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火車站,周效章的電話就來了。「你過安檢了沒?」
「還沒有,怎麼了?」
「正好,我跟你一起去淺明。」
「啊?」
「我岳父病了,老婆出差,我代她去看看。」
柳琪想起來了,周效章的妻子的確是淺明人。「你不上班了?」
「請假啊,都說了最近領導開會,也沒什麼案子。」
「行。」
候車的時候,她把昨晚跟何欣欣的對話復述了一遍。周效章的表情如她所料,沒什麼變化。「重點還是應該找出她倆是怎麼走的。」
「是這樣。」
「我之前有聽到一個故事,就在我老家那邊,有些村子裡總有人要偷渡去美國打工。」周效章邊說邊從塑膠購物袋裡掏出剛買的飯糰,「有個小夥子,他家裡拿不出那個錢,但又想去,因為看到別人賺了美金回來,他也眼紅。可家裡是真沒錢,那咋辦?他就想讓自己老婆給蛇頭陪睡。」
「……可偷渡要很多錢。」
他咬了口飯糰,「對啊,他讓他老婆陪了那個蛇頭好一陣呢,也不知道都乾啥了。最後蛇頭給他安排上,他好不容易去了美國,結果天天就在後廚切菜洗碗,也乾不了別的活。所以沒過兩年,他老婆也跑了,他上班的餐館也被移民局舉報,人就被遣送回來了。」
「聽起來很自作自受。」
「對呀,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賺那快錢。美國就有這麼好?」
「你說這個,是覺得錢鶴跟林楚一偷渡的時候,因為沒錢,所以也做了違法的事情?」
「那不好說。但可能性很大。除非那個錢鶴她家裡能出這個錢。」周效章又咬了一大口,他快把飯糰吃完了。柳琪實在覺得人邊咀嚼邊說話看得她難受,於是就扭頭看排隊的人群,等周效章狼吞虎嚥地把飯糰吃完,他擦了擦嘴,又道:「我昨天順便也查了這個錢鶴,你猜她家是乾嘛的?」
「不知道。」
「她家做的就是航海,她媽是做貨代的,她爸和她伯伯開的是船舶銷售公司。」
柳琪眼前一亮。「她爹賣船的?」
「對,達明船舶管理有限公司,如果林楚一和錢鶴要偷渡,找錢鶴的爹搞一艘船不是輕輕鬆鬆的事兒嗎?」
周效章的推論乍一聽沒有任何問題。「但如果我要去找船舶銷售公司檢視記錄……」
「我跟你一塊去。」周效章說。
「你現在也不在執勤。」
柳琪剛說完,又想起來,周效章的岳父退休前是淺明反貪組的前組長,他想在淺明想要動用些人際關係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協助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是要判刑的,最多十年,現在的情況匯總起來,錢鶴她爹那邊嫌疑很大。林楚一失蹤案是在我們華菱分局報的,我們去調查也算有理有據。」
柳琪笑了。在調查中,因為已經不是刑警身份,她總覺得礙手礙腳,現在周效章主動要求幫忙,他的身份在很多地方都能用得上。
「行。」
檢票口前的長隊裡,大家都邁開腳步往前,他們坐的那趟車要開始檢票了。
動車飛馳在低矮綿連的山間。車廂裡有小孩在哭鬧,柳琪看到前面一等座車廂空著,於是起身走去。她跟林楚一的另一個朋友熊樂約好了要通話。
熊樂比蔡奇雲難約,因為她正在休年假,此時跑去了連國北部海釣。柳琪加了她微信,熊樂朋友圈裡除了她的三隻貓,就是釣魚動態。
熊樂本人是典型的北方人長相,大體量五官,眼睛又大又圓,留著一頭黃色長直髮,笑起來的樣子很爽朗。
撥出去的語音通話過了一會兒才被接通,對方講話時帶著濃濃的北方口音:「你好?」
柳琪於是主動介紹了自己和來意——雖然這些話在剛加微信的時候也說過了。
「我知道,蔡奇雲說過,她也跟你聊了,你懷疑是小錢跟楚一一塊兒跑出國去了?」
「目前來看的確有可能。」
出乎柳琪意料,熊樂聞言發出爽朗的笑聲,好像是在為這件事歡呼似的。「我就知道。」
柳琪配合地發出「哦?」的疑問聲。
「我猜的。」熊樂說,「因為小錢她會開船。」
「什麼?」柳琪問。
「對,她出國的時候考了船證,雖然在國內沒法直接用,但是我們有一起出去釣魚,她是真的會開。」
「你,林楚一和蔡奇雲還有錢鶴會一起去釣魚對吧?」
「哦不是,蔡奇雲不去,她暈船,還怕水,小如以前找大師算命,人家說讓她離水遠點,所以但凡這種活動我都不叫她倆。但我跟小錢還有楚一去釣魚過。蔡奇雲跟你說過吧,她倆之間肯定有事兒,但楚一就是不承認。」
