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肅安果真在天亮後沒多久就傳來了買爵睿的社群軟體帳戶密碼,只不過他是直接打成文字輸入,並沒有讓監視器畫面出現在他和展時問兩人的對話紀錄裡。
展時問拿到密碼的第一時間立刻嘗試登入,在確定覆蓋教唆過程的訊息紀錄都已經被刪除後二話不說就又轉發給了陳飛。
負責修復對話紀錄的是陳飛的好哥兒們,同時也是陳飛和言序的研究所同學,只不過他們走的是遊戲程式設計,而那人是網路資安,所以工作室成立時他們沒在一塊兒。
僅僅半天時間,對方就反傳回了資料,也就是在當天下午,wtt、ftk,以及fox的聯合宣告同時在三者的官方帳號底下發出,搭配的還有db教唆買爵睿的完整對話過程。
一時之間,網路上的風向再次反轉。
完成一系列操作之後,wtt的別墅裡瀰漫著劫後餘生的寂靜,四人一貓仰躺在沙發上,雙目無神。
「……時問,你沒義氣。」江雲率先發難。
「嗯,你把我們當外人。」熊貓附和。
「喵~」咖咪不明所以叫了聲。
「……」言序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沒有說話。
「你幹大事為什麼沒跟我們說?眼裡到底還有沒有你江哥?」江雲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痛心疾首的指著展時問。
「就是!這種事怎麼可以自己偷偷來?!」熊貓也加入了質問的行列。
「……當時沒想那麼多,就只是趕著把事情處理好。」面對連環追問,展時問訕訕道,底氣稍顯不足。
「你真是……!」江雲一個起跳撲向展時問,熊貓隨之加入,沒過多久展時問就淹沒在了一堆抱枕下面,被擠壓得密不通風,只隱隱露出一隻在外求救的手。
言序的手機傳來訊息提示音,是小區物業,說是有訪客,問問看他能不能放行。
「wake?」看到物業傳來的名字,言序喃喃,然後回覆道,“可以,麻煩你們開門讓他進來,謝謝。”
沒多久,穆肅安出現在別墅門口。
「今天來主要是有一些事情想通知你們,怕電話裡講不清楚,所以就不請自來了哈,別介意啊別介意~」穆肅安自來熟的抱起咖咪坐在沙發正中央,一個人就把致歉和客氣話都說完了。
「當然不介意,還得謝謝你提供的協助。」畢竟取得資訊的方式不是那麼妥當,言序點到為止,沒有說得太明白。
「哎別客氣,都是一家人嘛!」穆肅安自然的攬過江雲的肩,然後就沒骨頭似的靠在他身上。江雲反抗了兩下無果。
「夏季賽之前,db只是很淺的跟主辦方告知了下我有違規行為,但現在他們破罐子破摔,直接在網路上爆出了驗傷證明,我的傷害行為基本就是坐實了。」
聽到這話,wtt幾人下意識就要去拿手機。
「別別別,應該是翻不太到。我動用了一點關係引導網路風向,現在幾本上都還是db教唆爵睿的事情滿天飛,我的傷害事件沉得很下面,相信的人也不多,就不用特別去看了。」
「既然你能動用關係引導風向,為什麼不乾脆把寫了你打人的文章都撤掉?就當作這件事不存在,反正就像你說的,db做了那些骯髒事,現在相信他們的人基本上沒有。」江雲皺起眉,眼底寫滿不認同。
不料,穆肅安聳了聳肩,「因為我要退役啦,所以沒差。」
雲淡風輕的語氣,說出口的話卻並非如此。
「什麼?」江雲揮開穆肅安放在他肩上的手,坐直了身子,「什麼叫你要退役?」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穆肅安歪著嘴笑,似乎想把這件事就這麼揭過去,但江雲的臉色卻越發陰沉,他這才注意到可能有點不妙,手一伸就又想要去勾江雲,這回卻被躲了開來。
「你今年也才……二十四?」言序敏銳的察覺到氣氛不對,出聲緩和,「我沒記錯吧?」
「嚴格來說是再過幾天滿二十四,不過差不多意思。」穆肅安雖然笑道,但是心裡著實有些慌,所以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違和感。
