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位教育界初學者,裴晚曦抵達孟乘淵家後,不禁有些緊張。
她是初次去學生家裡,為表善意,她還特地買了一籃土雞蛋。
雖早知孟乘淵家在低收入戶集中區,可到達現場後,當裴晚曦親眼目睹四周掉漆發黴的牆面和貼在上頭一張張來路不明的廣告時,才真正意識到他的生活環境很不好。
腦海浮現這孩子安靜沉著的臉龐,她抿了抿唇,有些心疼。
裴晚曦深吸口氣,敲了敲眼前的大門。
幾秒後,鐵門發出刺耳的哀嚎,門開了,露出一張小孩好看的臉。
「老師?」
孟乘淵今天沒穿校服,看起來比在學校時乾淨些。
墨色的碎髮垂在他額前,微微掩住眉毛,他的眉毛有些細,眉頭是濃墨的頭筆,眉尾則隨著墨水減少而逐漸變淡,替他襯出清秀中隱隱帶有妖冶的氣質——當然,前提是忽視他整張臉的冷酷。
「我怕找不到路,提早來了。」裴晚曦笑咪咪地提了提手上的籃子,想藉由扯謊讓她顯得十分用心,「這是我昨天從鄉下那邊拿的土雞蛋,比一般的雞蛋還要好,我知道你爸爸身體不好,得多補補。」
這小孩聽完一愣,眉頭揪起,向著她的眼神多了明顯的感動。
這下倒好,裴晚曦被他的反應搞得內疚起來,趕緊低頭,將一籃雞蛋塞進孟乘淵手裡。
一瞬間,少年涼且帶繭的掌心擦過她的,有些癢。
孟乘淵家的客廳與外面樓梯間的晦暗迥然不同,很明亮,說不上乾淨得有清香,但絕對不歸類於混亂。
那麼他在學校時,身上那股酸味是從何而來的?
裴晚曦納悶地想,視線移到孟乘淵身上。
似乎沒被人這麼看過,被她盯久了,少年靦腆地低下頭,紅了臉,連耳尖也抑制不住地發紅,像個誤入人間的小精靈。
「老、老師。」他有些結巴。
裴晚曦抽出神,趕緊收回目光,「沒,我就是突然看走神了哈哈??對了,你爸爸呢?」
「他??」孟乘淵用餘光看向後頭的臥室,「他在裡面。」
不知為何,提起父親,孟乘淵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裴晚曦更好奇了。
她斂起神色,跟著孟乘淵去了臥房。
房門敞開的瞬間,一股濃濃的酒臭味撲面而來,裴晚曦皺起眉,努力壓下作嘔的噁心感。
床上的男人穿著皺巴巴的灰t恤和短褲,領口明顯發黃,是那種被汙漬浸透後洗不乾淨的黃色。
裴晚曦還沒來得及說話,男人突然發出巨大的嘔聲,像要將胃裡的東西連帶喉嚨一塊吐出來似的。
她眉頭緊鎖,孟乘淵卻像什麼也沒聽見般,扭頭看向她,眨了眨眼,似乎想從她眼底看出什麼。
見孟父的動靜愈發猛烈,裴晚曦有些擔心,看向孟乘淵的同時往前走了幾步,「那、那個,你不去幫他嗎?」
「他吐完就好了。」孟乘淵說,抓住她的手腕,「別過去,會弄髒你。」
裴晚曦沒管那麼多,只惦念著學生家長此刻很不舒服,直接走去坐到床邊,抬手想拍拍男人的背——
「你別動!」
後頭突然傳來著急的男聲,裴晚曦再反應上來,孟乘淵已經拽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走,與此同時,床上的男人罵出一串粗話,揮起垂在床沿的胳膊——
男人手裡的酒瓶碎片劃過少年的臉頰,在白皙的肌膚剜出一道裂痕,滲出的鮮血瞬間滑到下巴,滴在地板上。
裴晚曦瞪大雙眼,愣在原地。
看著稀裡糊塗罵著粗口的男人,再看向一言不發的孟乘淵,她呆了好久,震驚地張唇:「這、你??」
相比她的訝異,孟乘淵卻異常平靜,只是抬手擦了擦臉頰不斷流出的血,坐到她剛坐的位置上,垂下眸。
「我來就可以了,老師。」
裴晚曦右手懸在空中,一時不知如何反應,而孟乘淵替男人擦拭沒多久,孟父又一陣反胃,吐了一灘黃水,直接淌在他的衣服上。
裴晚曦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幕,孟乘淵卻毫不在意,一副司空見慣的神態,連臉上流出的血都沒再擦。
心中五味雜陳,裴晚曦揪起眉。
她在代班第一天就看完班級的學生資料,大致瞭解孟乘淵是單親家庭,父親因工作受傷一直待在家裡養傷,但她沒想到真實情況會是這樣。
她覺得他可憐,但明白這歲數的男孩子大都要面子,她又不能表現出來。
場面有一瞬間的靜止,裴晚曦認為得先找話題把這事過出去,於是抿了抿嘴,「孟乘淵,你吃飯沒有啊?」
少年應該一上午都在照顧酒醉的父親,沒有時間吃早飯。
而且以她的觀察來看,孟乘淵每次都是最晚到校的,也從未見過他帶早餐,身上唯一的食味只有他父親的酒氣。
他應該很久沒吃早餐了。
孟乘淵看了她一眼,沒回答,垂下頭扳起手指。
他一定沒吃,又不好意思說。
裴晚曦定下結論,裝模作樣地往客廳瞟了眼,然後朝他笑,「我早上太趕了,沒來得及吃早餐??老師能吃一個你的土雞蛋嗎?」
裴晚曦覺得,孟乘淵真的是一個很乖的男孩子。
撇除第一眼的冷漠,她和他相處下來,感受不到半分冷酷,只覺得他外冷內熱、單純靦腆。
現在也不例外。
這小孩一聽她沒吃飯,先是怔了下,便起身走了出去。
裴晚曦跟著他走出臥室,見孟乘淵提起那籃土雞蛋要往廚房走,她一愣,趕緊叫住他,「哎,孟乘淵,你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