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鶴的步子微微頓了,他始終保持著標準的步子,這忽地一頓讓孟思期覺得這個話題可能不適合聊起。
路鶴微微側頭,像是望了她一眼,再回過頭時說:“當時正好在辦……一個案子,申請寫好了忘記交上去,不過現在也不急,畢竟局裡還有很多新夫妻,需要房子。”
孟思期說:“沒關係,明年再申請也不遲。”她覺得路鶴的職位還有年限,早就可以申請到住房,畢竟雖是警務人員,生活條件還是要有保障,路鶴住的條件太簡陋了,而且每個月都要掏房租。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樓下,路鶴步子矯健,輕鬆將一大堆物品抱上了五樓,孟思期連忙上前去開門,門開啟開了燈,裡面一片通亮,路鶴將兩個大袋子放在地板上,將被褥四件套放在沙發上,最後手裡就留了一袋魚。
孟思期彎了彎唇:“謝謝路隊。”
“不在局裡不要這麼客氣。”
“嗯,我知道。”
路鶴欲言又止,然而眼尾輕彎,“那沒事我先下去了。”
“好。”孟思期始終微笑著,她往旁邊站了站,“路……鶴,你慢走。”
“好。”路鶴走出門,孟思期送到門口,他突然停住了,回過頭,表情淡淡的,他好像有什麼話,但是沒有說。
孟思期又給了一個微笑,不過顯得有些乾涸,她從未想到,有一天他們會在這逼仄的空間裡,一個十分接地氣的地方,談論生活,還住在樓上樓下。
“呃……你吃了嗎?”路鶴問。
“……我買了吃的,就在袋子裡。”
“你收拾下,半個小時後,到樓下,我做魚給你吃。”
孟思期愣了愣,她確實很餓,也想嚐嚐路鶴的手藝,不過現在快八點了,但她還是笑著點了頭,“好,我早就想蹭飯吃了。”
路鶴嘴角微彎,看了她一眼,才往樓下走去。
關上門後,孟思期覺得有一些期待,她快速收拾了下,正好半小時就到了樓下門口。
敲門,很快門開了,她走進去,不過這一次,她看見了不一樣的路鶴,他戴著圍裙,穿著拖鞋,很有家庭婦男的味道。
“來,換雙鞋吧。”路鶴蹲下將一雙乾淨的布鞋放到她腳前,“你坐一會,我去廚房。”
“好。”孟思期換完鞋,在屋子裡走了走,這屋子她來過一回,很熟悉,屋子裡非常整潔,沒有多餘的傢俱和物品,路鶴不在這兒,就顯得很冷清。
廚房裡傳來撲撲騰騰的聲音,路鶴應該選擇的是燉魚湯,這會香味已經從廚房傳過來,她鼻子很靈,也被味道吸引,悄悄走了過去,趴在廚房門口望了望。
廚房裡飄著氤氳的白氣,那是魚肉漂出的香味,他一個一米八多的高個子就站在狹窄的廚房裡,閃轉騰挪,鐵勺拿在手裡,姿態竟然也是優雅的,比起他握槍時同樣優雅,其實認真做事的時候,是沒有分別的。
“唉,是不是餓了?”路鶴添鹽時注意到了她。
孟思期笑著說:“還好,但是太香了,我不敢想象,你這麼強。”
“一個人嗎,沒事就會鑽研點東西。”
路鶴說一個人就會鑽研廚藝,然而孟思期卻聽出了淡淡的孤獨。
“來,幫我拿筷子,其他的我來就行。”
路鶴將兩雙筷子交給她,孟思期接過的時候,發現鍋臺上還有兩盤小炒,“咦,你還炒了菜。”
“第一次來我家,一個菜太寒酸了。”
孟思期笑了笑,沒說話。
不一會,桌上擺上了大鍋的魚頭湯,其實不止魚頭湯,還有一鍋鮮美的魚肉,還有兩盤小炒。
路鶴給她盛了飯,“快吃吧,都餓了。”
“好。”孟思期真的餓了,她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塊魚肉,吹了吹,含進了嘴裡。