「那怎麼會選在這種時候退役呢?應該還能再打幾年才對?」
「你們也看到了,這次夏季賽沒有我他們也拿到了第一名,代表小傢伙們已經完全能勝任這個位子,我也沒必要繼續強佔著,退下來當教練過過養老生活也不錯。」
說話間,穆肅安瞥了一眼江雲,看準時機的接出下一句,「而且……其實我的手從去年開始就有點問題,中醫西醫都看過了,基本上沒輒。」
又投去一道視線。果然,江雲詫異的看向穆肅安,不再那麼生氣,取而代之是隱含在震驚裡的不忍。
幸好還有用。穆肅安在心裡道。
「很、很嚴重嗎?」熊貓看向穆肅安的手。明面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就是不能再像打電競這樣高強度使用而已,日常生活完全不會影響到。我會挑現在過來找你們也是因為我等一會兒要去複診,剛好經過就進來了。」
「現在幾點來著?哎呀這都五點多了?我好像也差不多該走了,江隊送送我?」
江雲沒有說話,卻是站起身來。
穆肅安扯出一抹笑,對著言序幾人揮手告別,然後緊黏著江雲就出了別墅。
前腳剛踏出去,江雲就被拽進了花園拱門後和紅磚牆之間的方寸之地,除非特別貼近去探,否則就是完完全全的視線死角,路過的人也根本看不見他們倆。
「江隊。」穆肅安雙手撐著牆把江雲困在兩臂之間,面上也沒了方才的嘻皮笑臉,「你看著我。」
過度具有攻擊性的動作讓江雲本能想回避,但他才剛剛把頭轉開一釐米不到,穆肅安一屈膝,左腳就卡了進來,強行阻止他的動作。
「所以你昨天三更半夜給我打電話就是在鋪墊這件事?」掙脫無果,江雲無奈道。
「嗯。」穆肅安坦蕩得讓人啞口。
「那你的傷是怎麼回事?」
「就是很正常的職業傷害,不存在什麼陰謀論。」
「也是,陰謀論也輪不到別人用在你身上,你對別人發作還比較有可能。」
江雲一之手抵上穆肅安的間想把人推開,沒推成不說,穆肅安還順勢抓住他的手,把人拽向自己。
「所以呢,你怕我?」穆肅安低下頭與江雲平視,「其實如果不是顧慮到你,買爵睿我是一開始就打算斷他後路的,畢竟是從我這兒出去的還捅了這麼大一個婁子……你說是吧?」
「……唔。」江雲噎了下,「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就想你回答我,你怕不怕我?」
江雲看著那對近在眼前的瞳眸,裡面有很多他看不懂的東西,但是要說他怕不怕……
「不怕。肅安,我不怕你。」他道。
「哈啊……」下一秒,穆肅安不明所以的顫抖,眼尾瀰漫上興奮的紅,他裂開嘴笑得開懷,緊接著整個身體就這麼覆了下來。
……
那一天,穆肅安的醫院沒有去成,而江雲也沒有再回到別墅。
隔日中午,江雲再次出現在wtt幾人眼前時,身上穿得是他們都沒見過的,有些過大的衣服。
……
「……肅安說真奕想加入我們的意願很高。ftk幾個老選手一路看著真奕從十四五來歲成長到現在的正式替補選手,和兜兜轉轉才去到ftk做青訓生的買爵睿不一樣,再三保證絕對不會再發生一樣的事。ftk也對於把買爵睿送過來給我們這件事感到很抱歉,如果我們願意收真奕,他原先在ftk的合約可以直接移轉給我們,不收任何轉會費。」江雲擺弄著桌上的充電線,低著頭說。
「所以你昨晚整晚沒回來就是在ftk跟穆隊討論這件事?」展時問蹙眉,眼神帶著點質問的意味。
「唔……嗯。」江雲含糊帶過。
饒是展時問都已經隱隱感覺出哪裡不對勁。
「那個……我去趟賣場吧,櫃子裡的東西都差不多要吃完了。」察覺展時問要開口,江雲搶先一步站起身。此時熊貓正好下樓。
江雲登時宛如看到救星一般,露出自打他和展時問認識以來最為熱情的笑靨,「熊貓!一起嗎?零食補貨。」
「咦?」熊貓看著那張笑得過份明媚的臉,感覺自己像是被蜘蛛精盯上的弱小昆蟲,身體本能湧上一股惡寒,他打了個不小的激靈。但他隨即轉念一想,或許是網路上的事情終於解決,江雲的情緒表現這才格外明顯?
