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劇烈地掙扎,裴晚曦倒抽口氣,睜開雙眼。
待視線清晰,映入眼簾的是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他是醒著的,側躺著,黑髮凌亂地鋪在額前,一對內雙眼直盯著坐在椅子上的她,目光空靈,一瞬不瞬。
裴晚曦呼吸一緊,腦海回現夢中的場景,那個揹著她下樓的少年,逐漸和麵前的男人重合。
要確定他的身份,似乎只差一句——
「老師。」
男人開口,聲音卻與夢中的音調不同。
不論是隔著一扇電梯門,還是來自身下,夢裡的呢喃是低啞且纏繞著溫柔的。
此刻的呼喚,卻帶著一陣血腥味。
「你醒了?」裴晚曦皺眉。
男人半夜倒在她的床上便昏倒了,裴晚曦認為自己一定是被那些夢影響了判斷力,並未在第一時間報警,而是叫了救護車。
原因是他背部被砍了長長一刀,傷口黏著衣服,揭開時鮮血直流。
整個過程,男人沒吭一聲,裴晚曦卻看得難受。
見他最後疼得暈過去,裴晚曦心生憐憫,便守在他身邊。
她是來尋找答案的,裴晚曦對自己這麼說——不是因為那些夢。
「??孟乘淵?」見男人直起身,卻沒回應,仍一眼不眨地盯著她,裴晚曦試探地問。
語落,他的眸中有水華驟現,眼底的血絲更紅了幾分。
男人張了張唇,裴晚曦以為他要肯定或否認她的猜測,但出口的仍是那兩個字:「??老師。」
「你叫孟乘淵,對嗎?」
裴晚曦問完,目視那雙溼紅的眼睛,竟有些心虛,別過頭,胡亂找了個理由,「剛、剛才有人過來,你住院得要真實姓名。」
病床上突然沒了聲。
裴晚曦看去,發現男人直愣愣地看著她,雙目失神,彷彿靈魂都被掏空了。
不知為何,裴晚曦忽然很難過,像有人使勁掐住她的心臟,鮮血噴濺了一地。
男人和夢中的少年無疑是相似的,一對眸子幽深如淵,只是五官長開了些,稚嫩的臉龐稜角分明起來,本無血色的白皙肌膚也成了古銅色,右臉卻沒有那道碎酒瓶剜出的疤。
裴晚曦嚥了口唾沫,壯著膽子湊近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沒事吧?」
男人這才回神,揪起眉,眼底湧起漫天的難過。
他看了看四周,指向角落的紙板。
裴晚曦一愣,猜測他要她拿紙板給他,於是遞了過去。
男人接過,從褲兜拿出一支筆。
右手吊著點滴,他用左手寫出歪歪扭的一行字:『我不會說話,我叫孟乘淵。』
裴晚曦心震了下,目光移開那個名字,看向他。
確實是他。
孟乘淵在紙板上繼續寫著,把字翻向她時,看著她的眼睛閃爍起期待的光,『我是你的高中學生,以前。』
可裴晚曦不記得她有這麼一位學生,而且照裴華信和她說的,她並未教過高中生。
關於她是高中老師的記憶,只是她夢裡的事情。
「??你不能說話嗎?」裴晚曦皺眉。
他垂眸,『工作的時候,傷了喉嚨。』
想起他背後的刀傷,裴晚曦那些當老師的毛病一下子上來了,口吻不自覺地急躁些許,「你做什麼工作?怎麼還能受這種傷?」
然而,孟乘淵似乎沒有因為她的語氣感到不悅,只是愣了愣,眸子瞬間亮了起來。
他勾起唇,眼角彎了彎,臉龐底色的冰冷散去,化為滿滿的柔和,甜兮兮的。
『做些小生意,搬貨的時候弄傷的。』
「那你怎麼莫名其妙跑到我家來?」
『事情很複雜,我手寫太麻煩,老師,你把電話號碼給我,我回去打字給你。』
有道理,他現在是用左手寫,字寫得歪歪扭扭的,裴晚曦得仔細分辨才能認出他寫什麼,於是她拿過他的筆,在紙板上寫下一串數字。
