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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佛毒難克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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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蕭兩家相互攀附,把控朝野多年,牽扯了太多人的利益,如今兩家之間因為江南卷宗的下落出現了裂縫,不過這隻算一點微末的火星子,想動這兩塊巨石,就得鑿一鑿地基,不妨就讓這把火,燒得更旺些。”柳青竹眸光閃爍,融化著漫入窗欞的夜霧,她從袖口取出一團皺巴巴的字團,用指尖揉開。

燭火在青銅燈盞中微微搖曳,將柳青竹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她指尖輕撫過那張泛黃的信箋——這正是初入宮那夜,葉墨婷用來試探她的信箋。她淡淡地掃視著上頭的字句,唇角微翹,捏住一角,將後半段的話給撕去。

柳青竹看著剩下的信箋,指尖在蕭清妍叄字上稍作停留,貴妃娘娘看到自己的名字,不知會作何感想。

她收回目光,將其遞給婉玉,道:“找個時機,將這個送到蕭清妍的殿上。”

婉玉鄭重地接過,垂眸一看,上頭只有半句話:今長公主又送人入宮,蕭清妍生性多疑……

柳青竹將撕下的殘箋放於燭火上,很快被火舌湮滅,那後段話在世間便不得而知。婉賢皇后的筆法天下獨一,蕭清妍看倒這言盡意未盡的半句話,必會多想。火中添把柴,讓它燃得更旺,火燃得越旺,兩家的心就越遠。

窗外忽起一陣風,窗欞輕響,燭火爆了個燈花,映得柳青竹眉眼如畫,她朝著叄人深深作了一揖,道:“拜託各位了。”

深夜,周大明宮冷冷清清,飛簷在月色中凝成一道墨色剪影。春末的風掠過九重宮闕,守夜宮人手中的鎏金燈盞晃出細碎光斑,身前飄落簌簌的枯葉。去年年末凋零在枝頭的殘葉未落乾淨,宮女們身上厚重的襖子卻已紛紛褪落。除了蟬鳴,宮中瀰漫著冷冷的悽清,而朱夏,就在這片死氣沉沉的宮牆紅緣破土而出。

西苑女官居所浸在靛青夜色裡,簷角宮燈下的硃紅流蘇微微晃動。大部分的屋子早已吹燭沉眠,唯有一扇雕花木窗仍滲著昏黃。

木屋裡燃著微弱的油燈,窗欞上的雕浮映照在窗紙上,將屋內女人的側影圈框其中。令狐瑾用劍柄將窗樞頂開一點縫隙,傳出“吱”的一聲響,案前懸腕的筆鋒一滯,墨滴在宣紙上泅開暗色瘡痍。她將筆置於青竹筆銜上,目光徐徐望向木欞。

令狐瑾低聲問道:“宮內還住得習慣嗎?”

屋內的人回道:“怎麼了?”

令狐瑾沉吟片刻,結束了寒暄,又道:“需要你去查些事。”

“查什麼?”

“櫻冢閣。”

話落,窗外傳來皮革與劍穗摩擦的細響,月光漏進來的一線裡,一張字條和一朵乾枯的櫻花被投入窗樞的縫隙中,屋內的人未動,只是淡淡道:“好。”

令狐瑾垂眸,看見了屋內地磚上凌亂的畫卷,一個瘦弱的黑影映在上頭,似要在畫卷上的人吞沒在黑夜中,而那密密麻麻的畫卷上,畫的是一個女人,看不清相貌,只能看出一道朦朧柔美的身段。她默默收回目光,將窗欞闔上,只留下一句話。

“萬事小心。”

百里葳蕤盯著面前的畫布,良久,她舉起手,憐惜地撫了撫畫中人的眉眼,聲音卻像是淬著冰。

“真是……畫皮畫骨難畫心。”

又到皇后娘娘禮佛的日子。

柳青竹便備好盥洗的器具,銅盆裡的溫水浮著幾片檀香木屑,她看著清澈的水面,指尖一攪,倒影變得支離破碎,盪開一圈淺淡的漣漪。

葉墨婷淨手時,柳青竹垂首站在一旁,目光卻落在皇后腕間那串紫檀佛珠上。每一顆珠子都光滑圓潤,唯獨第叄顆刻著一道極細的裂痕,似乎能夠一分為二。

葉墨婷洗漱完畢後,領著她去佛堂,佛堂內,香爐青煙繚繞,幾位從京畿西面觀音廟請來的高僧早已靜候多時。

主禮的法師面容枯瘦,眼窩深陷,手中木魚敲響的剎那,柳青竹心頭猛地一跳——那聲音不似尋常木魚的清響,反倒像是悶鈍的骨槌敲在空心的頭蓋骨上。

古老的梵音在四壁晃動,一轉眼佛光普照。葉墨婷往蒲團上一跪,雙手合十,閉目祈禱,一秉虔誠,柳青竹跟著她跪下,將一切盡收眼底,她望著那道孤寂的背影,不禁覺著有些諷刺。

雙手沾滿血腥的人,也會祈求佛祖的庇佑嗎?

