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不慣。”
楊水起聽了這話,一個頭兩個大,她低聲嘀咕道:“客棧住不習慣,住別人家哪能住得習慣。”
蕭吟面不改色道:“不,有你在,便習慣。”
*
幾人最後還是一同回去了醫館。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得差不多,星星一點一點佈滿夜空,鄉鎮之間,夜晚的星星格外多。
見到了蕭吟之後,李麟這碎嘴閒不住,又總想扯著他去說些話,然而看他一副生人勿近模樣,沒說個幾句話就不覺冷得慌,便又轉頭去尋楊水起,可這頭還沒同她說個幾句,蕭吟竟又湊到一邊插嘴,李麟便又被他那張臉勾走,眼巴巴去同他說話。
三人就這樣,一路上說不停,終是到了醫館。
幾人從後院中進去,王大娘和知縣夫人正坐在院子裡頭的凳上談天說地,見到他們回來,知縣夫人起了身去,忙想拉著楊水起去問,今日玩得是否開心。
可還不曾經碰到人,就堪堪頓步。
楊水起身邊站著的男子是誰?
是打哪裡來?
怎生得這般端正標誌?
她家那孩子在他旁邊襯得一下就成了個醜孩子。
生得好看的女子能將她家的孩子襯得周正一些,但不同於女子,生得好看的男子,往他旁邊一站,這孩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看他同他們一道歸來,知縣夫人在那頭暗自揣測,難道是楊水起的親朋尋來了?他們生得都這樣好看,是什麼干係?
那也難怪乎說楊水起不喜李麟,畢竟見過珠玉,誰又能再看到泥石。
楊水起在一旁看到知縣夫人對蕭吟打量的視線,知她一會就要拉著他去說話,她忙扯了蕭吟走,到了王大娘跟前,堪堪錯開了她打量的視線,她對王大娘問道:“嬸嬸,我朋友來尋我了,家裡頭可還有空的屋子給他一間?”
王大娘也一直在打量蕭吟,見人到了跟前,忙起身道:“有有有,我去給收拾一間出來。”
蕭吟在一旁拱手道:“多謝嬸嬸。”
入鄉隨俗,楊水起喚她嬸嬸,蕭吟自也這般喊她。
王大娘倒也沒想蕭吟這般客氣,擺手道:“這有什麼打緊?只是屋子不大好,就怕你住得不習慣。”
蕭吟道:“晚輩並非講究之人。”
他不講究?從頭到腳,沒有一處看著不講究。
但聽他自己這般說,王大娘也沒再去說什麼了,起身往屋子裡頭去收拾房間。
李麟見人安頓好了,馬上就道:“那我唱戲給你們聽吧,就唱‘梁山伯與祝英臺’可好?”
唱戲?他唱戲給他們聽?
那知縣夫人聞此,就差去擰了他的胳膊肉。他唱戲給楊水起聽,她沒意見,但唱給蕭吟聽算什麼。
這東西本就是供人消遣的玩樣,他倒好,見到蕭吟非但不慌,反倒上趕著叫人消遣他自己。
腦子真真是不活泛。
她是過來人,看楊水起同那蕭吟的模樣,一看便知道他們不是尋常關係。
郎才女貌,李麟站他們一邊,叫人礙眼,叫她心裡頭看得也堵得慌。
知縣夫人一把上前薅走了他,“給我回家去,唱什麼戲?今個兒還沒聽夠?回來還叫要唱。要唱回家唱去,莫要給我在這丟人顯眼。”
李麟不依,“回家去叫爹聽見了又要打我。”
知縣夫人聞此火氣更大,白眼道:“別逼我在這就扇你。”
見他娘是真不讓他唱,李麟也沒了辦法,拱手給兩人道歉,說下次一定,就和他娘回了家去。
那兩人走後,只剩下了楊水起和蕭吟在這處,院子裡頭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恰好,趙萍安從屋子裡頭出來。
她見到蕭吟的時候有片刻怔愣。
但趙萍安生得冷臉,除了在楊水起的面前話多一些,在旁人面前,臉上便沒有什麼神情。
她面色如常,也沒露出什麼吃驚之舉,只是看著楊水起問道:“你要走了嗎?”
