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面。
那是一個到處充滿蟬鳴的夏天。
小小的自己獨自在一條柏油馬路上,道路兩旁種著高大的梧桐樹,繁茂的枝葉遮蔽了她頭頂上的整片藍天。
太陽光線透過葉子的縫隙在地上投射出斑駁的光影。
她穿著一雙透明的水晶拖鞋蹲在地上,拿著一根小棍子,邊抹眼淚,邊挑螞蟻洞。
後來,媽媽穿著一身黑色波點連衣裙慌忙的跑過來,佯裝生氣的訓斥她:怎麼可以對顧叔叔那麼沒禮貌?
她揚起一張哭花了的小臉,站起身,緊緊抱著媽媽,哀求著:媽媽,我不喜歡顧叔叔,你不要跟顧叔叔走!
媽媽溫柔的給她擦著臉,告訴她,“好。淺淺在哪兒,媽媽就在哪兒。我永遠跟淺淺在一起。”
“真的!”她高興地在原地跳了起來,小小的個子剛剛到媽媽的腰。
見她開心,媽媽也跟著她一樣開心起來。一整條林蔭道上,都充斥著她們兩個人的笑聲。
她聽到媽媽說:媽媽永遠不會騙淺淺。
而後畫面一轉。
那是放學後的傍晚,她揹著書包走在回家的小路上。那天風很輕,天很高。
路邊湖水裡的野鴛鴦都多了好幾對。
她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看到有黑色的煙不斷從家裡的窗戶湧出來。
緊接著,好多人都圍了過來,嘴裡嚷著:著火了!
她站在原地,立即就要衝進去,可身體突然被釘在原地,一分一毫都無法動彈。
他們都圍在那裡,擋在了她的前面,將她所有的視線隔絕。
她發瘋一般嘶吼著,懇求著,就是動不了。
他們都在那裡,他們都能看到她家裡的情況,他們都說媽媽死在了裡面。
唯獨她,什麼都看不到。
看不到家,看不到媽媽。
只有沖天的大火,將天邊所有的白雲都燒紅了。
她哭喊著,掙脫著,嗓子裡像被刀子凌遲一般嘶啞灼痛,但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身體也如不是她的一樣,完全控制不了。
後來,畫面猛地一轉。
她站在寧宸面前,然後整個記憶就開始混亂,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就像幻燈片一般,在她腦海中一幕幕掠過。
她感覺到自己整個腦袋都要炸了,呼吸越發的逼仄,迷朦中,她看到顧景琛嗜血般的眼神在望著她。
外面大雨磅礴。
他緊緊掐住自己的脖子,帶著毀天滅地的瘋狂,他說,“寧淺,要麼陪在我身邊。要麼,死。”
她放棄了掙扎。
她想死。
於是,他又加大了力道。
在她逐漸陷入黑暗的那一刻,耳邊突然有個微弱的聲音一直在哭。
哭的她整顆心都被揪了起來。
猛然間,她想起來,是十二的聲音。
十二在哭著找媽媽。
他在找媽媽!
後來,她看到十二躺在手術檯上,小小軟軟的身上插滿了管子,她又看到護士在給十二抽血。
許許多多的血,他小小的身體沒了那麼多的血。
他一直在哭!
她不能讓十二哭,她的心疼到快死了。
誰能來救救她,幫幫她!
靠在醫院冰冷的牆壁下,她整個身體緊緊蜷縮在一起,可週身還是一片冰寒。
朦朧中,有個聲音一直在叫著她“淺淺”。
是莫戈嗎?
