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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沒想到謠言會傳這麼遠,本來是性騷擾和性侵未遂,轉學來這已經變成性侵了。」江炯元轉學後再次體會到什麼叫人言可畏,說完回過神只見眼前的人又淚流滿面,他無奈失笑,將衛生紙遞給她,「哭什麼?」
「太氣了。」蘇頤綾哭紅著眼說,「我好討厭這些人!就是有這些用性騷擾、性侵害達成自己目的、來仙人跳、汙衊別人的人,才會害我們這些真正受過傷害的人總是被質疑、被嘲弄。」
江炯元看著那個比自己還要激動、氣憤萬分的人,壓在心上無處宣洩的鬱悶情緒在這一刻都有了出口,讓他可以平淡帶過那些根本不該屬於他承受的苦痛。眼看他們聊完時間也不早了,他連忙起身去拿蛋糕盒打包給她,準備收店回去,「別哭了,我送你回去吧。」
蘇頤綾原先想拒絕的,但走出咖啡廳後看著眼前陌生的路段,和江炯元掏心掏肺地聊了一整個晚上,早就痛哭到忘了東西南北,哪還記得自己是搭幾號車到這的,偏偏她連手機也沒帶,不能往返的路線,她也就不推辭了。
今晚大概是他們認識以來,江炯元說最多話的一次,走在路燈下看著他淡淡地敘述過去,蘇頤綾忽然很想認識以前的他、很想知道在經歷這些以前,他是什麼樣子、和現在相比差別有多大?
想到這胸口無端縮了一下,她知道她是在為了眼前的人心疼。
「你真厲害,和你比起來,我的故事無聊到像在無病呻吟。」蘇頤綾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說起來她到底沒有被蔡叔叔怎麼樣,和他年紀輕輕沒來由的冤枉官司、父親的早逝,被迫早熟擔起家計的經歷相比,簡直不值得一提。
「我不覺得。」江炯元聽言停住腳步,認真地看向她,「痛苦不需要比較,你很痛苦就是很痛苦,為什麼跟我比就會變成無病呻吟?你並不會因為我煎熬,你就比較好過啊,我們都是一樣難受的,沒有誰更值得抱怨這種事。」
蘇頤綾一怔,也許是從小被父母比較付出的程度,儘管有意識及時止損,她還是會被那些言論影響到,不自覺檢討自己沒有自己想得那麼悲慘、沒資格委屈,她以為已經掙脫原生家庭帶來的枷鎖,卻沒想過鍊子不是戴在脖子上、是刻在骨子裡的,一個不留神就會原形畢露。
「也是。」蘇頤綾感覺身上的禁錮,因為他不經意的言論又鬆了幾分,認同地點了點頭,「那你會這麼努力打工是想幫家裡嗎?你家還是很辛苦嗎?」
「我家沒有你想像中慘啦,雖然只剩我和我媽,但對方沒繼續上訴,我官司一審就結束了,律師費花完也沒用多少,我爸留下來的錢還剩蠻多的,夠我們好好生活。」江炯元瞧見她眼底的同情,不自覺笑了,認真地道出自己真正的理由,「我只是不想再經歷一次,那種因為錢不得不放棄的選擇題,再者,我也希望我能早點承擔家計,我媽也不用這麼辛苦賺錢。」
「你媽媽喜歡吃蛋糕嗎?」蘇頤綾忽然想到什麼,好奇地問。
「不知道,我沒帶過給她。」江炯元搖了搖頭,被她突來的問題問倒了。
他知道女生喜歡吃蛋糕,卻從來沒想過媽媽喜不喜歡吃蛋糕,明明在咖啡廳工作也沒想過帶一份回去給她,江炯元懊惱地想,還在想下次有機會可以買一塊回去時,她已經將手裡他打包好給自己的蛋糕盒,抬到眼前問他,「雖然是我們吃剩的,不嫌棄的話,你要不要帶回去跟你媽媽分享?」
蘇頤綾沒有想太多,僅僅是覺得與其提著蛋糕回去分給家裡,還要被人罵亂花錢,不如讓江炯元帶回去跟他媽媽分享,皆大歡喜!從他口中聽見的江媽媽感覺是個很溫柔的人,才能教出江炯元這樣的人,因為自己淋過雨,就更想幫別人撐傘,經過這晚,她好像對他又多瞭解一點了。