「欸,行啊,等我上去拿一下錢包!」,他儘量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些,只是腳步還是不可控制的帶著顯而易見的倉皇,在最後一級臺階時踉蹌了下。
樓下兩人目送著那慌亂的背影。
「江哥你……」展時問還想說點什麼,江雲卻一骨錄的站起身,「我先去把車從車庫開出來,你讓熊貓等一下直接去花園拐彎的地方等我,順便真奕的事也幫我轉告一下言經理。」
江雲方才回到別墅時正好碰上言序去休息室裡接了通電話所以不在場。
「……行。」展時問不太情願的應著。就看江雲腳步匆匆逃也似的出了玄關。
「不管怎樣開車小心哈。」最終,展時問還是沒忍住提醒道。
江雲背對著他擺了擺手。沒多久,熊貓換上了一身輕便外出服,手裡還拎了個環保購物袋,也跟在江雲之後離開別墅。
展時問盤腿窩在沙發上,越是回想江雲的行徑越感覺有什麼呼之欲出,然而還不等他思忖出些什麼,總是過份溫柔,偶爾會讓他覺得並不屬於這吵鬧的電競圈子的一道嗓音輕聲闖入。
「……好,那你們快到的時候傳訊息跟我說一聲,我去小區門口接你們,等下見。」
言序從休息室裡走了出來,反手帶上房門。
「剛才我好像聽見有人出去了?」掛掉電話,言序轉向展時問。
「嗯,江哥跟熊貓去賣場轉縳。」
「確實,零嘴吃得差不多了,你們訓練容易餓嘛。」
「有人要來?」展時問是指方才言序的那通電話。
「對,我爸媽看到網路上那些東西了,說要過來一趟。」
展時問倒抽一口氣。
遭了,怎麼辦?
這是他內心的第一個念頭。
連上賽場時都不曾有過的緊張感在聽見言序父母要來的那一瞬間全數爆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亂些什麼,就是下意識看了自己一眼。
洗到圖案都掉得差不多的t恤,居家短褲。
不行。
「我、我去換件衣服吧。」展時問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手足無措,他搓了搓掌心,接著手忙腳亂的爬起來,走了兩步又回到沙發前,把自己坐過的地方捋平。
言序看著這一系列操作感覺有些好笑,但轉念冒出展爺爺曾經向他提到過的,展時問家裡的情況,又想到在這個圈子裡展時問一直以來接觸到的都是同齡的人,他突然的把父母帶過來,小孩兒心慌也是難免的。
「他們就是來看看我,也順道認識一下你們。陳飛也和我爸媽見過好幾次了,十次裡面有九次都是頂著剛睡醒的鳥窩頭,沒事的,你不用有壓力。」
「啊……」聽到這話,展時問稍稍冷靜下來了,但同時心裡有些說不上的怪異。
陳飛和言序父母見過好幾次了。他反覆嚼了嚼這句話,越想越不舒服。
「我還是換件褲子吧。」展時問扒拉了下自己的腿,總覺得穿著個大褲叉還是不太好。
「我爸媽他們知道打電競的作息和大多數人不太一樣,所以你要是不自在稍微打個招呼回房間睡覺也行。」
「不、不會……不會不自在,我等等就下來。」
展時問說完,三步併作兩步的跑回房間,站在衣櫃前,他頭一次感覺自己的衣服怎麼那麼磕磣,就沒一件適合見長輩的。
「能買得起這別墅給言經理,我得穿什麼才不會讓他們覺得我是垃圾桶裡跑出來的啊……」
就這麼前前後後耽擱了,等展時問下樓時,言父已經坐在餐桌邊了,言母正一盒盒的把做好的食物拿出來。
展時問最後把上衣和褲子都換下來了。得虧他平時怕弄髒所以不太穿白色的衣服,他的衣櫃裡躺了一套之前江雲給他買的白色運動服,既沒有被他洗得皺巴巴的也很樸素,看上去應該是長輩會比較喜歡的款。
「叔叔阿姨你們好。」展時問連手也沒插口袋裡,就這麼乖軟軟的走了過來。
言序看得心裡一軟,「這是時問,你們之前截圖給我的比賽影片裡就是他。」
「哎,時問啊,來坐!一起吃啊,這些都是阿姨早上做的!」言母熱情的朝展時問招了招手。
言序在展時問被拉走前搶先一步給他拉開了自己身旁的位置,免得他不自在。
「媽,您也坐吧,別忙活了。」
言序說著就扶著自家媽媽坐下。言父看上去比較不擅長寒暄,自己坐在了對面,言母和展時問中間則隔著言序。
「哎呦,這還是我第一次進來這房子……你說你換房沒和我們說,換工作也是都已經敲定好了才通知我和你爸,你這孩子怎麼樣!一點都不貼心!」言母說著輕輕拍了下言序的手臂,後者笑笑得沒有說話。
展時問心裡一跳。房子不是家裡資助的?
