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決定很簡單，事後的處理卻很麻煩。

其中最麻煩的莫過於如何讓奇犽接受亞路嘉從今往後都會被獨自關押起來這件事。

如果她想的話，也可以把這件事拖延下去，畢竟之前也曾有過將亞路嘉隔離一段時間的先例，這次也可以採用相同的理由。而奇犽過段時間就要離家歷練，只要行事謹慎一些，或許甚至能隱瞞到他從天空競技場回來。

但是有必要這麼做嗎？

聽完她的講述，奇犽顯得很冷靜。

梅洛低頭看向皺著眉思考的弟弟。她有時候會隱隱約約地覺得這個弟弟在某些方面和其他家人有些不同，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同。

奇犽的五官還十分稚嫩，仍舊處於對機器人和恐龍玩具感興趣的年齡，但是他同樣是個從三歲起便開始接受訓練的揍敵客，心智成熟度絕非普通孩童所能比擬。前不久他圓滿地完成了自己的首次任務，證明了自己是一名合格的殺手。

這段時間裡，奇犽或多或少有察覺到家裡對亞路嘉態度的轉變，但是他對妹妹的態度完全沒有改變，如果他能再年長几歲，讓他參與進這件事的話，說不定會有什麼不同吧。

梅洛覺得自己完全不適合扮演這種領導類角色。

所謂的領導者，應當是能夠最大限度地剋制自己個人的想法，必要時還能協調他人想法，只求達成目標的人。

她做不到。

包括現在，按理來說，既然做出了這種決定，她應該試圖說服或者安撫奇犽，這是正確的，但是她並不想這麼做。

就如同放棄在亞路嘉的事情上繼續斡旋一樣，儘管她可以給出其他諸如即便這麼做也沒有回報之類正當的理由，但真正的緣由僅僅是因為她個人的任性罷了。

她只是儘量客觀且不加掩飾地把自己的決定，以及亞路嘉將要面對的最可能的未來告訴這個早熟的弟弟，至於奇犽怎麼想，是他自己的事情。

即使奇犽覺得她討厭也沒關係。

梅洛撇過頭，不再去看弟弟。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抓住，梅洛被這個意想不到的舉動驚了一下。

奇犽拉著她的手，目光堅定：“你和我一起去見爸爸，讓他把亞路嘉放出來。”

梅洛錯愕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之前都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說要把亞路嘉關起來……”奇犽焦躁地嘁了一聲，還是壓抑著急切解釋道，“雖然你那麼說……反正肯定是爸爸要求的吧，明明亞路嘉完全沒有錯，沒關係，我們一起去說的話，一定能……”

他語速很快，彷彿怕被什麼人打斷一樣，一邊說一邊用力拽她，似乎很希望她能跟著他走。

居然會這麼想，明明她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這是自欺欺人。

“我不會和你去的。”梅洛站在原地，腳步和手腕都紋絲不動，她看著自己被抓住，已經有些微微泛紅的手腕，陳述道，“我說過吧，作出決定的是我。這件事已經蓋棺定論了，你還是儘早接受比較好。”

“我不信！”奇犽轉過頭，梅洛捕捉到了弟弟泛紅的眼眶，“你不是亞路嘉的姐姐嗎？亞路嘉什麼都沒做錯，你沒有理由這麼做吧？”

他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語氣有些哽咽：“之前明明還不是這樣的，就算一輩子都不能出家門也沒關係，我可以一直陪著她……亞路嘉那麼怕寂寞，你怎麼可以把她一個人關起來……”

奇犽比她想象的更敏銳。

梅洛想起奇犽數次幫忙轉移亞路嘉注意力的行為。那個時候他大概是從周圍人的反應裡瞭解到拿尼加的威脅性，也覺察到家人們集體的異常可能是永久性的，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做好了即使只有自己也要陪伴亞路嘉的準備。

讓六歲的小孩子經歷並接受這件事已經很殘酷了，但是現在連這點都無法維持了。

“姐姐……”

梅洛從那雙閃爍著水光的藍色瞳孔中，看到了眼睛主人小心翼翼遮掩起來的受傷和懇求。

“和我一起去吧……”他請求道，“幫幫我們吧，姐姐……”

她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種眼神。

辜負他人的信任真的是件讓人很有負罪感的事。

梅洛感受到了比上一次更加強烈的愧疚感。

但是很快，一股莫名的焦躁和憤怒在她心中靜靜地燃燒起來。

她的做法難道有錯嗎？她難道沒有做過努力嗎？難道這是她一個人可以改變的事嗎？

無論怎麼看，亞路嘉的事都是一個死局，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繼續下去？再怎麼努力，也只能讓亞路嘉在外面多待上幾個月，但是與此相對的，就連原本可以留存下來的東西都會被消耗殆盡。

梅洛不想賭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沒錯，要是一開始就直接把亞路嘉關起來就好了。

而且本來就不是她要求他們交付信任的，她甚至反覆提醒過他們，她是不可信的，她有自己的立場，只是大家都一廂情願而已，這不是她的錯！她沒有錯！

……但是奇犽也沒有錯。

只是想法不一樣而已。而且比起她，奇犽的所作所為或許更符合“家人”的定義。

信賴家人有錯嗎？

她寧願奇犽討厭她，她……

她又想要逃跑了。

揍敵客們性格各異，但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

如果他再長大一些的話，或許就能意識到，感情對於他的家人而言，與其他利益並無二致，都是能夠放在秤砣上衡量出輕重的東西。

既然存在輕重之分，他們自然也能毫不遲疑地捨棄對自己而言較輕的那一方。

異色的色彩落在他的眼中，其中蘊含的情緒一閃而過，快到讓他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很快，他察覺到了姐姐眼中並沒有任何動搖，她表現得太過冷靜，即便是在做出了幾乎關乎弟弟一生的決定之後，也絲毫看不出她有任何的猶豫與彷徨。

注視著她的奇犽像被燙傷了一樣移開目光，捉住她的手也慢慢鬆開。

他彷彿預料到了她接下來的話。

是啊，即使亞路嘉那麼喜歡她，即使她看起來也非常喜歡亞路嘉，即使他們是血脈相連的姐弟，即使他們過去相處得多麼融洽，但她還是說道——

“認為我一定會站在你們這邊本來就是沒有依據的事。”

梅洛使了點巧勁，把手腕從弟弟手中掙脫出來，她神色冷淡，“想去的話就去吧，如果這樣能讓你死心的話。”

溫情的姐姐面具被揭開，露出其中冷硬的內在。

奇犽不知道是梅洛太擅長掩飾心情，還是她確確實實不為所動。

為什麼她可以這麼無所謂？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姐姐很陌生。

“我不會阻撓你。”她說道。

這就是切實地拒絕弟弟的請求了。

“……”奇犽低下頭，讓蓬鬆的白髮遮住自己的眼睛。

“去就去，我一定會說服爸爸的！”他咬牙，彷彿逃避什麼一般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