江炯元知道媽媽不會在意這種事,搞不好聽到他替朋友慶生還會很高興地問他,他在新學校交到新朋友了嗎,不用想腦海裡都會浮現母親欣喜若狂的模樣,想著他嘴角也不自覺揚起,又問,「你確定不吃?」
「嗯,反正冰冰箱隔天起來也都沒了,帶回去也是沒得吃。」蘇頤綾有一次買了班上團購的奶凍捲,要她一週的零用錢,她捨不得分,刻意藏在冰箱最下層的隙縫,還是被妹妹吃光了,一點也不剩。
比起被吃光的委屈,從頭到尾沒問過她、連留一點給她,意識到在妹妹眼裡她是完全不需要被尊重的人,這件事更傷人。
「那我就收下了,謝謝。」江炯元沒再推拒,接過她手裡的蛋糕盒,猶豫一會終於問出他好奇一整晚的問題,「我可以問,你今天為什麼會一個人在外面過生日嗎?」
「可以啊,該說不該說的,你都跟我說這麼多了,我如果說不行也太不夠意思了吧?」蘇頤綾打趣地說,接著回答,「我家人去參加我大堂姊的婚禮了,座位不夠,留我一個人在家。」
「那個大堂姊,是你剛剛說的那位大堂姊嗎?」儘管知道大堂姊應該只有一位,江炯元還是向她確認地問。
「嗯。其實我好像也不用太難過,畢竟我也不想去參加大堂姊的婚禮嘛??去了大概會忍不住想觸她黴頭。」她點頭,蘇頤綾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一絲惡意,「會忍不住想知道,如果今天她生小孩,她女兒遇到跟我一樣的情況,沒人替她說話,她會是什麼感受?」
想到大堂姊聽見後慌張失措,甚至害怕的表情,蘇頤綾就有著說不出的快感,她回過神來自嘲地笑了笑問,「很惡毒吧?」
「不會,人之常情,我那時候也很希望那個人去死。」江炯元說謊了,不只那時候,現在也一樣。他因為她一句謊言失去了這麼多,到現在還是沒等到一句真心實意的道歉,雖然,就算得到了他也不會原諒她。
哪怕時間沖淡了衝動,也衝不淡他心上的疤痕和滿腔的恨意,他這輩子都會祝福她的。
蘇頤綾到家已經十點了,她身上沒帶鑰匙,一定得按電鈴才進得去,站在門外來回做了好幾次心理建設,還是沒有勇氣按下,還在掙扎時,門忽然開了。
蘇母也被門前的她嚇了一跳,緊張幾個小時的情緒一放鬆,隨之湧上的是被忤逆的怒意,她明明不是這個意思,話到嘴邊卻全變了意思,沒忍住就是一陣質問,「出去的時候不是很有骨氣?不是不打算回來?現在回來做什麼?」
蘇頤綾沒有回話,知道越爭論只會越激怒母親,對她沒好處,不管怎樣她都得在父母臉色下過活,沒必要自己找不痛快。本來想當作耳邊風,讓蘇母唸完就沒事了,沒想到她動手推開她,往蘇頤綾身後一望,皺眉追問,「你妹妹呢?她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
「什麼?她沒有跟我在一起啊?」蘇頤綾一臉茫然地瞧著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哪是擔心自己等到現在,根本是在等蘇頤浣。她苦笑著,低聲說,「沒事的話,我先回房間休息了,明天還要上課。」
「等等!」蘇母瞧著女兒轉過身就要離開,連忙張口叫住她,見蘇頤綾停下腳步,她至今還沒說出口的那句生日快樂,現在說顯得太過嘲弄,連她都知道她今天根本不快樂。
她不知道她們母女關係怎麼會變成這樣,她下不了臺階、女兒也不願意給她臺階,最後兩個人弄得遍體麟傷,靠近不了半分。她最後還是沒有把藏了一天的祝福說出口,只能不著邊際地說了一句早點休息,結束這兵荒馬亂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