她很想要去迴應,想讓他幫幫她。
可她怎麼也醒不過來。
房間內。
見她越發痛苦的低吟,顧景琛伸出手,將寧淺緊緊抱進懷中,像哄小孩子一般。
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遍遍柔聲安撫著,“淺淺,沒事了,沒事了,我在。淺淺,不怕,我在。”
低沉而又帶著舒緩人心的力量,讓被夢境捆住的寧淺慢慢鬆懈下來。
“淺淺,我在,不怕了。我在。”
一遍又一遍,顧景琛始終柔聲細語般的重複著。
見她呼吸逐漸順暢起來,慢慢睡的平靜後,顧景琛始終提著的心,才終於放下。
他稍稍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雖然抱著寧淺的手臂已經麻到沒有知覺,他還是竭力控制,將寧淺輕柔而緩慢的放下。
又從被子裡拿出玻璃瓶,給她重新灌上了熱水,將玻璃瓶放到她的腳下。
而後,他又將自己的被子抱上床,在她身旁躺了下來,將自己被子加蓋在了她的被子上,裹著被子,將她整個人摟在了懷中。
一直守著寧淺直到後半夜,見她並無大礙後,顧景琛才慢慢闔眼。
*
翌日一早。
寧淺睜開眼後,就看到了身旁被放大的俊顏。
猛地嚇了一跳後,她下意識手腳並用大力推開了顧景琛,厲聲道:“誰讓你上來的!”
因著連日來的疲累,又加上寧淺在身邊,顧景琛確實睡的沉了。
睡夢中,他措手不及被她大力一推,猛然驚醒後,轉瞬間就看到自己即將滾落到床下。
手疾眼快般,他雙手一撐,停在床沿處。
顧景琛剛要解釋,轉過頭,卻見寧淺眼中的警惕與厭惡。
胸腔內瞬間升騰起肆意翻湧的怒火。
倏地,他覆身而上,雙手撐在她兩側,懸在她上方,定定的看著她,眼底毫不遮掩的怒火中,藏著絲絲情慾的熱潮。
寧淺看著上方冷冽的俊顏,不急不緩的問道:“顧景琛,你知道你在幹嘛嗎?”
他一瞬不瞬的看著她,逐漸俯身,貼近她的耳畔,惡狠狠的說道:“做你想的那件事。”
說完,他再次懸起身體,似笑非笑的看她會出現什麼表情。
寧淺頓了頓,將視線從他的臉上挪開,躺在枕頭上閉上了眼睛。
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顧景琛俯下身,吻向她的脖頸處。
冰涼的唇激的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寧淺側眸看著耳畔的男人,雲淡風輕般的開口,“別人睡過的,你也要。什麼時候這麼不挑食了?”
第32章 不恨了,也不愛了
房間內很安靜。
伏在她身上的顧景琛忽然沒了動作,反而整個身體都卸了力道壓在她身上。
寧淺被他壓的喘不過氣,試圖將他推開。
可雙手剛舉到他的胸膛,卻被顧景琛啞著嗓子警告道:“別亂動。”
她默了一瞬,沒在動。
過了很久。
她聽到耳畔傳來他輕聲的嘆息,顧景琛還是保持著壓在她身上的姿勢,只不過他慢慢抬起了右手,屈起手肘,支在他稜角分明的下巴上,一瞬不瞬的看向她。
“寧淺,如果我不在意你跟別的男人睡過呢?”
他雖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淡笑著問她。可眸中蘊著的認真,一覽無餘。
寧淺眼中迅速掠過一抹詫異,捏著被角的手稍稍緊了一瞬。繼而嘴角劃過一抹嘲諷,“顧景琛,你根本不必如此。”
她冷靜到極致的望著他,清寒的音色中透著疏離與釋然,“我們早在五年前就結束了。我傷害過你。可你也沒放過我。我們之間,若說虧欠,怕是你欠我的還要多。”
“我承認回來的時候是恨你的,也想過報復你。可現在……”
寧淺的視線定格在頭頂的白牆上,幽幽說道:“我放下了。”
“我們之間,”她眼睫顫了顫,眸中一片澄明的與他對視著,“真的該放下了。”
顧景琛五指緊緊收攏成拳,四下裡寂靜無聲。
他深深的望進她的瞳孔中,那裡,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許久,他才動了動唇,啞聲問道,“這真的是你所要的嗎?”
寧淺淡淡點了點頭。
是的,她現在願意放下了,放下對他的恨。
只要他們彼此不再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