髮,或許是出於對同膚色同人種的關注,周時初不由地看向和紅髮鄰近的黑髮女人。
髮髻輕挽,五官秀氣婉約,這樣的臉只需少許顏色便足夠出彩。
交響曲的第四樂章,哪怕不到半個小時,保持十分的精神專注也是件費力的事,修長的脖子和分明的鎖骨沾滿細汗,女孩膚白,燈光一打像是塗了閃粉。
周時初移開視線,他見過太多美麗的東西,若不是眉眼有些熟悉,恐怕不會分出半個眼神。
“哎呀,我根本插不上話。”
人未看清,一抹紅色就明晃晃闖入視野,Alan跌坐在沙發上,蘇舒卿一聲不吭調著琴絃,Alan做事張揚,她不想隨便摻和。
金色包鏈被揪起又扯直,Alan索性扔了包,坐到蘇舒卿跟前,這時候是飯點,排練室早沒了人,Alan無所顧忌,“聽爸爸說,Aton和Winnie會在英國暫住三個月,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Aton是周時初的英文名,據說還是孫念希親自取的,和Winnie是情侶名,兩人是出了名的恩愛夫妻。
蘇舒卿自顧自收拾琴盒,她不懂Alan如此執著於周時初的理由是什麼,“如果庫倫教授都幫不了你,我又能幫你什麼呢?”
“我想讓Winnie帶帶我,馬上就要畢業了,爸爸又沒辦法讓我進維也納樂團。”
蘇舒卿一愣,“你是為了孫念希?”
雖然不熟悉中文名,但Alan大概聽得懂蘇舒卿說的是誰,“對啊,Winnie是維也納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有她的引薦,我肯定能進入樂團。”
蘇舒卿半晌沒說話,她還以為Alan是離經叛道到插足感情,原是她想多了。
“學院華人很多,你為什麼要找我幫你?”
“你聰明,善良,熱情!”
這都是客套話,蘇舒卿背上琴盒,沉默地推開玻璃門,Alan忙跟上,支吾半天也不好意思說實話。
就算Alan不說,蘇舒卿也能猜出原因,因為她窮,學院住宿費並不昂貴,且多有獎助學金扶持,說是隨時發錢也不為過,可她選擇在外合租,就為了每個月省兩百英鎊。
想讓窮人老實閉嘴做事的方法很簡單,給錢就行,只需一點錢就感恩戴德。
手機嗡嗡震動,每月慣例,蘇舒卿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催繳通知,Alan是個掙錢的好路子。
可她和其他窮人不一樣,要的不是一點錢,學不會見好就收。
“每月五千英鎊,我幫你接近孫念希,三月為期,失敗我雙倍返還。”
五千英鎊可不是個小數目,但又想起樂團,Alan咬咬牙一狠心,“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