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婷已經死了。
“思期,接住!”身後,路鶴反手拋來一件襯衣。
她沒有去接,襯衣掉在她的頭頂。
也許有東西遮擋,她再也壓制不住,拼命哭了起來,但是又不敢發出聲音,生怕他們聽見,她根本無法想象趙語婷在生前經歷了多大的痛苦。
她拿下衣服時,忽然發現趙語婷的身旁,桌面上躺著幾顆隨意擺放的檯球。
好像是沒有任何規律地擺放,散亂著的檯球,起碼有七八顆,還有那黑八的一顆,光澤亮黑,顯得極為閃眼。
“路鶴,兇手剛逃走!”孟思期將衣服搭在趙語婷身上,大聲喊了出來。
兇手是一個極度變態的潔癖狂,他絕對不允許現場這麼雜亂,一定是他還沒有完成佈置現場,因有人趕到,及時逃脫。
“那邊可能有出口!”孟思期向後門衝去。
“趙雷霆守住現場!”路鶴拔腿就跟向她。
轉眼之間,孟思期就衝到後面的衛生間,這是很寬敞的男式衛生間,一扇高高開啟的窗戶,雨水正飄灑進來。
“就是這裡。”孟思期喊道。
路鶴已經跑到她身旁,“好!”
孟思期感覺自己爬不上去,她還沒反應過來,路鶴就把她兩腿抱起,高高地舉起她,孟思期扒上窗戶,跳了出去。
滾落在地上,外面是大雨,是泥濘的地面,她渾身汙泥,但馬上爬起朝前追去,路鶴跳下窗緊跟其後。
這窗戶後面有許多不高的建築,都是平房,但僅有一條路通往大路,孟思期發狂奔跑,手電在雨中突然照到了一襲黑影,她大喊:“路鶴,前面!”
路鶴髮力奔跑,從她的身旁跑過。
那個黑影也在奔跑,頃刻間轉入了一個牆角,失去了身影。
一定不能放他離開!孟思期咬著牙,拼命地跟著路鶴的步子,雨水在她臉上衝刷,如同刀絞。
“砰!”一聲槍響如驚雷劃過夜空槍聲!
就在這千鈞一髮時,路鶴忽地轉過身,抱起了她,撲向地面,他緊緊抱住她,就像充當她的保護墊,在地上翻滾。
孟思期完全失去了方向,在地上任其抱滾,她彷彿感覺路鶴的身上被什麼重重擊打,子彈像是擊中了他。
“砰!砰!”槍聲連擊!地面上濺起劇烈的水花!
路鶴就像是發了瘋一樣,用身體將她整個人包裹,滾到了牆角下。
孟思期暈頭轉向,四肢在地上磨得生疼,好在頭被他緊緊抱著。
世界終於安靜了。
她知道兇手出現了,她知道兇手就在附近,她顫顫抖抖地爬出路鶴的懷抱,想爬起來去追兇手。
“思期,別!”路鶴像是命令她,但是語氣帶著幾許微顫。
“路鶴,這是唯一的機會,我要去抓住他。”
孟思期像是瘋癲了,趙語婷的樣子又一次在她的腦海裡如血液般衝擊。
她爬起來,又被路鶴抱住大腿,他喊道:“他有槍,冷靜一點!”
孟思期被路鶴絆住大腿,她跪在地上,踢了兩腳,想把他踢開,嘶吼道:“他媽的!我要殺了他!”
“你聽見沒有,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她撕裂的吶喊在雨夜中穿透……
路鶴抱得緊緊,她終於是力竭了,嘶吼變成了哭泣,她趴在地上大聲哭泣起來,雨水重重地將她淹沒!
