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瑜走前,對宴碎說,你該出去走走。
而當真的踏出寢宮,宴碎又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她在這裡沒有來處,也沒有歸途。
她一無所有,也一無所依。
於是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東宮裡遊走,停在東宮的大門前,悵然若失。
“你真的打算離開?”
身後響起一道冷冽的聲音,比這寒風還冷。
宴碎回過頭,望見封銘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看著她。
她已經不想再和此人多說一個字,轉身就要走,卻被那人追上來,他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回了寢宮。
他黑著臉,將她扔進了一地的書堆裡。
欺身而來,他說:“宮女說你一個字也沒看?”
宴碎閉上眼,躺在地上,枕著書堆,不予理睬。
她的冷漠與沉默成功激起了他的不滿。
封銘捏著她的下巴,逼她看自己。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派人將他殺死在半途?”
宴碎終於睜開眼睛看向他,眼裡卻只剩一潭死水。
他的臉上竟然有好幾處淤青,像是跟人打了一架。
但宴碎不關心了。
“封銘,你能不能別再噁心我了。”
淡漠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不生氣,也不嘲諷,毫無情緒似的冰冷。
“噁心?”
這兩個字再次將他激怒,他俯下身湊近,似乎想像上次一樣,付諸行動。
宴碎偏過頭,他的吻落在頸邊。
他卻不肯輕易放棄,掰過她的臉用力吻下來,咬著她的唇熱烈地吻。
宴碎一動不動,沒有給出任何迴應,直到他像是也嚐到了無趣,鬆開她的唇。
她看著他,淡淡地質問:“這一次,你又想讓我在床上躺多久?”
大半個月才養好的身子,他又要來隨意折辱。
封銘握緊了拳頭,從她耳邊揮過去,砸在書堆上,書卷散了遍地。
宴碎還是沒控制閉了閉眼,聽見他說:“你不是一直想要我贏嗎?如今我已經掌控了局勢,你怎麼不高興了?”
二皇子離京,他的太子之位會坐得更加穩穩當當。
“我該高興嗎?我只是一個沒爹沒孃,不知廉恥,不知道跟哪個野男人苟且的廢公主罷了,我高興什麼?”
宴碎神色平靜,心如死灰。
“被你當成工具關在這裡往死裡玩,我高興什麼?”
那天的最後,封銘摔門而去。
後來就再也沒有踏入過這裡。
春天悄然來臨,但宴碎依舊覺得很冷。
聽聞賀夢怡也奮不顧身,追隨封瑜的腳步去了北疆。
而長公主有身孕一事不知是誰傳出了宮外,鬧得人盡皆知。
現在好了,什麼將軍之子,也嫁不成了。
事到如今,封笙只能選擇離開皇宮,去找宋應。
好像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歸處,不論結局如何,至少有方向。
帝王在封瑜走後沒兩日,就突然重病不起,朝政上的大小事務,基本上都交給了太子。
他果真掌控了局勢,權傾朝野。
豐岐二十四年春,花朝節,百花齊放的日子。
沉寂已久的東宮,迎來了第一件喜事。
.
