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得償所願,封銘也跟著那人一躍而下,開啟了新的一生。
這一世,他不想再做出任何改變。
也無需改變。
他只需要等待,等待過完二十四年的花朝節,證明他真的做到了,那個人不會再回到他的生命裡。
他們的互相折磨結束了。
如果輪迴到此結束,他就可以擁有完整的一生,可以過好自己的人生了。
該高興不是嗎?
豐岐二十叄年冬,他毫不費力登上了帝位,坐擁天下,萬人敬仰。
封儀跪在大殿之中,央求他,要隨封瑜去北疆。
他站在大殿之上,居高臨下俯視著封儀。
沒錯,至今為止,這個人都還是封儀。
以前她出現的時間也都不固定,有時早一些,有時晚一些,但前後相差都不過一月的時間。
而現在已是寒冬臘月,那人都還沒有出現。
他已經愈發強烈的認識到,他的計劃成功了。
以前的每一世,他都愛她寵她,所以她才會一直來折磨他,讓他生不如死。
上一世,成功讓她記恨他,恨到刻骨銘心,恨到跳樓身亡。
所以她再也不來了,應該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了吧。
挺好的。
剛好他也過夠了那種小心翼翼全心全意去愛一個人,卻只能落得個為愛殉情的悲慘下場的人生。
她在她的世界平安健康,他也會在他的世界長命百歲。
這一次之後既然不會再重來,那他就把這一生好好過完吧。
活了那麼多世,總該親身體驗一次生老病死吧。
殿外大雪紛飛,他沉默了許久。
在封儀期盼的目光中,冷笑一聲,無情宣判。
“不可能,你得留下來。”
封儀大哭大鬧,罵他為什麼已經擁有了一切,卻還是要將她拘在這深宮之中。
他明明是個明君,在爭權奪利的盡頭,放過了所有人。
包括封瑜。
封儀流著淚,問為何獨獨不肯放過她。
他分明對她無情,既沒有把她當做妹妹,也沒有對她表現出別的情意。
可他卻硬把她關在了東宮。
沒錯,東宮還在。
已為帝王,可他甚至自己都還住在這裡。
冬雪消融,春回大地。
寒衣立冬後,這個冬天比以往的冬天都要漫長。
可再漫長,也有過完的一天。
東宮有座藏書樓,宏偉壯觀,據說全天下的書冊都被收藏在裡面。
自建成以後,便沒有人能夠踏進半步。
新帝常常一人在裡面一待就是一整日,不吃不喝,沒有人敢去打擾。
這一日的天氣很好,百花齊放,春陽和煦。
宮中舉辦了盛宴,所有人都在歡歌載舞,觥籌交錯。
可那大殿之上,卻唯獨不見新帝的身影。
東宮的一角,他渾渾噩噩地爬上藏書閣樓頂。
站在露臺上,他俯視著底下解除冰封之後,萬物生長,五彩繽紛的世界。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她始終沒有出現。
他失心瘋一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過了今天,他就真正的解脫了,如被困在囚籠一樣,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這將是他的最後一次人生。
終於,終於,終於可以不要再過那樣無休無止的錯亂人生了。
他狂肆地笑著,樓頂的風很大,迎面而來,吹得眼睛生疼,疼得眼淚往下流。
她那時站在這裡,與冷漠的他對視的時候,是不是很絕望?
她穿得那麼單薄,這裡的風那麼大,她會不會很冷?
她說恨他的時候,是不是也像他一樣心痛?
恨,什麼是恨。
他在這麼多重來的人生裡,無數個時刻已經快要分不清愛和恨的邊界。
愛到沒有能力再去愛,愛到生出怨恨,恨為什麼是他一個人帶著記憶獨自承受,恨為什麼她總是遺忘他拋棄他,恨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上天要如此懲罰他。
他也好恨。
可他也好想她。
好想他的碎碎。
可是他的碎碎不要他了。
小呆子真沒良心,他愛了那麼多世,做了那麼多努力,她不記得他就算了。
獨獨一世對她不好了,她就真的記仇了,再也不出現了。
這一次她是真的不要他了,真的把他拋棄了。
他癱倒在地上,整個人痛到蜷成一團。
穿著華服的新帝,此刻竟如此狼狽不堪。
“我錯了,碎碎,我錯了……”
傷害她的人是他,卑劣的做出那些混蛋事的人是他,想要給彼此一個結束和解脫的人也是他。
可是痛的,也只有他。
她真的恨他了,真的對他感到厭惡。
沒有的,前幾世,他的碎碎一直都很愛他。
他錯了,他不該那樣對她的。
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她也只是被困在輪迴裡的人。
而他也是心甘情願的愛她,心甘情願的對她好,心甘情願的一世又一世等待她出現。
是他的心甘情願不夠長久,還要連累她受傷害。
她為什麼不回來看他了?