咀嚼時,那鮮美的微笑已然讓她產生了驚歎,她邊吃邊說:“路隊,你太厲害了,是誰教的你啊。”
“說好了在家,不以職務相稱。”
“哦,我一高興就忘記了。”
路鶴吃了一口小炒,“喜歡吃就多吃點,今天的魚是八折買的,以後打八折的時候你可以來我家。”
“那人家賣魚到最後是不是都賣八折?”孟思期沒心沒肺地問。
“呃……也不一定,有時候可能是九折。”
聊著時,孟思期吃了一碗半飯,吃得太飽了,最後她發現小炒沒吃幾口,魚肉倒是吃了一大堆,最後路鶴給她舀了碗牛奶白似的湯汁,她慢慢喝完,打了個飽嗝,“不好意思,太飽了。”
她不得不摸了下肚子。
路鶴站起,“你坐一會,我收拾下。給你倒杯熱水。”
孟思期其實想幫幫忙,但是發現真的吃得太飽了,她有點力不從心,最近辦案她沒吃過幾頓飽飯,都是零食充飢。
路鶴快速收拾,將桌子擦得乾乾淨淨,又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孟思期全程靜靜地看著他,她覺得這樣子挺好的,她想的是,如果路鶴永遠都是這樣,生活在這裡,三十年後,他還可以做魚吃,如果那時候她還可以吃他做的魚。
“在想什麼?”路鶴問。
“沒什麼。”孟思期忽地發現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時間有點晚,但是她特別想問問紅妝連環殺人案的進展,不過那件案子她從未參與,也不方便過問,她只能先關注目前案子的進展,“路鶴,賈龍輝案現在還順利嗎?那個,如果不方便可以不說。”
實際上這件案子應該叫阮夢櫻案,或者紡織廠女工失蹤案,但是賈龍輝牽涉面太廣,所以現在局裡基本稱呼賈龍輝案。她知道局裡有規定,有些案子在辦理過程中,沒有參與的同事是不合適打聽細節的。
路鶴表情依舊很淡,他走向窗戶,將窗戶關緊,封閉了外面的夜色和涼風,再次回到餐桌,坐下後說,“這件案子你也一直跟過來的,案子的進展我可以透露給你。”
他將杯子微傾了一些,清水溢到桌面上,他用手指在桌上畫起了圖形。
“這是西雅圖的八層樓加上地下室……”路鶴說。
因為光線問題,孟思期看不清他畫的圖形,她立即起身,換到了路鶴的旁桌,頭傾到他的身旁。
這是一張四方小桌,四個凳子,她從對面座,移到了鄰座。
路鶴抬頭望了她一眼,嘴唇抿了抿,展現一道優美的線條。他又繼續畫著,這麼近距離,路鶴身上獨特的木質味道漸漸在她鼻間縈繞,路鶴骨節頎長的手指畫的圖形橫平豎直,空氣裡靜謐而安詳。
桌面上畫了九個方框,路鶴表示的就是西雅圖俱樂部樓層結構。
路鶴手指再次蘸了水,他輕快地在其中四個方框內點了一下,“這是俱樂部一到四樓,內設歌廳、舞廳、棋牌室、泳池、休閒區、美食區等等,擁有西雅圖俱樂部會員就可以進入,但是金額並不便宜。”
路鶴邊看她一眼邊對著桌上的圖形說:“這四層樓實際上也是西雅圖俱樂部的偽裝層,如果你是有錢人,基本可以入會消費,這裡算是有錢人混的圈子,所以入會的成本不便宜,但是想進這個圈子的人還是不少。”
“俱樂部對這四層管理很嚴,基本上是合法合規的,這也給了警方很多假象。這些入會的消費者需要在裡面消費到一定金額,並且滿足一定年限、條件才能進一步獲得會員。”
“西雅圖會員是嚴格控制數量的,他們主要活動在五六層,這兩層,囊括了下四層的專案,但是已經充斥了大量色情和賭博,但還是被俱樂部嚴格控制,所以一直沒有暴露。”
