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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走狗的絕症離職日記 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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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京河撈屍人

京郊運河,一到夜裡風雨更甚,河岸上百米處,有座破屋卻儼然不動。

門前掛著的兩盞破燈籠這會兒被風吹得直撞房簷,啪啪作響。那火雖早熄了,但還是能看得出來那白色燈籠上粗寫的黑字,是個醒目斗大的——

奠字。

如今朝堂江湖皆有動亂,江河上常有水冦作亂,總有稀裡糊塗沉屍水中的商賈遊客,也有那失足落水的短命鬼,窮途末路自盡的可憐人。

人生一世,到頭來最在意落葉歸根,入土為安。

是以每條江河都約定俗成的會有那麼一兩個撈屍人。他們常駐岸邊,替不幸罹難的水鬼們撈屍安葬,以此拿些家屬的酬勞,還有的撈屍人也會順帶著做些白事生意。

此刻,京河邊那撈屍人的屋裡尚亮著燭火,正映出院裡幾副東倒西歪的破棺材。岸邊風急,颳得棺材板子咯吱咯吱作響,略略一聽還頗有韻律。

忽然間,一陣馬蹄聲響由遠及近,打破了棺材板的節奏。

一聲嘶鳴,馬蹄聲戛然而止。馬背上,黑衣人影揹負包裹,懷抱著人,勒馬駐足在這詭異破屋前。

“到了……你撐住。”

嚴況抱著程如一翻身下馬,一腳踹開那形同虛設的破敗院門,又將院裡幾塊擋路礙事的靈位踢到一旁,徑直走向門前。

還不等嚴況再踹,只聞女子潑辣粗野的叫罵聲霎時透過門板,像那炸開的火星子一般撲面襲來——

“狗日的,大半夜吵死你娘了!是哪個不開眼的腌臢潑才混賬羔子,是打量著你老孃我死了?還是多喝了幾碗黃湯馬尿,也敢到這兒來撒野!”

門扉應聲砰然而開,一名身體壯實又粗糙黝黑無眉的年輕女子正抱臂站在門前,怒不可遏朝人吼道——

“讓你奶奶瞧瞧,是哪個……”

嚴況立時扯下帽兜俯首道:“若娘。”

“你!嚴……嚴指揮…!?”

嚴況一開口,女子瞬間愣住,粗俗神態霎時收斂不少,連忙側身讓人進門來。

“這大半夜的,還真是隻有鬼才會來敲門……!”那喚作若孃的女子嘀咕著,手上連忙往桌上添了幾支燭火,又斂了斂衣襟道:“怎麼,又有人要我幫忙收屍了?剛好最近這河裡的生意慘淡,半個月了我一個也沒撈上來……”

若娘絮叨著,嚴況直接抱程如一進了屋,這屋子雖不小,卻被棺材紙人堆滿了,就連棺材裡都塞滿了紙錢和靈幡。

“哎!喂哎哎哎……!”

若娘見嚴況入內巡視一圈後,竟把人放在了自己床上!頓時尖叫崩潰道:“嚴況!別把死人往老孃床上放啊!新換的褥子,老孃還要睡呢!”

“他沒死。”嚴況伸手撩開他面上凌亂碎髮,蹭掉那張臉上沾著的泥土。

程如一此刻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儼然是一副氣絕身亡的模樣。

若娘見狀急得直跺腳:“沒死?放屁!這是你從哪個墳頭裡扒拉出來的死人吶!比那水裡泡了十天半個月的還難看!這身上都是泥,別往老孃床上放啊!喂……我跟你說話你有沒有在聽啊!”

嚴況伸手褪下程如一身上裹著的披風,露出傷痕累累的身軀,使得原本還在大喊大叫的若娘頓時一哽。

“這……這,又是你的手筆?”若娘上前去,伸手往程如一脖頸上一探,又開始絮叨:“嘖嘖嘖,這鐵定活不了了!誒,嚴況,他誰啊?我看你挺在意?那這次算你便宜點?三百文,怎麼樣?壽衣棺材墓碑全包,誒,牌位要不要?院兒裡有好些被我刻廢……啊,是說,院兒裡還有好些沒刻字的呢,我白送你一個?”

嚴況置若罔聞,用被子將程如一緊緊裹住抱進懷裡攬著,又搓熱了手心,去捂程如一的後脖頸。

“若娘,請幫我倒杯水。”嚴況低聲道。

若娘不耐煩道:“老孃看死人最準還能騙你不成?這跟我當初不一樣,絕對救不活了!趕緊讓他入土為安吧!”

嚴況卻不為所動,只垂眼看著程如一道:“要溫水。”

若娘看清嚴況神色,不由愣了愣道:“不是我說……這什麼人啊,你一定要救?”

但見嚴況神色堅定:“一定要救。”

“什麼人吶……大半夜的來使喚老孃,真是活見鬼,還是個閻王鬼……”若娘翻了個白眼,雖然嘴裡抱怨著,卻還是披了件衣裳去廚房灶上倒了碗溫水來。

嚴況接過水碗來,掐著程如一牙關,將水灌了下去。

“咳……”程如一登時被嗆得咳嗽起來,身子也無意識的蜷縮起來,許是扯痛了傷口,又皺了皺眉頭。

“嚯,真活了?!”若娘一臉驚訝:“閻王老爺果然厲害,這尋常的水在你手裡轉一圈,就成了靈丹妙藥嘿!”

