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品店分店開業,蕪斯意忙到凌晨才回家。
眼前的夜比以往更黑沉,摸回家時的腳步也虛浮,甚至能過分清晰聞到樓道里的黴氣,這讓她的心臟發癢又不安。
不喜歡這種味道,孤獨過頭了。
蕪斯意開鎖拉門,橘色亮光從門縫裡洩進來,走廊裡有人特意給她留了小燈,她眨了眨乾澀的眼球,隨手脫下外套和褲子丟進衛生間的髒衣籃裡,只穿著一件白色吊帶去陽臺拿晾曬的內衣。
肌膚又冰又麻,她本以為臉蛋會冰得和玻璃一樣,可摸了摸臉,卻是意外的柔軟。
背後的光源被什麼東西遮去一半,在玻璃裡頭,她的身後,倒映出一個男性的身影。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蕪斯意視若無睹,累得連招呼的力氣都沒有,擦過男人的肩膀進了浴室,尾音裹上黏稠的疲憊:“幫姐姐拿下發繩。”
對方點點頭,回到客廳,從善如流地開啟茶几抽屜,在井井有條的收納中取出發繩,而衛生間裡的淋浴已經開啟,水珠嘩啦嘩啦砸地。
他沉默,呼吸慢慢收斂,開啟門又合上,逼仄的空間裡水滴墜地的聲音落入耳中更加清晰。
“小彥,拿到了嗎?”聽到關門聲,蕪斯意抬高音量,卻見簾外身影沒動作,她無奈——又忘了弟弟雖然戴了助聽器,但有時候還會存在聽不清的狀況。
她正要把手伸出去,簾外忽然探進半截蒼白的腕,黑色發繩懸勾在指尖。
她接過發繩,對方的指甲無意擦過她掌心交錯的紋路,不過那隻手很快就縮回去了。
緊接著傳來衣料摩挲的沙響。
完成了她交代的任務,蕪彥卻沒有走,他分揀出髒衣籃裡的衣服,在狹窄的臺盆裡清洗起來。
他的動作稱得上相當嫻熟,彷彿已經做過了無數次般,一遍遍地仔細揉搓,一遍遍地耐心沖洗,將水瀝乾。
乳木果的味道混著熱溫在逼仄空間發酵成濃郁的香型。
淋浴聲像隔著水幕傳來的心跳,浴室裡不斷攀升的溫度讓鏡子被霧氣吞沒,蕪彥看見自己微紅的臉消失在這片朦朧之中。
他用指腹寫下字,水痕卻扭曲成其他模樣,條條水珠在鏡面蜿蜒成河流。
他突然側頭貼近潮溼的瓷磚牆,助聽器接收著隔壁水管震顫的頻率,恰好與蕪斯意撩動水花的節奏重迭,他甚至下意識揉松耳上的助聽器,企圖阻斷心跳過激的速率。
蕾絲邊沿的標籤被他反覆撫平,指尖勾住肩帶調整晾曬角度時,腕骨凸起處浮現淡青色的筋脈。
“走了嗎?小彥,我的浴巾。”
浴簾後忽然伸出半截溼漉漉的手臂,肘彎凹陷處積著小小一汪溫水,隨呼吸泛起細密的漣漪。
蕪彥如夢初醒。
他沒法迴應,有些錯亂地看著蕪斯意伸長了手臂去夠塑膠盆,水珠順著肘彎滑落,在瓷磚上砸出深色的花。
蕪彥凝視那道蜿蜒的水痕,直到它消失在排水口邊緣,他才騰出手去拿浴巾,潮溼空氣裡頓時灌滿布料摩擦面板的窸窣。
讓情緒如浴室水汽般無孔不入,既粘稠到令人窒息,又虛幻得無法捕捉。
還沒聽到姐姐的道謝,他已經慌張離去。
當蕪斯意穿著睡衣回房間的時候,蕪彥已經在鋪床單了。
房間裡是黑的,這個大活人在殘餘的月光下自如地動作。
她畏光,所以沒有開燈,陰森森的白熾燈亮起來照得刺目,太驚悚。
瞥了眼那被撫順得平平整整、連一絲褶皺都沒有的被褥,她笑道:“我怎麼不知道咱們家還有一位民兵?”
蕪彥手一頓,轉而掀開被角,似乎是說既然洗好澡了就快快入眠吧。
而蕪斯意似乎突然想起自己回家使喚了他那麼久,也該問候問候他。
“今晚怎麼這麼遲還不睡?”於是她摸著黑用手摸上他的臉,輕拍,“失眠?”
藉著點月光,她能費勁看出蕪彥的手語。
——姐姐不在,睡不著。
她擠出笑說:“擔心我啊?”
——為什麼才回來?
“工作,早上沒跟你說嗎?”
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信之不疑問,而是牽著她的手不放,在她不太柔軟的掌心裡寫字
——見了誰?
“能見誰啊?今天特別忙。”
他執拗地加緊了抓握的力道。
——前男友。
看著蕪彥黑潤的眼睛,蕪斯意毛骨悚然。
你個小啞巴,還會跟蹤人了。
“你……”
可是身體上的疲憊被已經讓她腦袋昏沉,眼皮打架,她揉亂他頭髮的動作比往常重,老一套地安慰:“小孩子管這些幹嘛?乖乖睡覺,明天姐姐給你帶蛋糕回來。”
蕪彥的氣息重了一分,蕪斯意覺著此刻指縫間纏繞的不再是小孩的軟發,而是少年人滾燙粗糲的體溫,這認知讓她後頸泛起細密的疹子。
他退了一步,胸腔伏動,好像在生氣,夜色中,他的右手動作了一下,一顆草莓色的硬糖沒入唇間。
“這麼晚了你還……”
蕪斯意一頓,又不想說太多,於是把他推出房間,隔著褪色短袖都能摸到他凸起的脊椎骨。
“待會兒記得刷乾淨,上個月才去過診所補牙。”
家裡可沒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