哭了一陣,她忽然想起,路鶴是不是中彈了,她挪動身子,發現路鶴躺在地上,側著頭看向她,雨水在他嘴巴邊流淌,他嘴角動了動,好像沒有力氣。
“路鶴,路鶴?”孟思期爬過去,趴在他身前,“你沒事吧,你沒事吧。”
“沒事。”路鶴嘴唇微微哆嗦了下,“手臂受了點輕傷,可能流了點血。”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孟思期自責不已。
“我真的沒事。”路鶴弓起一邊手臂試著爬起來,“走,咱回去看看語婷吧。”
“好。”孟思期沒敢碰他手臂,抬起了他的後背,路鶴一手撐地慢慢地爬了起來。
她扶著他另一隻胳膊,扶他走回檯球館,路鶴反而扶住了她。走到檯球館前廳的時候,有點燈光,她才發現路鶴的衣服全部磨破了,他的右臂衣衫沾滿汙泥,流淌著血,和著雨水一起往下滴。
她看著特別心疼,“等等我找找藥!”她連忙到前臺櫃子裡翻找有什麼藥物之類,搜查無果,但是找到一塊紅布,她不由分說用紅布將路鶴中彈流血的臂膀綁了起來。
“這點小傷算什麼。”路鶴嘴唇發白,“等等救護車,包紮下就行。”
孟思期特別難受,她不知道說什麼,在走進檯球室的時候,她發現趙雷霆側臥在趙語婷的檯球桌下,趴在那兒一顫一顫地抽泣。
這一幕讓她極度傷心,她的淚水又一次滾落下來,她慢慢地走過去,想把趙雷霆扶起來。
她又一次看了眼趙語婷,她面龐靜謐,如同睡熟的嬰兒。
她根本不敢想象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般香消玉殞!
兇手應該是正在實施溼布捂死的犯罪行為時,因為有人闖入,臨時取走了溼布。
孟思期突覺不對,如果兇手是臨時取走了溼布,那麼也許語婷可能還有一息尚存,因為溼布捂死人可能需要一定時間。
她俯下身,在燈光下仔細檢視趙語婷的面部,她可能遭受了藥物昏迷,可能被拔除指甲,但是捂住口鼻的時間一定不會太長。
即便之前摸過語婷的頸動脈,判斷過她的生死,但她依舊不相信,她微顫地伸出右手,想再去探探她的鼻息,就是鼻息全無,她又摸她手腕脈跳,胸口搏動,語婷胸前的起伏是完全靜止的。
她已經死了。
只是孟思期不相信她已經死了。
孟思期深深吞嚥了下,一股苦水嚥進胃裡,讓她想嘔吐,苦澀和痛苦難以言喻,淚水沿著她的眼角倏然滾落。
忽地,她發現趙語婷的眼皮跳了一下,極為細微的跳動。
那一刻,孟思期就像是如獲新生般,整個人都熱血沸騰。
“路鶴,趙雷霆。”她的聲音都有些發顫,“語婷,有救!”
她拼命地爬到檯球桌上,語婷一定還有救,她堅信,她堅信……她不相信那個跳動是她看到的幻覺……
孟思期跪在臺球桌上,立刻開始做心肺復甦,作為一名刑警,她學過人工呼吸,但是並沒有真實地實踐,這一次無論如何她要救回趙語婷。
她必須要冷靜,必須不能慌亂,她用雙臂對趙語婷立刻進行胸外按壓……
躺在地上的趙雷霆幾乎是一剎那停止哭泣,飛快地爬起。路鶴跑了過來,他激動說:“思期,一定有救的。”
以最標準的姿勢,孟思期做了三十個胸外按壓,又俯下身,一手以標準姿勢捏住她鼻孔,一手握她下巴,使她頭部後仰。
她深吸一口氣,連續做了兩次人工呼吸,然後又進行三十次胸外按壓。
如此反覆迴圈五次,她按照流程檢查語婷的呼吸和心跳,沒有,沒有心跳。
孟思期又一次做了五次,還是沒有心跳。
以這種五次迴圈為一組的心肺復甦,孟思期連續做了七八組,但是語婷依舊沒有反應。
路鶴看著特別心疼,因為此刻的孟思期全身溼漉不說,那頭頂的汗水已經成群地往下掉。
他手臂受傷,刺骨的痛,但做人工呼吸沒問題,他勸道:“思期,換我吧,你歇歇。”
趙雷霆也急著說:“思期,換我。”他緊緊地趴在桌邊,全身都在發抖,哪裡做得了人工呼吸。
“都不要勸我,我一定行,我一定行……”孟思期咬著牙,眼睛裡紅得叫人心痛如麻。