他再也不那樣做了。
哪怕再糾纏千年,他也能接受的。
這一世的每一天,他都活在比以往更痛苦的煎熬之中。
在她身上留下的那些傷疤,他都會在每一個夜裡,加倍奉還到自己身上。
用刀刃劃開一道口子,不上藥不包紮,任由鮮血流淌,來提醒自己,曾經犯過那樣不可饒恕的罪。
到了白天,他就開始自我說服自我麻痺。
她得到了解脫,他也是。
所以他可以完好的過完一生。
於是他早早便奪取了帝位,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
可他還是不願意搬出東宮。
還是不由自主地期待她某一日會突然出現。
還是建了這座藏書樓,鋪上絨毯,一本一本親自往裡面放書。
只等著她到來,再為她畫一幅畫像,掛在藏書樓的牆壁上。
對了,他上一世把她為自己畫的那幅像臨摹了無數遍,這一世,他還是沒忍住把它重新復刻。
這是他的碎碎,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了。
他還是會在每一個初夏都做一個生日蛋糕,即便沒有人來吹滅蠟燭。
但他還是捧著它獨自坐在黑暗的房間裡,無聲地看著燭火燃燒殆盡。
他還是會精挑細選禮物,裝進禮盒裡,繫上蝴蝶結。
一歲到百歲,他多麼希望,她能夠伴他百年。
還是會打造對戒,裝進十五歲的禮盒裡。
其實上一世的碎碎不知道一件事。
在第十六個禮盒裡,裝著的,是一身鳳冠霞帔。這一世也不例外。
他沒有騙她,沒有瞎說,他一直都想要娶她。
他固執地把封儀留在宮裡,不過就是可恥地抱著一絲幻想。
幻想說不定哪一天,她就來了呢。
她是全新的,可以隨時迎接他赤誠的愛。
以後的每一世,他都會繼續愛她的。
他會用今後的每一世,來彌補他犯過的錯,不祈求她的原諒,只求她不要從此再也不出現,真的留他一個人待在這裡。
他真的會永遠愛她的。
哪怕她終將離開,哪怕他們不能相伴到老。
哪怕他每一次都要等十五年,才能等來幾個月的短暫相愛。
可恥至極。
仗著她什麼都不記得,就以為自己可以擁有再次去愛她的資格和權力。
可他真的比自己想象的更不能失去她。
愛她,早就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
而現在沒有了她,他要如何沒有盼頭的過完這一生?
到頭來,他發現自己最不能承受的,不是一次次看著她死在自己懷裡卻無能為力。
而是她不再出現在自己面前,不再與他相愛。
他當真是傷透了她的心,她再也不願回來看他一眼。
可是碎碎,你告訴我,一次次重來的意義是什麼。
沒有你,這一切的意義又是什麼。
長命百歲有什麼用,活到老活到自然死亡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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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早就已經活夠了。
這個破世界,他早就待膩了。
他從地上爬起來,走到欄杆旁。
閉上雙眼,身子前傾。
像她當初一樣。
那就結束這一切吧。
既然已經放過她了,那也放過他吧。
……
“封銘!封銘!”
這是第幾次了?
第十次。
前面的九世,她的音容笑貌早就已經如火燒的烙印,深深刻進了他的骨血裡。
他就是可以,僅憑一個聲音、一個眼神,在第一瞬間就認出他的碎碎。
他睜開雙眼,不知是如釋重負,還是欣喜萬分。
總之他竟然笑了,笑中帶淚。
這一刻,好像一切都釋然了。
過去那些痛苦與折磨好像都變得不值一提。
罷了。
他屈服了。
向她,也向命運。
碎碎,我註定要與你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他轉過身,離開欄杆,看見了姍姍來遲的人。
來遲了,但從不缺席。
她跌跌撞撞跑來,跌倒在地,撲進他懷裡。
他將她穩穩接住,兩人跪坐在地上。
抬手,欲要拭去她臉頰滑落的淚水。
她說:“殺了我,封銘,殺了我……”
他卻聽不進去她在說什麼,只是痴魔一般撫摸她的臉。
聲音顫抖:“碎碎,你終於記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