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夜深了,孟乘淵睡在床邊的地板。
裴晚曦躺在床上,仰視天花板的水晶吊燈,愣神的表情隱約映在上頭。
床下的少年正試探著,低沉的嗓音不停打斷她的心理建設。
裴晚曦沒回應他,唯獨不斷重複思考——對於孟乘淵,她是可憐嗎?
他一個那麼高大的男孩子,在她心中卻像隻柔軟的小兔子,是未被世人察覺的稀世珍寶。
如果要選擇走這條路,一定不會順利,要面臨太多太多的評價。
雖然嘴上說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但看向現實,不被人祝福的感情一點都不幸福。
當裴晚曦思考至此,她才發現,原來她也問心有愧。
甚至在孟乘淵抱住她、向她表白的瞬間,她害羞、緊張、心動、顫抖——卻唯獨沒有反感。
「老師,你會把我趕走嗎?」
怎麼可能?
「我說過會照顧你的。」裴晚曦說。
「那老師喜歡我嗎?」
「孟乘淵,青春期是會比較衝動叛逆的。」
「那老師喜歡我嗎?」
「班上不是有女孩喜歡你嗎?」
第二次的迴避,裴晚曦能感受到孟乘淵的目光定在她的側顏,她卻不敢看他。
「那??」
第三次時,少年深吸了口氣,溢位胸腔的是顫抖的嗓音,以及難以抑制的羞怯。
「老師,你喜歡我嗎?」
睫毛跟著心臟顫動,黑暗之中,裴晚曦看著水晶吊燈輕輕碰撞,發出細小而清脆的聲響,又映著微弱的光。
她想起他溼漉漉的雙眼,只倒映著她一個人。
裴晚曦難以自抑地心動,又無法不感到悲傷。
他是她的學生啊。
裹著雨點的風自窗縫吹入,撩開窗簾,掃上她露出棉被的臂膀。
那天她被關在電梯裡,也是這麼冷。
裴晚曦忽然憶起四歲時,裴華信半夜偷偷抱著她逃家,坐了四小時的車,回到外公家的那個凌晨。
那是個颳著雪的大冬天,裴華信的衣服很單薄,臉上有個紅紅的巴掌印,是爸爸打出來的。
外公說不認她們,裴華信抱著她在跪在別墅前,直到裴晚曦快被凍暈過去,兩人才被帶到三樓的小閣間。
——不想被趕出去,你就要乖,要聽話。
——媽媽不在,就唸書等媽媽回來,千萬不能亂跑。
閣樓陰溼又沒暖氣,裴晚曦晚上看書都冷得發抖,而裴華信總凌晨才結束工作上來,睡覺時抱著她給她取暖,和還沒來這裡前一樣。
裴晚曦記得她們終於能正大光明地走出閣樓,睡進有暖氣的二樓臥室時,是她國小以全校第一名畢業那日。
那是到外公家後,她第一次看見外公笑,也是第一次看見裴華信發自內心地笑。
裴晚曦當時想,如果能多讓他們笑,她要是被繼續關在溼冷狹小的閣樓也無所謂,反正晚點裴華信就會回來抱著她睡。
她的命已經夠好了。
裴華信因為她放棄了太多,把一生的心血都投注在她身上,她不能只知享福不懂回報,更不該讓她的期待落空。
裴華信教她的、冀望於她的,就算令她感到疲憊或沉重,但至少是對的。
然而那晚,當她埋在孟乘淵的背上,看見吳哲浩牽著她朋友的手,發現內心的欣喜大於悲傷,她卻意識到似乎有什麼錯了。
似乎,很多都是錯的。
可是,對的又是什麼呢?
裴晚曦想不明白,只知道少年揹著她的時候,全世界的光彷彿都灑在他身上,溫暖得不可思議,和裴華信當年抱著她睡時一樣。
那一刻,她又恍然發現,自從搬到二樓臥室的那天起,裴華信就再也沒有抱過她了。
床下,孟乘淵像是得不到答案不罷手。
「裴晚曦??」
他喚她,嗓音執拗,一問再問。
「那你,喜歡我嗎?」
綴著紅色蔻丹的小手落在床下,被地上的少年拾到,緩緩緊握。
心跳迅速加快,裴晚曦看著停止晃動的吊燈,忽然,不想追逐那些對與錯了。
現在的她,只想與那晚一樣——
在電梯門敞開的瞬間,看著人群之外的少年,哭著飛奔而出。
「喜歡。」
只是小朋友,這條路太黑、太窄——
太孤單了。
??
翌日,是週末。
裴晚曦醒來時,手臂很涼,她看向床下,發現孟乘淵整晚都握著她的手。
忽然,少年的睫毛顫了下,像是一隻受驚的蝴蝶。
裴晚曦心一跳,閉上眼。
黑暗中一切都靜悄悄的,只有窗外飛過的野鵲,撲騰著翅膀,路過鑲著小紅花的窗臺。
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裴晚曦感覺指尖癢酥酥的,緊接著——手背貼上了兩片冰涼。
可她卻像瞬間被灼傷般,猛地抽回手。
裴晚曦睜開眼,發現孟乘淵盯著她,眸中滿是受傷。
她心一揪,內疚如潮汛溢位胸腔。
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長睫掩住失落,少年咬了咬唇,雙頰和耳根浮出紅色,低著聲問:「老師,你喜歡我嗎?」
「??喜歡。」是老師對學生的,裴晚曦在心裡找藉口。
「是我喜歡你那樣的喜歡嗎?」
他直視她追問,目光炙熱,裴晚曦避無可避,也無法再撒謊。
臉頰熱烘烘的,她嚥了口唾沫。
「是。」
她話音方落,孟乘淵勾起唇,眼底的難過消失得一乾二凈,明明是十七歲的孩子,眼角卻因極度開心生了笑紋。
雙頰燒燙,裴晚曦無奈地咬唇。
在他面前,她永遠只有妥協這個選擇。
吃完早餐,兩人坐在餐桌前,裴晚曦看著書,孟乘淵在她身旁背英文單字,左手握著她的手,右手拿著筆。
寫到指甲這個單字時,平日學習認真的少年卻忽然走了神。
裴晚曦偏頭,看著孟乘淵寫了一遍又一遍的「指甲」,而後視線飄到她紅色的指甲上。
她想起初次見面時,他就看了她的指甲很久。
「你很喜歡我的指甲嗎?」裴晚曦問。
心事被戳破,少年睫毛一抖,耳朵瞬間紅了。
歪頭看著孟乘淵,裴晚曦覺得可愛,低低一笑,話沒過腦子就出了口:「你想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