路鶴知道孟思期的性格,這時候她是一定不會要別人上的,她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
又做了幾組,其實路鶴彷彿意識到了,語婷可能沒救了,只是孟思期不願意放手而已。
孟思期有時候很倔強,他了解她,但正是因為了解她,他在心底永遠都相信,奇蹟會發生。
又做了幾組,路鶴明顯感覺孟思期已經筋疲力盡,她就是強撐著在做心肺復甦。
他想勸勸她歇歇,但是又覺得還是不要。他只得退後幾步,拿出對講機聯絡一隊成員,催促救護車,下著大雨,救護車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
回到檯球桌前,又不知道第幾組做完,孟思期終於歇住了,她停頓了下,像是在做片刻的休息,這幅畫面讓路鶴太難受了,孟思期疲憊蒼白的臉上呈現生無可戀的悲哀,但又呈現絕不放棄的倔強。也許只要沒人阻止,她是不可能放棄的。
應該是新的一組做完,孟思期的動作變得很慢,她一隻手掌頂著檯球桌,支撐軀體,她的身子在發抖,一手去摸語婷的頸動脈。
路鶴髮現這一次她的眼神有變化,孟思期又摸了語婷鼻息,那一秒,她猛然哭了起來,那是從未有過的全身發抖地抽泣。
路鶴伸手到趙語婷的鼻前,感知了下,語婷好像出現了呼吸,只是極度微弱。語婷活了過來。
“語婷活了。”路鶴淚水模糊。他伸出一隻手臂,一把環住了孟思期,將她從檯球桌上抱了起來。
孟思期趴在他懷裡盡情地哭,哭得他越發難受。他坐到旁邊的檯球桌上,緊緊抱住孟思期,讓她盡情地釋放痛苦。
趙雷霆本來趴在臺球桌上,他探查了她的呼吸和頸動脈,忽地後退,砰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一時就像鬼哭狼嚎:“媽——媽——妹妹沒事,妹妹沒事了,媽——”
“哈哈哈哈……”他哭笑了會兒,狀態有點瘋癲。不過很快他似乎意識到什麼,控制了哭聲,重又趴在趙語婷旁邊,捋著她散亂的頭髮,嘴裡一直在囁嚅哽咽,“妹妹,馬上就好了,沒事了,思期姐和哥哥都在呢,很快就沒事了……”
路鶴緊緊抱著懷裡的人,他在想,這輩子,一定要保護好她,因為這個人,已經深深扎到他的心底。
不一會,一隊幾個成員過來了,蔡雙璽和梁雲峰率先趕到,然後羅肖國三人也趕到,孟思期只剩下微微的哽咽,她緩解了許多,連忙讓路鶴放開她。
路鶴慢慢地放手,將她放在臺球桌上坐好,以免擔心打擾趙語婷,將他們叫到前廳去了。
幾分鐘後,救護車終於趕到了,幾個白衣天使緊急進來,羅肖國樑雲峰和趙雷霆一起協助將趙語婷抬上了救護車。
路鶴手臂受傷,也需要去醫院包紮,但救護車空間不多,路鶴跟著林滔的警車一起去醫院。羅肖國等人在這裡封鎖現場。孟思期擔心出事,和趙雷霆跟著救護車過去。
林滔開車時,忽地發現路鶴躺在副駕裡眼瞼微閉,臉色卡白,嘴唇哆嗦,身上像在發冷。他慌忙說:“路隊你怎麼了?”
“沒事。”路鶴輕聲說。
明明有事,明明失血很多,可是剛才在檯球館卻裝出一副無事的樣子,林滔心疼道:“那我們趕快去醫院。”
他加快了油門,路鶴虛弱無力說:“林滔,別超過救護車,跟著。到了醫院,我去找醫生,你去陪他們,別告訴她,她現在不能分心。”
林滔明白“她”是誰,他知道,路隊根本就是不希望孟思期擔心,他沉重點了點頭,“路隊,我記住了。”
第168章 [] 紅妝連環殺人案(21)
後半夜, 趙語婷脫離了生命危險。當醫生走進走廊傳達出這個資訊的那一刻,趙雷霆用手臂抱著自己的臉,蹲在地上大哭了出來。
孟思期陪了他整個後半夜, 她明白趙雷霆的感受, 他一定是釋放自己的緊張和悲傷,因此嚎啕大哭。她的眼睛也跟著紅潤不堪。
窗外,雨早已停歇, 曙光開始湧起,醫院的走廊裡慢慢染上陽光, 變得不再寂靜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