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丟進冰窟裡冰封起來,密不透氣冷到至極,讓人窒息又寒冷。
四周開始燒起旺盛的大火,冰窟被融化,化成潮水將她淹沒,一樣的窒息,一樣的冰冷。
她在冰河裡撲騰,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卻又不能上岸。
岸上的大火仍在蔓延,輕易便能將人燒得粉身碎骨。
大火裡夾著清淡的香料味道,比火焰更加燃燒她的心智和意識。
她開始失去所有力氣,渾身抽痛,不斷下墜,下墜,墜到冰河底,昏睡。
宴碎是被痛醒的。
全身都痛,尤其是下身,撕裂的劇痛讓她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小腹也一陣一陣絞痛,像是被人用刀片劃開。
宴碎痛得渾身冒冷汗,明明縮在厚重的衾被裡,還是冷到發顫。
最後實在忍不了,她掀開被子緩緩下床,趿著鞋子走出去,拉開門想喚宮女。
卻碰上正要進殿的封銘。
對方的視線從她蒼白的臉頰緩緩下移,而後睜大了雙眼。
宴碎頭暈腦脹,意識模糊。
終是沒撐住雙眼一閉,搖搖晃晃倒了下去。
落入一雙有力的手臂,是封銘及時接住了她。
她在朦朧間,聽見他在喚自己。
語氣好像很擔心。
“碎碎!碎碎……”
……
那天宴碎下體流了很多血,她覺得自己就快死了。
要不然怎麼會,感覺有人一直緊緊握著她的雙手,緊到她心臟鈍痛。
要不然怎麼會,昏昏沉沉做了那麼多光怪陸離的夢境。
夢見封銘很愛她,把最好的都給她,送她禮物,為她描眉挽發。
夢見他真的像自己曾經想象的那樣,在金鑾殿裡將她從冰冷的地上攙起,堅定地告訴帝王和皇貴妃,他要娶她為妻。
夢見他帶著她走遍大江南北,去看除了皇宮以外的美麗風景。
又夢見封銘抱著她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不能自已。
夢境的最後,她在一片混沌中高速下墜。
狂風灌耳,封銘的聲音遙遠又臨近。
“碎碎,你又把我拋下了。”
宴碎徹底清醒以後,寢殿裡空無一人。
好像有人一直握著她的手,低聲喊她的名字都是她的錯覺。
也可能,真的只是她的夢。
宮女端來一碗烏黑濃稠的湯藥。
宴碎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昨日真的惹惱了那太子爺,被折磨得狠了。
因為到後來,她幾乎覺得自己就被劈成兩半,呼喊著打他,甚至求他,都無濟於事。
第二日便是除夕,宮裡舉辦了宮宴。
窗外掛起了紅燈籠,火紅的燭光也投映進來。
宴碎獨自躺在寢宮的床上,輕輕動一下翻個身,都撕扯著痛。
她彷彿又回到了剛從牢獄裡出來,然後再次回到東宮的那段時間。
每天躺在榻上,只能望著窗外發呆。
她雖然不能參加宮宴,但寢宮裡也擺了一桌豐盛的佳餚。
宮女侍奉完她喝藥,便要繼續伺候她用食。
宴碎毫無胃口,搖了搖頭。
宮女勸道:“畢竟是年夜飯,公主還是吃一些。”
可她真的吃不下,尤其是在身體這樣的狀態之下,就像感覺不到餓一般。
宮女便出去了,約莫半個時辰過後,端了一碗麵進來。
是陽春麵,上面臥著一個溏心蛋,撒了一把綠油油的蔥花。
宴碎不想總是辜負,便撐著靠在床頭,接過了麵碗。
面很好吃,她這個重口總愛吃辣的人,這樣一碗清淡但熱氣騰騰的麵條,竟真的讓她有了些胃口。
之後的每一天,宮女都會在她喝完藥之後,端來一碗陽春麵。
而封銘再也沒有出現過,但有宮人又開始一堆一堆往裡搬書,像是,敷衍的賠禮道歉。
宴碎養了半月後,身子便開始慢慢恢復。
她裹著絨毯,繞開一地的書,推開窗去看外面的世界。
春節過後,冬雪初融。
大雪終於停下,但空氣還是很冷,取而代之的,是冷寒的春雨。
封銘其實從未限制過她的自由,她可以在東宮隨意走動。
但她從未踏出過自己的寢宮。
她像是一隻囚在籠子裡,卻被馴化心死的鳥兒,即便籠門大開,她也飛不出去。
已經,再也不期盼天空。
聽說長公主被太醫查出懷有身孕,她向帝王請求,要去找宋應。
可帝王非但沒有同意,還因此而急著將她許給曾經帶封瑜打過仗的將軍之子。
太子在朝中權力已經過大,帝王要想方設法制衡。
可那將軍之子奇醜無比,性格蠻橫,為人粗獷。
封笙鬧騰起來,說父皇若是不成全,她便上吊自縊。
帝王一怒之下,給了她兩個選擇,要麼繼續當她的公主,嫁與將軍之子,皇家絕不將她的母妃莊妃所犯的那些錯遷怒於她。
要麼就與皇家斷絕關係,離開皇宮,隨便她去找誰,要做什麼,都與皇家無關。
封笙還是像書裡寫的那樣,並沒有放棄自己榮華富貴的公主生活。
宴碎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她和封銘有過那麼多次,可是他沒有一次,是在她的身體裡釋放的。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在騙她。
他根本,就沒有想過他們的以後。
他帶她去茶樓聽戲的時候就已經暗示過她了。
落魄皇子從一開始就以書生之名接近亡國公主,對她好只是為了瞭解她,到最後,還是殺死了她。
那時她卻傻傻的,信了他說的,他喜歡她這件事是真的這句話。
他的眼裡,只有他自己,和那些所謂的權勢。
.
封瑜第一次踏進東宮來看宴碎。
“阿儀,我將去往北疆,你是否願意隨我一起?”
書裡的封瑜,在封銘死後,也去了北疆。
一個在戰場上為保家衛國而揮血灑汗的男兒郎,回到宮裡,看到的卻全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他感到心灰意冷,即便他站在了贏的那一方,也沒有興趣繼續待在深宮裡。
他始終志在四方,他是自由的。
宴碎知道,他想救贖她。
封瑜曾經對她說的那句話,是如果她選擇的這條路真的太過艱難,至少要先為自己著想。
可她沒有,她在獄中,咬著牙堅持,哪怕就快被折磨致死。
甚至到最後,她真的像獄卒所說的那樣,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
宴碎從一地的書裡抬起頭來看他,微微扯了扯嘴角。
“再見,二皇兄。”
可是,她已經是一隻再也飛不起來的鳥兒了啊。
以前,她說的都是來日見、明日見、改日見。
說再見,就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