“可怕的就是七八層,這裡原本是管理層,本來沒人去做懷疑,但是更大的罪惡就充斥在這兩層。要想在這兩層活動,需要至尊卡,獲得這種卡的客戶需要非常嚴格的條件,然而裡面的專案……”路鶴看了孟思期一眼,他頓了頓,“其實也是我從未想象的,簡單來說,這裡是人間地獄。”
孟思期繃著神經,當聽到路鶴說到這裡時,她意識到,作為時時刻刻衝破黑暗和罪惡的路鶴來說,都未曾見過這些場景,何況她呢?也許路鶴考慮到她是一個女孩子,或者她不在案件調查中,這種細節並不方便表露,他只用了一個詞“人間地獄”。
要在人間設定地獄的人,那自然是惡魔,她之前聽趙雷霆說過,西雅圖俱樂部對婦女形成強烈的精神控制,但從路鶴的描繪來看,或許那裡還有更可怕的真相。
路鶴在描繪這番話時,眼睛裡的光芒堅定而毅然,孟思期知道,他就算拼盡全力也會還原真相,讓行惡者伏於法律,讓受害者解於危難。
“最後,是地下室。”路鶴的食指最後點在最底下的方框內,“地下室主要是毒品加工廠,這次是你們二隊突破和繳獲的,想必你也知道一些,我就不贅述了。”
孟思期點了點頭,“路鶴,蒲公英紡織廠五名女工有調查過嗎?”
路鶴說:“調查過,不過沒有找到她們,這次調查過程中,我們解救了近百名女孩,也有少數男孩,但是我也發現有一二十名女孩和男孩曾經出現在俱樂部,但是他們都不見了。”
孟思期感覺到深深的不安,她知道阮夢櫻可能是唯一逃出俱樂部的受害者,如果不是她的“計劃”,也許西雅圖的秘密永遠都不會被人知曉。
路鶴說:“我推測這些消失的女孩男孩應該都沒有走出俱樂部,也就是說,他們很可能已經遇難了。”
孟思期心裡一陣唏噓。
路鶴說:“我們還在找他們的屍體,很可能就在俱樂部內,但是目前還沒有發現,不過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他繼續說:“阮夢櫻很可能是唯一逃出俱樂部的孩子,因為她死了,所以她如何逃離俱樂部的原因也不得而知。當初阮夢櫻在銀行工作時犯了一個錯,於是她借了一筆高利貸,沒有想到就是這筆高利貸害了她。”
“西雅圖俱樂部有專人非法放貸的團伙,主要就是針對一些少男少女,一旦借貸成功,就變成了巨大的雪球,是幾十倍甚至百倍的翻滾,別說一個普通孩子,就是一個家庭,也根本就還不起,因此他們被威脅進入俱樂部,從而被囚禁,失去自由,用身體償還這筆錢,即便賭上性命,一輩子給俱樂部賣命,他們仍舊還不起。”
路鶴的語氣甚是唏噓,他眼神裡血絲瀰漫,像是憤怒的海,抑或是燃燒的火焰。孟思期的思緒跟隨著他的情緒,胸中憤慨不已。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路鶴會和她坐在一起,就他們兩個人,在討論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故事。
因為“無知”和“貪戀”,這些孩子們搭上了自己的身體和性命,他們只是在人生路途上犯了一個小錯誤,只要他們真心認錯,就會得到原諒。
但是惡魔們並不想放過他們,用盡一切手段蹂躪、踐踏他們的尊嚴,甚至陷害他們的性命,而他們面對巨大債務的侵蝕,無法告知父母和親朋,從此之後淪為沒有意識的奴隸。
路鶴說:“給阮夢櫻拍照的人是一個戴著白麵具的人,據俱樂部涉案人交代,那個人很神秘,他一般住在頂層,有自己辦公室,他也是唯一可以指揮賈龍輝的人,也就是說,西雅圖俱樂部雖然總經理是賈龍輝,但是卻受制於白麵人,賈龍輝有妻子和一對兒女,他選擇跳樓自殺,很可能就是被白麵人威逼要挾。”
孟思期問:“那天逃走的白頭盔是不是就是白麵人?”