她低頭太快,沒注意到男人眼底流過的笑意。
「這是我的號碼,要傳訊息的話??」裴晚曦說著,抬起頭,剛好撞上孟乘淵的視線。
男人的眼瞳倒映著屬於她的輪廓,一瞬間,他眼底的熾熱燙到她的心尖。
地動山搖,怦怦直跳。
「裴小姐,您的宵夜到了。」
忽而,一道男聲從門口擲入二人之間,裴晚曦迅速別過頭,臉頰卻來不及冷卻。
雙眼在剎那冷了下去,孟乘淵皺起眉。
薛景屹套著身白大褂進來,見兩人的動靜,看向孟乘淵,「你醒啦?」
一點多時接到她來醫院的訊息,薛景屹立馬跑了過來,見她沒事便繼續值班。現在兩點半了,大概是腦神經科沒事,他就過來看看。
看著薛景屹下眼瞼的青色,裴晚曦有些心疼,他才剛回國,居然就接了大夜班。
她接過他遞來的宵夜,隨即啊了聲,「對了,我忘記叫人來了!」
薛景屹低笑,親暱地抹了下她的鼻尖,「我們裴老師,你什麼時候能不迷糊些?」
裴晚曦一愣,下意識瞟了眼孟乘淵。
她感覺自己有些在意他的目光,也許是因為??老師架子吧?
薛景屹側身按下孟乘淵身旁的呼叫鈴,而後打量起他。
「你也是會倒,就剛好倒在你老師面前,這下檢討跑不掉了。」忽略孟乘淵冷冰冰的目光,薛景屹朝他友善地笑了笑,「叫什麼名字?」
孟乘淵沒理他,扭過頭,留給薛景屹一個寫著「我很不爽」的後腦勺。
見場面有些尷尬,裴晚曦拉過薛景屹的手,「他叫孟乘淵,他??嗓子壞了,不能說話。」
將孟乘淵送來醫院時,為避免薛景屹擔心,裴晚曦扯謊說孟乘淵是她的學生。
薛景屹當時聽完,皺起眉。
裴晚曦不知他是否相信她的話,心臟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晚曦。」
就在她試圖再說謊時,薛景屹牽住她的手,一臉嚴肅,「如果他是你不認識的人,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就直接報警,要是他醒來後把傷賴在你身上,和你勒索賠償,你要怎麼應對?」
「別因為善良自己吃虧,當了濫好人。」
聽他說完,裴晚曦鬆了口氣,「喂,我才不是濫好人好嗎?我的善良可都是有原則的。」
「我知道你不是,就是提醒你。」薛景屹笑,低頭往她的唇啄了下,「下次不準了,我怕在醫院看見你。」
待薛景屹離開病房,裴晚曦看著護理師替孟乘淵取走吊針,而後望了眼時鐘,將手機遞給他。
「我要先走了,你發個訊息給你的家人吧。」
孟乘淵接過手機,盯著她眨了眨眼,在收件人那欄輸入:『我沒有家人。』
裴晚曦沒料到是這樣,有些錯愕,愣了好久才說:「??那怎麼辦啊?」
『我明天可以自己回去。』
接過他遞迴的手機,裴晚曦躊躇片刻,拿起包,「那、那好吧,你好好照顧自己,我先走了。」
她說完,迅速掠過他走向門口,就像在逃避什麼般。
「老師。」身後的男人忽然喚她,聲色十分沙啞,帶著絲彆扭。
裴晚曦頓住腳步,攥緊包帶。
他好像只能發出這兩個字的音。
一剎那,像是被扔進了醋罈,她的心臟快速發酸發脹。
裴晚曦轉身看向他,男人的黑髮凌亂,瀏海隱約遮住雙眼,臉頰上有幾道擦傷,眸子泛著薄霧,紅紅的,鼻尖也有些紅。
像一隻可憐兮兮的流浪小兔子。
『老師,醫院好冷,我怕冷。』
孟乘淵將紙板遞到她眼前,那瞬間,裴晚曦理智短路,下意識就說:「我家有暖氣。」
『老師家會不會不太好?』
她也覺得不太好??
「沒事,就一晚上。」
老天,在他面前,她就是個濫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