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女人,不是你的拖累。
“黎溯,當初是我主動招惹你,是我先喜歡上你的,弘城女人敢作敢當,無論什麼結果,我都接受。”她好像還是哭了,但依然盡力微笑著,伸手勾下黎溯的口罩,露出他的面容。
“讓我再好好看看你吧。”
劍眉星目,清秀如畫,溫潤而憂鬱,是她最心愛,也最心疼的樣子。
他說:“小舟,我對不起你。”
她背起手來歪著頭問:“那你怎麼補償我呢?”
黎溯一眨眼,兩顆淚珠墜落,他乖乖低下頭來,腦瓜頂對著她。
她就笑了,指尖插進他柔軟茂密的頭髮輕輕地左揉右揉:“我的寶貝真聰明。”
把他揉成一個雞窩,再一點點捋順,夜色又濃了三分。離人與時光都是攥不住的手,葉輕舟有千般本事,打得過神打得過鬼,可她打不過命。
離別的痛像一隻利爪伸進她的胸膛抓著她的心臟往外扯,她這輩子能感覺得到的痛全都跟他有關。她輕撫著黎溯的側臉,還是捨不得惹他難過,努力笑著,即使笑得很難看。
“你該走了,黎溯,我也要去做我該做的事情了。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你相信我,我們一定會贏。”
黎溯牽過她的手合在掌心:“小舟,我一直都相信你。我們一定會贏,即便不是現在,善惡終有報,那些人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所以小舟,我不要你去拼命,我的確很想報仇,可我更想你平安,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
晚風從他身後湧出,撲在她身上。
他終究是走了,走進夜色更深處。
夜盲的眼睛漸漸看不清他的身影,卻有個聲音忽然朝她這邊傳來:“小舟!”
“嗯?”她遲鈍地迴應。
那聲音溫柔清晰:“是我先喜歡你的。”
她好高興,高興得流下淚來,那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她怕他會回頭看她,一直一直笑著,直到車門聲起。
笑容凝固,她獨自喃喃:“睫毛精,保重……”
故事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當初明明是她說她要過轟轟烈烈的一生,如果要死,就必須做一個悲劇的主角,可現在朝著那個結局走去的人,卻是他。
她佇立在原地,看著他遠去,直到車子載著他在路的盡頭消失不見。她知道,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看見他活著的樣子了。
葉輕舟,是你自己放他走的,你做的沒有錯,千萬不要後悔。
第二十五章 決戰 仁山之上,等待破曉(上)
車子駛出去一段距離,陸沁怡忽然嘆道:“從前我跟蘇子安陸沁怡的丈夫,出軌顧雯雯,第二卷 密室殺人案的死者,被東職學生連湘、樊如可殺害。,也有過和你們一樣好的時候。”
黎溯坐在副駕駛盯著前路:“蘇子安就死在她身邊,我當時也在場。”
陸沁怡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沒吭聲。
黎溯狀若無意地說下去:“我沒有看見蘇子安的屍體,但小舟坐在他旁邊一人遠的地方,褲子上全都是他的血。聽說出事的房間整個都成了血泊,他表情猙獰,想必死得很痛苦。”
路燈的光柱像一柄軟刃從車中切割而過,黎溯頓了頓,沉聲問她:“這真的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陸沁怡臉上明暗交疊,半晌重重撥出一口氣:“他毀了我一輩子。”
黎溯敏感地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你所說的毀,是指他背叛了你們的婚姻讓你陷入痛苦,也是說他逼迫你進入破曉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但這條路到底是你自己選的,所以你這輩子,一半毀在他手裡,一半毀在你自己手裡。”
陸沁怡鼻翼微微抽動。
“霜姐說得沒錯,男人都是含著謊話出生的。來之前她特意叮囑了我不要被你的鬼話迷惑,小年輕,別費力氣了。”
“她這麼怕我嗎?”黎溯哂笑,“難道你不覺得她說這話,恰恰證明連她都覺得你會認同我的看法嗎?”
陸沁怡冷著臉:“我不會聽你的。”
“你不用聽我的,也不用聽她的,”黎溯不疾不徐,“你讀那麼多書,過那麼多年生活,不是為了聽誰的話做誰的隨從。你有獨立的人格和思想,你只要聽你自己的判斷。”
陸沁怡沒介面,黎溯知道她已經被他說動。
“你害怕嗎?”黎溯問。
陸沁怡反問:“我怕什麼?”
黎溯淡淡微笑:“第一次殺人,哪有不怕的?”
路中間突然竄出來一隻流浪貓,陸沁怡猛踩剎車,身體重重撞回座椅的一瞬,她驚愕地望向黎溯。
黎溯依舊笑意清淺:“怎麼,你很意外嗎?破曉的媽媽必須是殺人犯,人人如此,不然就會破壞裡面的平衡。從看到凌霜派來的人是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要你殺了我,讓我死在仁山。”
畫面一度靜止。
“陸沁怡,要不要打個賭?從這裡到仁山還有差不多半個小時的車程,我用這半個小時來猜一下你們的打算,猜不中我隨你處置,你要我自殺都可以,但如果我猜中了,你就答應我一個要求——敢嗎?”