“對。白頭盔應該就是白麵人,他逃離了我們的掌控,所以西雅圖俱樂部的秘密我們並沒有真正偵破。”
孟思期沒有迴應,她的心情很低落。
路鶴看了她一眼說:“你還記得紅妝連環殺人案嗎?”
“……”孟思期內心一怔,她當然記得,刻骨銘心,這是她最關心的案子,她不知道為什麼路鶴會主動提及。
她忽覺緊張,嚥了咽問道:“那個,這件案子怎麼了?”
路鶴說:“阮夢櫻給我們留下了一組照片,我懷疑那是白麵人,也就是白頭盔給她拍的,照片裡,白麵人在阮夢櫻身上,畫了一些紅妝,有些地方和紅妝連環殺人案的筆法有些相似,我很懷疑,白麵人很可能就是紅妝連環殺人案的兇手,當然這還有待調查,兩者之間現在還沒有找到最直接的關聯,但是白麵人的嫌疑肯定是存在的。”
孟思期的心臟“砰砰”地亂跳起來,就像一頭巨獸在撞擊她的心房,她無法控制這種失控的感受。
“你怎麼了思期?”路鶴忽然發現孟思期臉色卡白,額頭上汗珠涔涔。
第134章 [] 極惡白魘(10)
孟思期知道自己失態了, 她來到這個世界有很大原因是因為路鶴,現在紅妝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出現了,路鶴就在調查當中, 他曾經就差一點被白頭盔的子彈打中, 不久的將來,路鶴會不會重現歷史的一幕?
但她現在不能失態,不能因為她而讓路鶴分心, 她擠出一絲笑容說:“我沒事,可能今天太累了。”
“也是, ”路鶴微微彎唇, “和你說了太多的案子, 本來今天是吃飯的。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好。”孟思期努力平復心情,她不想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呈現在他面前, 她微微低頭站起, “你也休息,不用送了, 我就在樓上。”
“沒事,走吧。”路鶴上前開門。
外面的漆黑被屋子裡的燈光照亮, 孟思期緩緩走入黑暗, 但路鶴在身後,她感覺很踏實, 一步步踏上樓梯, 她的眼底已經盈了酸澀的淚,開啟自己的屋門,她偷偷用袖子在眼前一抹, 轉頭宛然一笑:“路鶴,明天見。”
“明天見, 思期。”
她慢慢關上門,將路鶴淹沒在夜色裡,下一秒,她的眼淚就奪眶而出,她站在那,靜靜閉上眼瞼,讓自己不要那麼悲傷。
也許這個世界的路鶴改變了命運呢,否則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是什麼?那些她獲得的神奇畫面又是什麼?也許她每一次偵破案子都是蝴蝶效應的一部分,只要她足夠努力,就能改變這個世界的時間線,那麼路鶴就一定不會出事。
這天晚上,孟思期輾轉難眠,就睡了三個多小時,她早上發現自己特別憔悴,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窗外的陽光已經躍過了窗臺,照在一顆小小的仙人球上,生機動人。
孟思期洗漱過後,準備早點上班,今天還有兒童綁架案的重要調查工作。
天瓏小區離警局就五公里路程,走過去也就四五十分鐘,比起從家裡坐公交車上班都要節省時間,她回頭要是買個腳踏車就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