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來快起來!跟雪娘挑人了!”
作者有話說:
雪如沁師妹:我還有一個身份,你們猜猜?
第58章 側耳聆天語
輕歌曼舞,杯盞更迭,雕欄朱扉下,青紗軟帳中,歌舞不休人不寐。
——向來捐魄銷魂處,金華臘酒解酴醾。
那時的清聆坊,還是個實實在在的歡場。
十年前的一個深夜,坊中歡客散去,人聲鼎沸的大廳,此刻寂靜寥落,風動燭影稀疏。
護院押著一名因病私逃的姑娘,正跟在鴇母身後慢悠悠上樓去。坊中其餘女子神色各異,有人唏噓,有人緊張不已,有的則是平靜如水,端的一副麻木面孔。
彼時,只有十五歲的梁戰英也站在人群之中。
她為逃避官兵追捕,化名雪如沁,已於此地藏身五日。在此期間,她一直以月信推脫掛牌接客。
但她心裡清楚,這藉口沒幾日可用了。
被押著的姑娘哀求連連,老鴇挽起衣袖,親自取了塊烙鐵來。微弱紅光映出清秀可人的一張臉,只可惜這妙人領口露出的鎖骨上,卻長了叫人心尖發麻的膿包疙瘩。
老鴇一指頭戳在她腦門上,冷哼道:“跑……跑啊!外頭的大夫就願意給你瞧病了?再說,這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病……”
“我啊,也能治……”
護院瞬間意會,蠻力扯開姑娘衣領,入目是更多令人作嘔的膿包,正死死扒在這瘦弱不堪的小身板上。
哭喊亦瞬間放大數倍,圍觀者都紛紛別過頭去,有人垂眸捂了耳朵,有的乾脆直接閉了眼。
老鴇倒是滿意,心說這殺雞儆猴的意思也是到位了。
但這次她沒能如願。
……
“夫人從廚房取了菜刀,直接一刀,剁下了那賊婦人的頭!”
“誒,就像這樣,夫人拎著那個頭……”
酒樓隔間,沈念與嚴程二人坐在圓桌旁,滿桌美酒鮮果,身側還有美女佳人說書作陪。
程如一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又想聽故事又尷尬得想逃。他身旁的嚴況神色也不自然,想來沒比自己好受到哪兒去。
只有那沈念沒心沒肺,甚至習以為常般吃水果喝小酒兒,高興得跟話本里的貪官汙吏一個樣。
那說書的紫衣女子講到激動之處,忽然拍案而起!拎起酒罈充做人頭,另手叉腰斂了斂笑意,故意板著臉,對眾人道——
“夫人說……想逃隨意,我不貪圖財物,你們儘可帶走。若不想走,也可留下,我必待之如姐妹!”
“但誰若想報官外傳……這,就是下場!”
紫衣女子說的繪聲繪色,還適時的舉起了手中充當人頭道具的酒罈。
她周遭其餘的鶯鶯燕燕見狀,也連忙配合著,朝三人道了個萬福,又齊聲道:“奴家往後願以媽媽馬首是瞻!”
紫衣女子嚴肅道:“哎,諸位莫要如此喚我……若不嫌棄,年歲比我小的可喚一聲姐姐,大的……就叫我……”
“叫妹子!”見紫衣女子要“忘詞”,其他姑娘連忙給她提醒。
“對對對,夫人當時說的就是妹子!”
紫衣女子挑眉道:“怎麼樣?這就是十五歲少女雪如沁,殺老賊、救風塵的英雄事蹟!”
沈念立刻鼓掌,連聲道好!嚴況和程如一雖還處於震驚之中,但也不好乾坐著,只能跟著鼓掌。
紫衣女子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乾了又道:“我們最初那一批老姐妹啊,那可都是賴著夫人相救,才有了今兒的好日子……不像那賊婦人,她就把我們當豬當狗似得禍害!當初,不止那一個姐妹得了髒病……”
“還是夫人四處求醫,最後也虧著是找到了溫醫官,溫醫官也是人好心善,願意給我們看病……”
眾人連聲稱是,聽到這兒,嚴況和程如一才知道,原來梁戰英和溫雪瑛是因此結緣相識的。
紫衣女子自豪又歡喜道:“認識夫人真是我們的福氣!文武雙全,人漂亮心眼兒又好,還不嫌棄我們這些……害,我們這種人,哪兒配得上跟她互稱姐妹?所以啊,我們就給她起了個諢名!”
眾女子再次齊聲道:“碎玉夫人!”
“好聽……好名字,諸位姐姐真是好文采。”程如一笑了笑,雖是恭維話,但其中也不失真心實意。
亂瓊碎玉,雪落潔白卻因風凌亂,用以形容梁戰英,倒是貼切。
紫衣女子聞言哈哈笑道:“誒,這位小哥兒!嘴真甜啊……瞧你二十還不到吧?還姐姐……我都能做你娘了!”
沈念正吃著葡萄,聞言對那紫衣女子道:“對對對,紫蘭你都快過三十九歲生日了吧?”
“喲,難為沈大人還記著……奴家還當你心裡只有夫人呢!”紫蘭故意嗔怪挑逗道。
想來這玩笑是常開,沈念一副習慣了的模樣,繼續不客氣道:“你們幾個不是都把生日定在了一天?本官記得,最小的也得三十五了吧?”