他不自覺望向言序,但對方並沒有在看他。
「戰隊要有訓練的地方,原本那裡只夠我和陳飛工作而已,訓練什麼說不上。」等言母說完,言序才慢慢解釋。
「那工作呢?你那遊戲工作室收起來啦?是不是跟陳飛發生什麼事了啊?」
「沒有,我跟陳飛很好,他前幾天還來這裡找我玩呢。程式設計太累了,剛好上一個專案告一段落,想休息一下,電競也一直是我很有興趣的東西,恰好還跟我的專業對口,我覺得趁這個機會了解一下,接觸一下這個圈子也挺好。」
「我跟你媽一直都很支援你,你做什麼我們從來不過問,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就好。」一直沒開口的言父終於說話,一開口就是迎面而來的壓迫感。
展時問一瞬間湧上不太舒服的抗拒,倒是言序應對自如。
「爸,我知道的。」
「你做那個遊戲齁我其實也不太懂,電競什麼的就更不知道了,之前你跟媽解釋過我也還是沒搞明白……你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啊?」
展時問看到言序的肩膀明顯頓了下,那是提氣又強行終止的的表現。
「沒有。都很順利。」說完,言序溫柔的瞇起眼,但展時問能看到他的嘴角卻僵硬在原處,沒有移動。
「那網路上那個是怎麼回事啊?人家怎麼會那樣傳你?」
「選手的合約有一點誤會,後來都處理好了。」
「可是……」言母欲言又止了一會兒,然後用一種很複雜的表情看向自己兒子,「序序啊,你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不然我看為什麼網路上都是在說你呢?就算是有誤會,他們怎麼就沒誤會別人?」
「媽不是想罵你啊,只是覺得一件事發生呢,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也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有哪裡做錯了,知道嗎?」
「你媽說得對,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教育,事情發生了你把他處理好,這點爸爸覺得很欣慰,但是事後的反思也很重要。」
「嗯,我明白,我會的。」
空調的溫度太低了,展時問想。冷空氣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呼吸從鼻腔鑽入腦門,頭痛欲裂。
可是偏偏,呼吸是本能,是與生俱來不可拋棄之物,他沒辦法停止。
後面他們又說了些什麼展時問都聽不清,眼前的一切像放了慢速,而進到腦袋裡的只剩嗡嗡聲。
「爸媽今天也只是想說看到網路上的事情來關心你一下,你應該還有工作我們就不久待了,有空我們再一起去吃飯哈!」
展時問回過神來時言父言母已經站起身,他渾渾噩噩的跟著起來,走到玄關。
「時問啊,下次吃飯一起來啊!」言母捏了捏展時問的手臂,他有一瞬間的衝動想躲開,硬生生忍住了。
「……好。叔叔阿姨再見。」
言序跟著出了門,應該是打算送他們到小區門口。展時問站在原地沒有動,腦子裡亂成一鍋粥。
言序從頭到尾的表現是那麼自然那麼習以為常,就好像覺得這一切怪異的只有他展時問一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以為是自己的問題。但隨之而來從小到大建立起來的認知明確的否定了這個可能。
他沒辦法想像言序始終如一的表情之下在想些什麼?是怎麼做到面不改色回答那一句又一句令人反胃的話?
