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配合地揚眉大怒道:“豈有此理!朕這些兒子們一個個是瘋了不成?!竟都想著謀算朕的位置!”
說著,他拍案叫人,要帶謝灼來訊問。
陸崢不疾不徐勸阻:“陛下息怒。”
“六殿下雖有此意,卻也只是在臣面前略略露了些意思,一時間還沒有旁的依據。如今太子才自盡,再審六殿下,只怕朝堂中會有些風言風語。再者,楚王如今雖然手無寸鐵,在軍中多年,多少有些威望,如今魏氏一族伏法,軍中正動盪不安,若再動他,怕也會於陛下無益,且兼勞民傷財,更是不妥。”
皇帝冷聲道:“那你說,該當如何呢?”
“溫水慢燉,先拔除其黨羽,再來個甕中捉鱉,到時候若他確鑿有這樣的心思,陛下便可將其一舉拿下,若沒有,也能及時停手,不會有損陛下和楚王之間的父子情義。”
天色漸晚,日頭西移,直至徹底沉寂下去,暗色的光影覆蓋了陸崢的神色,他一路踽踽獨行,回府的時候,遠遠就看見門前亮著一盞燈籠,孟彌貞站在光下,謝灼低頭和她說著話。
她在等他。
陸崢垂眼,看向謝灼:“我向陛下求了情,許你明日回去任職——月底陛下的千秋節由你來操辦,好好做事。”
謝灼撐著頭:“我什麼本事,你和陛下難道都不知道?真覺得我能做好這事情?”
他指一指自己的額頭:“我這樣子,還要我出去賣力,陸郎君,你這人怎麼這樣?”
“沒辦法,看你不順眼,忍不住想刁難一二。”
陸崢牽住孟彌貞的手,似笑非笑地說著:“什麼事情都抓緊去安排,不然到時候手忙腳亂的,丟了面子事小,見罪陛下,丟了性命就事大了。”
孟彌貞聽著兩個人漸漸有要吵起來的意思,哎呀一聲:“陸郎,我推你進去。”
推出去幾步路後,陸崢輕輕笑道:“貞貞,推錯方向了。”
這一點小動盪就這麼過去,太子謀逆案的風波也席捲滿朝,因為帝王千秋節的事情,謝灼忙得腳不沾地。
楚愈也是愁雲滿面,陛下藉著太子的事情一個個清算朝臣:“許多人暗地裡是咱們的人,和太子並沒什麼往來,也被栽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殿下如今做事,下頭的人是越來越不得力了,真是難辦。”
陸崢恍若未聞,握著孟彌貞的手,教她如何更結實穩固地縫上衣帶,過很久,才輕輕道:“因為太子的事情,陛下對你家殿下也多有忌憚,是要忍下去,還是和太子那樣…就看你家殿下了。這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沒有什麼好說的。”
孟彌貞歪頭:“那你呢,陸郎,你怎麼想?”
“不管怎麼想怎麼做,我都是要護你周全,忍下來能護住你,那就忍下來,若要孤注一擲,那便放手去做。只是我孑然一身,謝灼卻不一樣。他要顧忌的東西,比我多些。所以我說,這是他自己的事情。”
頓一頓,他微笑道:“補好了,去拿裝嫁衣的盒子來吧,我下次會小心些,不會再把衣帶扯斷了。”
孟彌貞臉頰微紅,捧了那瓷盒子來。
陸崢撫摩過那東西,輕輕敲了下:“裝東西正合適,當時買了這個,真是沒錯。”
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很快就到了陛下的千秋節,到夜間,群臣賀宴,宵禁鬆弛,只是因為太子謀逆之事,多多少少給這場宮宴蒙上了一層惴惴不安的氛圍。
陸崢和謝灼都受命赴宴,孟彌貞原本是要在家裡待著,可午後時分,宮裡忽然來人,說陛下召她入宮,共同赴宴。
來傳口諭的內侍笑眯眯的:“陛下聽聞小娘子害了雪盲,眼睛到現在還沒好全,不能視物,宮中絲竹聲甚妙,小娘子一個人在家裡也無趣,不如去宮裡坐一坐。”
這事情並不容許她拒絕,孟彌貞略一沉吟,並不推辭,起身道:“陛下千秋,我能入宮去拜見,實在三生有幸,我雖窮窘,沒有能讓人看得上眼的東西,但也該盡些心力,為陛下準備些賀禮以叩謝聖恩,能否稍待我片刻,去問陛下準備一份賀儀?”
她答應得乾脆,這話說得也挑不出錯,內侍點頭答應。
孟彌貞摸索著走回屋裡,收拾片刻,很快回來,懷裡抱著放嫁衣的瓷匣子。
內侍微笑道:“小娘子準備得什麼,咱們能不能先賞光看一看?”
孟彌貞曉得他是怕自己帶刀劍什麼的進去,咔噠一聲開啟盒子,遞到人手邊。
裡頭是擺得整齊的玉如意,再沒別的什麼,孟彌貞滿面羞赧:“實在沒什麼好東西……”
內侍垂頭,仔細翻看過那如意:“心意最要緊。”
另一頭,宴會上,帝王正和群臣宴飲,謝灼坐在帝王下首,陸崢則候在文英殿,片刻後,帝王的內侍走過來,欠身道:“陛下請了陸夫人來宮裡同賀生辰,咱們準備酒水的時候,不曉得陸夫人喜歡什麼口味的飯菜酒水,有無忌口,所以來問問您。”
“我家夫人?”
陸崢愣了下:“陛下宣召,已是萬幸,怎麼敢再挑剔?一應宮宴飲食就好,若有忌口或吃不下的,我家夫人自己懂得避諱的。”
內侍滿意地躬身退下。
陸崢垂下眼,繼續忙手頭的事情,依舊是心平氣和的樣子,手指卻暗暗握緊了,恨恨砸在自己腿上。
外間斷續傳來歡呼慶賀的聲音,他近前卻只有滴漏滴答的聲音聽得最分明。
又過了不知多久,外間奏起雅樂來,是宴席將要終止了。
帝王已經離席回到寢殿,大臣們也陸續退下,天上閃耀著花炮筒子的點點光彩,炸燃起來的聲音熱鬧非凡。
聽見這聲音,陸崢臉色一肅,動身往帝王日常起居的紫宸殿去。
一路上,一切照舊,千秋節的歡慶氣氛並沒淡去,陸崢的速度卻愈發匆匆,直到終於站在紫宸殿門外,他還沒來得及推門進去,就聽見裡頭傳來“啪”的一聲。
——有人擲碎了杯盞。
號令一般,戍守的侍衛隨之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