嚴況正色解釋道:“他與你當初不同,是吃了閉氣丹。這藥服下後,人會狀若氣絕,但只要服些溫水,便能化解藥性。方才雨水激醒了他片刻,但不若解藥性,還是會漸漸氣絕,形同假死。”

“嚴況,不是我說,你到底是閻王爺還是藥王爺啊?”若娘打趣著,也在床邊坐下,撩開被子,本想伸手去探程如一手腕,結果剛一碰到,卻“哎喲”一聲收回了手。

“別亂碰。”嚴況蹙眉,重新把程如一的手掖回被子裡。

若娘一臉嫌棄:“我的那個真人菩薩喲……這手腕子爛成這鬼樣子,你還能把出個什麼脈來?”

“只是看著嚇人。”嚴況手心貼了貼程如一額頭:“皮肉傷,但也要趕緊處理。倘若感染化膿,以他這身子,禁不住。”

若娘叉腰道:“那你去醫館啊!我這兒是送葬的好不好?喏,你看看,棺材……相中哪個了,隨便挑,我請客!”

嚴況道取下包裹,將程如一緩緩放在榻上,轉身神色懇切道:“若娘,此人身份特殊,京中眼線遍佈,尋常所在都不安全,我只能帶他來此安頓。”

“成……成,住,住吧!”若娘無奈攤手,嘴裡嘟囔著。

“誰讓老孃欠你這閻王爺一條命呢,煩死了……”若娘小聲嘀咕著。

……

程如一覺得魂魄飄飄蕩蕩,像是被浸在忘川裡頭,隨波逐流。

“如一,如一……這兒,娘在這兒……”

耳旁有女子溫聲喚他。程如一應聲睜眼,嫋嫋煙霧中,素衣長髮身影,正立身不遠處,背對著他。

“娘……是你嗎?你來接我嗎?”

程如一快步上前,可明明只幾步距離,他卻觸不到眼前人。

“哥!”

“哥哥救我……救我!”

女孩撕心裂肺的求救聲揭開塵封久遠的記憶,程如一屏息咬牙,臉色難看得幾乎快要哭出來。

“娘!么妹兒!”

程如一呼喊著,卻覺膝窩一痛被人按倒在地痛打,他掙扎著想要蜷縮起來,耳邊又忽然傳來罵聲——

“你這個小孽種,也想讀書?打死你也活該!”

“哥……別打了!別打我哥!”有個少女撲過來擋在他身前,可隨即那少女卻驟然回身,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

“我從來沒有哥哥……把他給我拖下去!”

“不……”

“不!”

程如一大聲呼喊著,猛地提起力氣掙扎開來,雙手胡亂抓了一通,卻似乎真抓到了什麼,彷彿有東西在掌心流淌。

他低頭去看,霎時面色慘白。

啪嗒,啪嗒。

滿手鮮血順著他指縫掌邊,成股流下。血花濺落在他腳下不計其數的屍骨之間,血與骨,啪嗒啪嗒,打出詭異節拍。

“該死……”

“我不怕,我不怕你們!”

程如一嘴上說著,卻轉身想逃,眼前光景瞬時一變——

他身側是許多名士模樣的人,手上不斷滴落的血水,已然化作狀元紅袍,宛如枷鎖烙印一般,緊緊箍在身上。

耳邊是聽不清的恭維慶賀,眼前人人都是笑臉,笑得虛偽又扭曲。程如一推開人群想逃,卻被來來往往的人群擁倒在地。

他想爬起來,又被人踩在腳下。

一腳、兩腳……有無數人從他身上狠狠踏過,碾痛他皮肉骨髓,痛得他兩眼發黑。

“救救我……誰能救救我……”

一道寒芒閃過,眼前幻象消失得無影無蹤,程如一艱難起身,衣衫襤褸,髮髻凌亂,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來我這兒,來老夫這裡……”

是袁善其的聲音。程如一不去理會,只跌跌撞撞的站了起來,那聲音卻如影隨形,一直緊緊的纏著他——

“來啊……來我這兒,程狀元,來老夫這裡……”

“滾開……滾開!”程如一怒吼著逃走,腳下地面卻又倏然塌陷。

他落入水中,海潮漩渦彷彿要將他吞沒絞殺,又苦又鹹的海水沒過頭頂,嗆得他苦不堪言,他越是掙扎,就越是下沉。

救命……誰能救救我……

忽然之間,水浪猛然漾開,一雙手破開層層駭浪波濤,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程如一下意識也抓緊了那隻手,但水流衝擊撕扯,他只覺渾身宛如凌遲,手腕更是痛的斷骨剖心一般。

“信我。”

微弱聲線清澈有力,穿透苦水,傳入程如一耳中。

“信我。”

……

衝出水面的一瞬間,有白芒耀目。

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只是惆悵傷感沒能維持太久,幾乎是醒來的下一秒,程如一便不顧傷口疼痛,掙扎著爬了起來……

自己這是在什麼……鬼地方啊!?

程如一深吸氣,努力睜大了眼睛。如果他沒看錯的話,自己應該是……躺在一口棺材裡。

他打量周圍,這一眼望去,心下直呼見鬼……

滿屋子的棺材、紙錢、紙人、靈幡、牌位、亂七八糟扔的遍地都是。靠窗的床上還有個翹著二郎腿的女人,一手提筆給紙人畫臉,一手抓著桌上盤裡的豬頭狂啃。

真是見鬼了。

程如一剛剛恢復的思緒,叫眼前場景打成了一片廢墟。

若娘湊近笑道:“喲,小哥兒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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