她知道楊水起不會一直留在這裡,畢竟楊水起的身份,本就特殊,可她沒想到竟這樣快,不過是出去看了一場戲而已。
他們來尋她了,那她或許馬上就要走了吧。
楊水起還沒開口,一旁的蕭吟就道:“是,明日便啟程。”
此地不宜久留,要趕回去了。
楊水起道:“萍安,這些時日,麻煩你了。”
趙萍安心中失落,嘴上卻道:“哪有什麼麻煩不麻煩,小事。”
她受不了這種離別的氛圍,怕越說心裡頭越是難受,說完了這話,就往屋子裡頭去了。
楊水起看著趙萍安的背影,說不感傷也是假的,她本就重情,況說他們一家人,幫了她這麼多,待她又這樣好,這樣冷不丁地就說了道別,確也有所觸動。
蕭吟看出她的情緒,寬慰道:“聚散有時,後會有期,往後若是想見他們,不是回不來的。”
事情平定了之後,有什麼是不好說的。
王大娘收拾好了屋子之後,便讓蕭吟去了那處休息,兩人便也沒再繼續說下去。
*
夜半三更,從房間中狹窄的視窗能看到屋外的夜空,圓月懸於天際,月白照在窗臺。
蕭吟起身,往屋外走去。
他今晚特地留意了一眼趙萍安的房間在何處,尋摸到了那處,他抬手扣響了房門。
沒有一會趙萍安的房門就被開啟。
見到來人是蕭吟,她的眼中馬上浮現起了戒備,她語氣不善道:“這個時間敲響女子的房門,蕭二公子,不大禮貌吧。”
趙萍安今日見蕭吟之時,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畢竟說知道了楊水起,再去猜蕭吟,便好猜得多了。
從前楊水起和蕭吟的事情鬧得不小,是不少人茶餘飯後的閒談之物。
趙萍安雖不曾刻意去關注過,但難免會聽到別人提及。
又加上蕭吟的穿著氣質,實在是太過明顯。
很難不叫人認出。
只他這大半夜的來尋她做些什麼?趙萍安有些不理解。
蕭吟道:“趙姑娘,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去問些有關她的事。”
她。
不用說也知道是楊水起。
趙萍安問他,“你想問些什麼,為什麼不直接自己去問她? ”
蕭吟聽她反問,沉默片刻,而後才道:“她什麼事情都喜歡藏在心裡,我問她,她也不會說。”
他今天試探了她兩回,可兩次都叫她隨便揭過。
“她既然不說,那便是不想叫旁人知道,你又為什麼非要去深入探究。”趙萍安直接道。
她看著蕭吟,聲音在月夜之中淡得嚇人,她說,“有些事情,不知道倒還好,知道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他這麼想知道,可那些事情他知道,又當真好嗎?
趙萍安私心以為,他還是不知道的好。
可蕭吟聞此,卻執拗道:“我想知道。”
見他如此,趙萍安終也沒有再去說些什麼。
他既然想知道,那說便是了。只聽了這個故事
,能不能承受得住,便是看他自己了。
她道:“好,我同你說。”
“多謝。”
第七十二章
趙萍安開始說起了初次見到楊水起的時候。
她道:“你也看到了, 我們家是在個村子裡頭,地方偏僻不說,周圍還繞著不少的山。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她渾身是血,出現在我家的門口。她一出現,就將周遭的人都嚇跑了,身上流血不說,還散發著一股腐肉的氣息。她拖著滿身是傷的身體, 走到了我爺爺的面前, 她說救救她,她求我爺爺救救她。”
楊水起渾身浴血的模樣,實在有些震撼, 以至於說, 趙萍安至今都忘不掉。
“她的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我們不知道她是怎麼活下來的,因為那個時候的天還很冷, 不如現在,她一個人從山裡面走來,走到了我家醫館的時候, 就只剩下了一口氣。”
她話至此, 看向了對面的蕭吟,似乎是還在想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你繼續說吧。”
趙萍安聞此也就沒再顧及他,繼續說了下去。
“後來我為她治傷的時候, 發現她的身上幾乎全是被惡狼咬出來的傷,想來應當是從一匹狼的口中, 苟活了下來。她很厲害,我給她剜肉治傷, 她也熬過去了,也只那一回,我見她哭過,但也是那一日,她險些就挺不過去。”
沒辦法啊,實在太疼了,就趙萍安自己來說,她都不一定能做到這些。
她說,“蕭二公子,她既不願意叫旁人知道過去的事情,你便不該去問。若我是你,我便不會去問。”
既事情已經發生,再知道這些,除了讓自己難受,還能如何呢。
當事人都不願意去提,他又何苦如此追尋不放。
現下蕭吟知道了楊水起這些時日的經歷,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屋子裡面有微弱的月光,趙萍安只能見得蕭吟垂著頭,從始至終,是何神情,卻不得見。
良久,趙萍安聽得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