太子納妃了。
不出意料的,是丞相家的大小姐,賀夢溪。
今日剛好是數九的最後一天,從今天開始,代表著這個漫長的冬天真真正正地過去了。
天氣開始轉暖,躲藏了數月的陽光開始重新普照大地。
宴碎再次找到了封銘畫的那幅消寒圖。
挽袖研墨,點紅最後一片花瓣。
開頭和結尾,都是紅的,其餘全是空白。
她又一次踏出寢宮,如今她這裡基本上沒什麼宮人,已經沒有人在意她這個人了。
穿過東宮的迴廊,她停在了那間禮物房。
滿屋子的禮盒,還堆在那裡。
當初她沒有全都拆開,是不確信這些禮物到底是不是為她準備的。
但她還是有些小小的貪心,想著自己既然成為了十五歲的封儀,那就拿走十五歲的禮物好了。
如今,不管是不是給她的,都已經再沒有了開啟的必要。
她找到了那個十五歲的空盒子,取下手上的戒指,放進去。
其實那麼久,她一直還願意面對封銘,就是因為看到他的手上,也一直戴著與她相同的那枚指環。
她不知封銘懂不懂得對戒的意義。
但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她又去了藏書閣,牆角還掛著封銘為她畫的那幅畫像。
她捧著一本書,趴在絨毯上,專心致志地閱讀,偶爾晃動腳丫。
她沿著旋梯,一層一層地,把每一個角落走遍。
羊毛絨毯還鋪在地上,書卷還是整齊地排列在書架上,牆角的長明燈和夜明珠還是將這裡照的明亮。
一切都是原本的樣子,有沒有她,都是這個樣子。
最後,她爬上了頂樓的露臺,在這裡,可以俯瞰整個東宮。
她趴在欄杆上,望見前殿,張燈結綵,樂音交響,喜慶熱鬧。
婚宴上應當是推杯換盞,賓客高聲祝賀道喜,人聲鼎沸,隱隱約約地傳來。
藏書閣很高,宴碎穿著單薄的衣衫,冷到渾身發顫。
可她就像定在這裡似的,靜靜地看著,看了很久。
直到,身後響起一道不算熟悉的女聲。
“原來你在這裡。”
宴碎回過頭,來人一身火紅的嫁衣,紅唇輕啟,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一步步緩緩向她走近。
停在她身邊眺望過去,賀夢溪道:“原來這裡可以看見……”
說著,又轉頭看向宴碎,微微一笑:“很傷心吧?你心愛的太子哥哥娶妻了,可新娘子卻並不是你。”
宴碎不知道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此時應當已經禮成,而她也應該在洞房裡等著才是。
原來現在連藏書樓,也已經不再是她的專屬了。
賀夢溪笑著從她的臉上掃視而過,又低頭往下看了看,道:“這麼高?你說,要是發生點什麼意外,是不是也不會有人懷疑?”
她的話讓宴碎意識到不對勁,於是連忙後退,警惕地看著她。
“你要做什麼?”
賀夢溪仍是笑著,向她走來。
“你怎麼學不聰明呢?真不明白,你這樣的人,為什麼封瑜會想盡辦法把你從牢裡救出來,而他為了把你搶回來,與封瑜徹底決裂,甚至頂著被彈劾被治罪的風險……”
她口中的“他”,似乎是……
宴碎來不及深究,因為賀夢溪已經逼近自己,笑容變得瘮人,向她伸出了手。
“你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你這般落魄,只會連累我的夫君,讓他遭受非議。”
宴碎被她拽著頭髮,往欄杆上狠狠一摔,後背砸上去,發出砰的一聲。
她的身子在經過那麼多磨難之後早已羸弱不堪,這麼一摔讓她覺得整個胸腔都在痛,頓時一口鮮血湧出來。
好不容易扶著欄杆強撐著站穩,眼角餘光卻瞥到了站在角落裡的人影。
他同樣一身紅袍,一臉冷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應該早就已經站在那裡了,可他一直沒有出聲。
甚至有可能,賀夢溪就是他帶來的。
所以哪怕此刻,他們已經對視上了,他還是那樣冷淡的神情,絲毫沒有任何起伏和變化。
對於她的死活,他根本就不在乎。
如果說他成親是心冷,那麼此刻,便是心死。
胸腔裡再次湧上一口腥甜,她又噴出一口鮮血。
奮力推開再次上前來的賀夢溪,宴碎死死盯著那個冷眼旁觀的人。
“封銘……”
這是最後一次,喊他的名字。
“我恨你。”
轉身攀上欄杆,她沒有猶豫,一躍而下。
她受夠了。
她不要再被過去的那些承諾矇騙了,不要再被他困在這裡了。
她不喜歡這個世界,不喜歡這場註定。
她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