梵音漸起,如潮水般漫過佛堂。柳青竹低眉順目,卻忽覺耳畔的誦經聲變了調,原本莊重的經文漸漸扭曲,化作一陣陣低啞的絮語,像是無數亡魂在竊竊私語。她忽然抬起頭,卻對上主禮法師那雙渾濁的眼睛,這雙眼睛死死盯著她,似乎要將她的靈魂吸乾,漸漸地,法師的嘴角扯出一抹詭異的笑。

耳邊驀地傳來刺耳的鐘聲,柳青竹抖了一下,用力眨眨眼,只見法師正凝視著她,是一雙平和中正的深眸,沒有詭異的笑容。

小僧口中唸叨的佛經停了。葉墨婷緩緩睜眼,側眸瞥向柳青竹,眼底閃過一絲探究。佛堂內死寂一片,唯有香爐裡的菸絲扭曲升騰,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

“施主心存雜念,今日不宜上香。”高僧道。

葉墨婷靜默片刻,忽然笑了,“不如你在外頭守著?”

柳青竹額角冒出冷汗,心中有些後怕,於是應道,“好。”

柳青竹踏出佛堂門檻的剎那,才算是緩了一口氣。這間佛堂看似平常,隻身走入,那尊高聳的佛像隱在陰影裡,低垂的眼瞼似憐憫,又似審視,全身都融入壓抑的黑暗當中,是要吃人的。

她忽然打了個寒顫,鼻腔裡殘留的沉香氣味陡然變得尖銳,像是無數細小的冰針,順著呼吸刺入顱骨。她揉了揉酸癢的鼻頭,忽地靈光一現,捕捉到了那間佛堂的異樣。她猛地按住太陽穴,開始回想這間佛堂裡陳列的每一件器具——香爐裡嫋嫋飄動的經幡後,是若隱若現的肉身佛,是用人頭骨做的木魚,用小腿骨做的犍稚,還有、還有……

柳青竹忽覺頭痛欲裂,好似鐵錐將頭骨整塊的擊碎。那些畫面起初模糊,卻在回憶中越來越清晰,彷彿有隻無形的手,正將記憶硬生生撕開一道血淋淋的裂口。明明方才沉香瀰漫,她怎會記得如此真切?明明……

她身子一栽,膝蓋重重磕在青石階上。疼痛讓混沌的思緒短暫清明,她抬起大汗淋漓的腦袋,額角青筋一跳一跳。她看見佛堂雕花門縫裡滲出的煙霧,竟如活物般扭曲纏繞,在日光下泛著詭異的靛青色。

最終,她遲緩地推出結論——是這香有問題。

從門縫中漫出的沉香陰冷到了骨子裡,溫和的風捲走了汗液,柳青竹恢復了些許血色。她在門前踟躕了兩個時辰,葉墨婷才推開大門,緩步而出。

兩人相視,廣袖“沙沙”地飄動,葉墨婷身上還散發著淡淡地檀香,她莞爾一笑,走下青階,對柳青竹道:“走吧。”

柳青竹順從地跟上她的步伐,腦袋還有些暈暈乎乎的,葉墨婷笑道:“此香洗的是業障,煉的是人心,你聞到的,是你自己的罪。”

聞言,柳青竹恍然大悟般點點頭,腳步也加快了些,走了一段路後,葉墨婷突然停住腳步,回身看向她。柳青竹急忙穩住腳跟,這才沒一頭栽在葉墨婷的懷裡。

葉墨婷笑著看向她,問道:“你信了?”

柳青竹怔怔地,反問道:“信……什麼?”

葉墨婷輕笑兩聲,撩開袖子,露出那串紫檀佛珠,她將第叄顆佛珠一捏,珠身一分為二,一顆藥丸躍然眼前,葉墨婷拿起那顆藥丸,抵在柳青竹的雙唇上。

“佛堂裡燒的是佛毒香,以外毒克內毒,以此洗清香主的罪孽。我久居此香中,五感皆閉,而你首次聞到,有些不適應是正常的。”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冷香,柳青竹眼眸一眨,舌尖將那粒藥丸捲入口中。

“世上哪有不壞金身,都是凡人罷了。”

言罷,葉墨婷回過身去,步入宮牆投下的血色陰影裡。柳青竹望著那道背影,喉間的藥丸化作一線灼熱,燒盡了腦海中最後一絲迷障。

回到慈元殿,葉墨婷坐在蒲團上冥想。她冥想時怕被打擾,所以伺候的人都守在殿外,如今卻為柳青竹破了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陽光透過雕花欞窗,在葉墨婷衣袂間灑下細碎的金斑,恍若為殺神鍍了層慈悲的假象。柳青竹默默收回視線。

今日風和日麗,殿內又靜,不出一會,她就有些昏昏欲睡,堅持了一刻鐘,便蜷在一旁睡著了。

這一睡,月亮都出來了,還是葉墨婷把她拍醒的,她動了動,睡眼朦朧地打了個呵欠,葉墨婷問她:“你餓了嗎?”

柳青竹顯然睡糊塗了,呆呆地點了點頭。

葉墨婷微微一笑,吩咐廚房端些飯菜上來。等菜端上來,柳青竹腦子清醒了些,趕緊做回一個奴婢的本職,跪著為葉墨婷佈菜。

葉墨婷似有些無奈,柔聲道:“這些都是給你做的。”

柳青竹搖頭道:“娘娘是主子,我怎能比娘娘先吃。”

葉墨婷正欲開口,門外女使通報道:“娘娘,官家的藥熬好了。”

葉墨婷回道:“端進來吧,我等會送去。”

女使端著湯藥走了進來,柳青竹望著沉香木碗,心如擂鼓,腦中有一根弦繃緊了。

“我替娘娘去送吧。”柳青竹突然道。

此話一出,空氣驟然凝固,門內門外都靜了下來,葉墨婷打量著她,目光帶著一絲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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