「對,我知道。」
「楚一從她老家回來之後,我感覺她曬黑了都,那個時候我正好要去釣魚,我女朋友生病了,我船都租好了,所以問她去不去——楚一平時很怕曬太陽的,她出門都打傘,當時又是八月份,你也知道這邊八月份多熱。但她說好,帶著小錢跟我一塊去圳海灣釣魚。」
熊樂在講述的是2024年8月的事,還有不到一個月,林楚一就將背起雙肩包,消失在克別山森林公園的小徑上。
「那是你們最後一次出海麼?」
「對,最後一次。然後我發現,楚一她都會打水手結了。」
柳琪感覺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什麼意思?」
「我們當時是租了船要去海釣的,開到海上去,看見浮標了,我們準備把船固定在浮標上。然後小錢拿起繩子遞給楚一,楚一綁了個樁結,動作特別熟練。她綁好了,小錢還擱那兒誇她。」
「樁結?」
「對,就是泊船用的繩結,如果想要靠岸,不得把船的纜繩系在碼頭的樁子上嗎?樁結就是乾這個的。」
「哦哦。」
「而且也不只是因為這一件事,我倆釣魚的時候,楚一一直在練打各種繩結。她跟我解釋說,就是動手動腦子,免得繼續做簡單工作把腦子都做生鏽了。當時我也沒多想,她本來就很喜歡做手工。」
動車放慢了速度,看樣子即將進站。乘務員走過來,柳琪在對方開口詢問自己的座位號之前起身,往自己原先車廂的方向走去。
「原來對航海沒興趣的林楚一突然學會了打水手結。」她總結著熊樂的話。
「對呀,還不止是這樣。我們那天一直釣到晚上。楚一就站在船尾,開始認天上的星星。」
學打繩結,辨認星象……林楚一在學習航海相關的知識。
「然後呢?」
「然後她就不見了呀。但警察來的時候,我還沒想起來,後來再租船出海,突然又記得了。」
「但你也沒跟警察說?」
「沒必要吧。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動車停下,乘客一股腦兒湧入車廂。柳琪側過身,好讓拿行李箱的人進來。
「你找到楚一了嗎?」熊樂又問。
「沒有。」但是快了。剩下的環節是要重復問一樣的問題。「林楚一有沒有跟你抱怨過房子和家裡人的事?」
「喝了酒的話,可能會。」熊樂又笑了,「楚一喝醉之後跟平時是完全不同的人。怎麼說呢,更……孩子氣一點。」
也可能她本身一直是個孩子,早熟有時候反而意味著這個小孩從未真正長大過——林父林母意識不到這一點,他們仰仗著這個大女兒,笑吟吟地將關於生活的重擔一份又一份壓到她肩頭上,直到林楚一邁不動步,也無法擺脫。
那些責任層層疊疊壓在名為「林楚一」的紙房子上。粉刷了再多的漆面,裝飾再多的內飾,搬入再精緻的傢具,這也只是一棟紙糊的、一戳就會破、泡水就會軟的房子而已。
有電話打進來,是陳琳。柳琪摁掉,問熊樂最後一個問題:「林楚一身邊有沒有一個臉上有很大一塊胎記的人?你有見過嗎?」
「沒有。」
結束通話熊樂的語音通話,才看見陳琳連發了好幾條:
「我知道那個照片在哪拍的了!」
「誇我是小天才!」
「?」
「在不在?」
她回撥,對方秒接了。「你記得林楚一那張照片嗎?在房間裡喝酒。」陳琳劈頭就問。
「記得。你知道她在哪裡拍的了?」
「對。」陳琳的口氣斬釘截鐵,「那個窗戶上的光斑,我們一直以為是拍立得相機的閃光燈。」
「難道不是嗎?」
「不是。你猜我是怎麼發現的?」話雖然問出來了,但陳琳並沒有想要等待柳琪作答,她正沉浸在解開謎團的興奮中。「你記得我那個天殺的167的前度嗎?我今天無聊刷到她小紅書了,她跟她那個豬頭三老公出海。她發了個vlog,裡面有一段,她坐在夜晚的船艙裡,窗外也有那樣一塊光區。」
陳琳深吸了口氣,長長地吐出來,「那個不是拍立得的閃光燈,那個光是船的船頭燈發出來的。林楚一當時也是坐在船艙裡。」
有人拍她肩膀,把柳琪嚇了一跳,是乘務員,穿著制服的男人禮貌地問她可否出示車票,柳琪一下站起來,大步走出車廂。電話裡,陳琳還在繼續:「我拿著那張圖去發帖了,碼了林楚一的臉,我還真問著了,那艘船的型號我給你發過去了,你看看呢。我查了,他們在淺明也有經銷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