他無法想像,也不敢想像。
喀的一聲,大門被推開。言序看到還站在原地的展時問明顯愣了下,然後迅速低下頭。
「怎麼了?你要出門嗎?晚上開始變涼了,如果會比較晚回來記得拿件外套。」言序把鞋子放回鞋櫃後,又接著擺弄起卡在手錶上的襯衫袖子,說著就要從展時問身邊走過。
「……」展時問嘴巴開了開,「經理。」
「嗯?」言序腳步不停。似乎是腦後的碎髮刺到了脖子,言序垂著臉,左手舉起來在頸部撥弄。
展時問回過頭。言序的大半張臉都被手臂擋住了。
「沒事的話我先回房間了,等熊貓跟江雲回來再叫我一下,我一起幫忙整理東西。」
踏——踏——踏——
言序那麼體面一個人,平時走在別墅的木地板上都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儘量把影響到別人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現在卻無法控制的發出一下又一下沉重的腳步聲。
當時在陽臺產生的錯覺又出現了,展時問感覺言序整個人都在搖晃,別墅裡沒有風,可是他總感覺只要再多那麼一下,言序就會被吹散。
「……言序!」他喊著,一個快步上前抓住言序的手腕,強行把人轉了過來。
言序本來放在頸項上的手被展時問握在手裡,但他還是低著頭,目光落在不知到何處。
「言序,你抬頭,你看看我。」
言序的身體輕輕抖了下,要不是展時問就抓著他根本沒辦法察覺。片刻後,言序整理好表情才看向展時問。
「怎麼啦?」他問,身體逐漸僵硬,那是長期以來形成的自我防禦,過分輕柔的語氣也是,他在無意的製造疏離感,讓試圖越界的人自覺止步。
展時問不是笨蛋,他能察覺到別人對他的情緒,他知道言序在排斥,可是他沒有停下,他用近乎賭博的心態強硬將言序一拉,兩人又離得更近了。
言序顯然沒有想到展時問會是這樣的反應,眼睛瞪得圓圓的,像不知所措的小動物。
出現了裂痕。一直以來包裹在外,用來偽裝的軀殼出現了不明顯的裂痕。
這點讓言序感到恐懼。
言序的表情終於崩不住了,他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的少年,眼底流露出迷茫,像在問,為什麼?
「別跑。」說完,覺得不夠,他又強調了一次,「言序,不要逃跑。」
然後他聽到眼前人倒抽了一口氣。
「我……」言序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乾澀,他嚥了口水,「我沒有逃跑,時問,我只是要回房間。」
「是嗎?你確定不是在逃跑?」
「嗯……我確定。」
「那就好。」說完,他的掌心順著言序的手腕一路向下滑動,直到擒住髖骨。
用力一拽。這回,言序嚴嚴實實被他抱在了懷裡。
展時問先一步預料到懷裡人會抵抗,所以另一隻手迅速扣上言序的後頸,拿捏小動物那般輕輕攫住。
被掌控了要害,言序的呼吸瞬間放輕,小心翼翼的不敢移動半分。
「時、時問,你先……放開我。」
「好。」嘴裡說著答應的話,但言序卻感覺禁錮住自己的兩條手臂又施了些力道。
「時……」言序還想做些掙扎。
「嗯。好。」展時問卻像是早就知道他要說什麼,直接打斷了他,不給任何一點抗議或轉圜的餘地。
展時問低下頭,鼻尖磨蹭著言序的髮絲,然後在到耳邊時,微涼的唇輕輕碰了碰,又接著繼續往下,耳垂脖頸鎖骨……最後,展時問身體一沉,把臉埋在了言序的肩窩。
「經理,抱抱我,我難受。」
展時問確實不笨,他很巧妙的又改變了稱呼,他知道怎麼做會讓言序憐惜他。
果然,言序一時之間答應也不是,拒絕也不是。
「……難受?哪裡?」
「頭,頭疼。空調太涼了。」
「那我去把溫度調高些。」
「不……你給我暖一會兒,你給捂熱了就好了。」
言序遲疑了一下,才慢慢舉起手,放在展時問腦袋上,一下又一下輕輕撫著。
展時問雙手都攬在言序腰上,他就著這個姿勢不斷往前擠,索取的暗示幾乎要變成明示。
言序更加專注在展時問身上。手心一下搓揉一下捂著對方耳朵,直到兩人的面板都有些發紅。
展時問從言序的頸側微微睜開眼,目光落在地面上。
言序很擅長逃跑,所以他不能逼太緊,但是他可以想辦法讓他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就像現在這樣。
少年的體溫又更高一些。以往,每次和父母見完面都會撲面而來將他反噬的空洞感似乎正在一點一點被那溫度所填補。
至少,現在眼前的一切是清晰的,耳邊也沒有那些折磨他的聲音。
言序輕輕閉上了眼,他不敢說話,因為他想再多從展時問身上貪婪一些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