眾女子聞言,又拉著沈念嘰嘰喳喳,嚴況聽得皺眉頭疼。
程如一心道,這些女子個個風情萬種,眼波流轉勾魂攝魄,一顰一笑都極盡媚態,如同百花盛放,雖能瞧出些面板鬆弛,但猜測最多不過二十七八。
三十七八?這駐顏有術啊……
“好了好了,你們忙去吧,本官還有要事跟這兩位商量呢。”
沈念打了個哈欠道,眾女子也十分給面子,雖然嘴上還碎碎叨叨的挑逗著,卻全都動作利落的推門出去了,只剩三人在包廂。
嚴況雖然一直板著臉不說話,程如一還是捕捉到了他眼底極力壓制的悲傷。
如此得知師妹的陳年往事,想那十五歲的少女承擔太多,為兄長的如何能不心疼?
思及此,程如一在桌下握住了嚴況的手,又輕輕拍了拍。
沈念驚訝道:“老嚴,你怎麼了?我看你剛剛一直死人臉,怎麼忽然眼睛睜這麼大?”
嚴況:“……你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
程如一自然知道原因,忍笑不語,望向嚴況,嚴況卻挪開目光望向窗外,裝作若無其事道:“沈念,這些事你又是何時知曉的?”
沈念思索道:“花常勝那件事之後,我和雪娘來往頻繁……坊裡的姑娘也都把我當成自己人,有一回喝酒喝的太開心了,有人說漏嘴了。”
程如一頓時明白了嚴況問這話的意思,梁戰英殺人奪樓雖是替天行道,也救了這些女子,可卻也實實在在違背了大楚律例。
而與沈念相識這些時日,因著此人沒有官架子,平易近人之餘甚至有些搞笑,程如一幾乎快忘了……
他可是個朝廷命官。
沈念也頓時反應過來,連忙道:“那老鴇逼良為娼,害死人命的事兒沒少幹,護院更是幫兇,雪娘不光是替天行道,也是替大楚執法……再說了,雪孃的身世我都知道,這算什麼啊……”
正當此時,砰然一聲門扉洞開——
只見梁戰英面色憔悴,徑直進屋來倒了杯茶喝,喝完又嘆息了兩聲。
“我昨夜,便下令召集眾姐妹回坊,又連夜審查篩選。”
她神色痛苦道:“去過銀杏村和蓬萊新鄉的姐妹,就首先排除……可這一排除,聆天語便不剩幾個人了……這幾人裡,要麼聰明但不夠漂亮,要麼漂亮卻不太聰明,要麼上了年歲,要麼年歲太小……”
梁戰英無奈道:“選到最後,武功都是次要了……這漂亮、聰明、沉穩,懂得隨機應變,又沒去過蓬萊新鄉和銀杏村的姑娘……”
她停頓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道:“我聆天語實在無人能擔此重任,我們另尋他法吧……”
眾人沉默半晌,沈念忽然看向了程如一,程如一也注意到了沈唸的目光。
兩人對視交流,氣氛頗有些微妙。
“誒,程先生要不……”
“沈念,你閉嘴。”嚴況見勢不妙,立即抬頭瞪向沈念。
沈念卻抿了抿唇,低聲道:“我在跟程先生說話,和你有什麼……”
嚴況一眼看透,即刻反駁道:“沈念,你一向自詡美男,又身居知府要職,如此造福百姓之事,何不親力親為。”
沈念毫不示弱道:“本官身材魁梧挺拔,聲如洪鐘!若扮成女子,恐怕瞎子也能識破!反觀程先生,上次他穿著本官送給雪孃的……”
嚴況重重拍桌,打斷了沈唸的話,正要起身發作時,卻聽見另一個聲音輕聲道——
“嗯,其實我覺得,也許可行……”
說這話的不是旁人,正是程如一本人。
嚴況在桌子下反手抓住程如一手腕,道:“我不同意。”
梁戰英也堅定道:“我也不同意。程先生不會武功,又要偽裝身份,一旦被識破必死無疑,太過冒險。”
“可眼下也沒更好的法子了不是?”
程如一抽出手來,拍拍嚴況大腿,無奈攤手道:“也沒那麼容易被識破吧?只是選侍女,又不是選新娘,做粗活伺候人我都在行,很難識破的啦……”
“你哪裡來的自信?”嚴況眉頭緊鎖,語氣少有的夾雜了些激動情緒:“不成,此事堅決不成。”
“實際上……”
程如一見嚴況如此堅定,情緒莫名也受牽動,卻還是起身道:“以往在老家年年都要祭河神,需要放個新娘來意思意思……可沒有好人家的姑娘願意去,所以每年,基本上都是我去扮意思的……”
沈念愣道:“還能這樣?!”
嚴況隱忍捏拳,沉聲道:“我知道,但……”
程如一又扯著耳垂給梁戰英看:“雪姑娘你幫瞧瞧,耳洞長死了沒?”
梁戰英:“好像……沒有。”
……
次日上午。
嚴況和梁戰英候在迷魂森林附近。不遠處,沈念正騎馬帶領大部隊趕來,他後頭還跟著師爺和一眾衙役。
“老嚴,雪娘!”
沈念招招手,縱身下馬興沖沖迎上前道:“你們來得早啊,看來程先生已經……”
嚴況聞言,立即遞了他一記殺人目光。
沈念被瞪得一哆嗦,道:“幹什麼!”
梁戰英溫聲道:“程先生昨晚便過去了。他說一旦有訊息,會第一時間在我山間的木屋裡留下線索。等雪瑛研製出解藥,能強攻蓬萊新鄉時,再讓程先生提早脫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