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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這座城市啊,似乎真的永無寧日。
坐在太宰治的病房中,小光望著窗外的藍天出神。
她曾對太宰治說,有關於他,她永遠也做不到是一個合格的醫生。可在手術室內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靜如止水、心無雜念,握著的手術刀從沒那麼穩過。
這是一場必須成功的手術,她不敢去想象那種可能——如果太宰治死了,她該怎麼辦。
雖然戀愛腦,但小光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需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人。就比如離開橫濱的這幾年她一個人也活得好好的。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內心是什麼時候開始只剩下了太宰治一個人?如果他離去,似乎胸口就變成了一個空蕩蕩的洞。
——是從她完全恢復記憶開始、從她記起來媽媽是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一刻。
世界天翻地覆。一個人有可能這麼迅速地走出陰影嗎?她不知道。而自己能夠走出來,全部都是太宰治的功勞。仔細想想的話,他也是從那時開始粘著她的。
好像知道如果他不這麼做、小光會走向另一條不歸路。
太宰治啊,不愧為操縱人心的天才。
……
小光看著天空中飄忽不定的雲,心情明明暗暗,有些一直想不通的事好像一瞬間豁然開朗。她想,她知道太宰治想對她說的是什麼了。
心中又酸又痛,她垂眸盯了半晌男人安靜的睡顏,呼吸罩上的白霧規律地消失又出現,最終閉眼吁了口氣,用顫抖的氣聲罵:“……等你醒了,我一定揍你一頓。”
彷彿是惡作劇一樣,昏睡中的男人睫毛動了動。小光眼神一緊,迅速抬頭望向儀器——危險期過了,各項資料都正常,確實隨時都有醒來的可能。
太宰治的羽睫上下顫動了好幾次,最終緩緩地半睜開了雙眼,露出那雙熟悉的瞳孔。
呼吸面罩的白霧範圍更大了些,他微張了張口,眼角彎彎,落在枕頭上的每一根髮絲間都傳遞出溫柔。
“……好過分,剛一醒來就讓我聽到這麼可怕的話……”他本就沒什麼氣力,再加上面罩的阻擋,傳出來的聲音又輕又低,微不可聞。
小光的手無法抑制地顫抖,她想去摸一摸太宰的臉卻又不敢上前,嘴唇翕動著又說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淚水漸漸佈滿眼眶,酸澀感傳上鼻尖,她就坐在床邊的凳子上一動不動地與他對視。
太宰自下而上望著無聲流淚的小光,眼瞼無力地垂了垂,最終強續了一口力、微微挪動了下手臂的位置,做出了向她張開懷抱的動作。
他帶著滿身滿手的儀器、用有氣無力的聲音說:
“來。”
一滴滴滑落的眼淚迅速連珠成串,小光隨意抹了兩把之後徑直站起俯身過去,輕輕抱住了他。
觸碰到他的那一刻小光的心才真正安定了下來,她聽著男人胸膛起伏所帶來的的聲音,覺得像是世間最美的樂曲。淚水滴進他的枕頭,雖未沾到他的身上,但他能感受到。
試了幾次,他才勉強抬起手臂撫上她的脊背。一隻手掌只是附著、沒有力氣做出其他安撫的動作。最終他輕輕一笑,側過頭緩慢地蹭了蹭小光的耳根。
“……我只是喜歡自殺,不喜歡被人殺掉。所以我不會死的,別哭了哦。”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這一切都是太宰治算計好的。
這種智多近妖的怪物,怎麼可能孤身犯險陰溝翻船。橫濱一旦出事,他絕不可能完全脫離戰局,早點醒來就能早點加入進去。
戰局瞬息萬變,太宰治很快就要求摘掉了身上覆雜的各種儀器,拿到手機打探各方訊息。
小光只是聽從,沒有打擾他。認真工作的男人很有魅力,她就在一旁安靜看著,腦中想著自己的事。
太宰治……到底對她是什麼心思?
她垂下眼瞼。
是慚愧吧,因為他讓她想起了那段該埋葬的記憶。
……
“在想什麼?”坐在床上的太宰治結束通話電話之後歪頭眨了眨眼,忽然驚恐捂著胸,“不會想揍我吧?……小光,我傷還沒好哦,不能亂來!”
她沒有去理會他不正經的玩笑,坐去床邊近距離盯著他,忽然靜靜問了一句:“太宰,你知道如果你死了,我會怎樣嗎?”
太宰被這突然的一問整得一愣,思索了片刻:“嗯……殉情?”
小光搖搖頭:“我不會殉情的。”
就在剛剛,她想起了酒醉之後太宰治問她的問題。
那時她回答的是“不知道”,她覺得也正是因為這個答案,給太宰治又增添了一份壓力。
“太宰,我要告訴你這句話——無論你在哪裡,是生是死,我都會好好活著。”她語氣堅定,像是在敘說事實,更像是在對他保證,“所以你不必……”
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有一根手指毫無徵兆地抬起貼上她的唇、制止了接下去的發言。
四目相對,男人的瞳孔之中是滿滿的笑意。
“別騙人了,小光。”他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像是在安撫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如果我死了,你是一定會緊跟著我離開這個世界的。”
被男人篤定刺到,她眼神一抖。
“小太陽也有燃燒殆盡的一天。如果我不在,小光,我知道你一定會扛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