半小時後 ,車子停在了盤山公路入口。
車窗搖下來,裡面坐著一男一女。兩張黑金會員卡交出去,人臉識別透過。
卡是凌霜疏通關係借來的,找她的“人脈”動了手腳,任何人的臉都可以透過驗證。
工作人員微笑頷首,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按下開關,欄杆在他們面前緩緩升起。
駛上斜坡,男子才道出疑惑:“按理說把守入口的工作人員會記得黑金會員的長相。”
陸沁怡額頭微微滲出冷汗:“那是凌霜的人。”
男子皺眉:“那她豈不是發現了……”
“她當然發現了,”陸沁怡苦笑,“現在凌霜一定已經收到了訊息,我沒有退路了。”
汽車爬著山,山頂一彎銀白的月牙。
月光在城市裡比在鄉野要黯淡些,凌霜靜坐在駕駛位,手機螢幕忽然亮起,光芒在黑暗中找到了她的臉龐。
一條簡訊息:
“陸沁怡上山了,旁邊的不是黎溯。”
她冷豔的笑容浸在那道光裡,一行字盡數在她眼中焚化。
她換了另一個聯絡人,按下語音輸入,朱唇微啟,緩緩吐出兩個字:“去吧。”
一道黑影,像從夜幕中被撕出來的一條,聞令而動,無聲無息地綴在黎溯身後,頂著冷風。
冷風拍打著奕城市局的窗格,局長辦公室門窗緊鎖,屋裡的桌上卻亮著一盞檯燈。燈座邊的手機上正播放一段影片,陸沁怡的車帶動視角轉換,一路通過了山下的關卡。
黎成嶽點燃一支菸,眯起眼睛吸了一大口。汽車尾氣在手機螢幕劃過,口鼻噴出的煙霧向黑暗中散開。
“凌霜,你果然還是背叛我了啊,”黎成嶽夾著煙的手指輕點了一下螢幕,“知道背叛君王的下場是什麼嗎?”
一截菸灰在火光中搖搖欲墜,忽地一閃,在堅硬冰冷的菸灰缸裡摔得粉身碎骨。
殺意在城市的不同角落悄然升騰。
陸沁怡胳膊發抖,幾次差點把車開到山崖下面,副駕的男子提議:“換我開吧。”
“你少管我!”陸沁怡焦躁到極點,“我就不該信你們的鬼話,你們這些當警察的就只想完成自己的任務,根本不會管我們的死活!”
“小舟已經去破曉了。她是昕陽市局的線人,參與過很多案件,她會救出你女兒的。”
陸沁怡歪歪扭扭地開著車,耳邊又響起臨走前凌霜的話:“你只管安心去,孩子在我這裡,我會好好照顧她的。”說這話是當她傻嗎?凌霜是個精明女人不假,可自己又哪點兒比不上她?凌霜分明就是在說,去做你該做的事,你的女兒我先扣在手裡,別想耍什麼花招。那一刻她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破曉新入夥的好姐妹,凌霜也絕不是什麼解救女性的善茬,她們都是棋子。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最終被黎溯說服放他離開,換了這個自稱昕陽市局刑警、名叫卓豪的男人上車。
“葉輕舟,”陸沁怡雙眼血紅,“她再厲害也不過就是個普通人,怎麼可能對付得了凌霜?你們要是真的想救我女兒就該派警察去,搞一個小女孩單槍匹馬的在這裡糊弄誰!”
卓豪耐著性子解釋:“凌霜扣押你女兒不假,可明面上她只是個託管機構的老闆娘,在你出門的時候幫你照看孩子而已,而且這裡是奕城,昕陽的警察用什麼說法帶走你女兒?動靜一旦鬧大,黎成嶽馬上就會有所察覺,到時候會是什麼結果還用我說嗎?”
陸沁怡發狠拐過一個彎恨恨道:“你說的那些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只想保護好自己的孩子!”
“你真的只想過自己的日子不摻和別人,當初就不該踏進破曉,”卓豪終於有些不客氣了,“沾染了他們你就不可能獨善其身,眼下只有跟警方配合才是出路。陸絲雨是你唯一的女兒,難道葉輕舟就不是葉局唯一的女兒嗎?她沒有犯任何錯,她是為了你們母女才去赴險的!她跟你非親非故尚且去救你女兒性命,你這個做母親的,好歹要給孩子搏一個光明正大的未來!”
一滴汗順著她的額角蜿蜒而下。
山風嚎啕,颳得人耳邊簌簌作響。車子在停車場停穩,卓豪再無多話,一個人徑直奔著精神療養中心的方向去了。他只在那棟樓正門外遠遠掃了一眼,腳下沒有任何停留直接繞到樓體背面。大樓擋住了前面的體檢和復健中心,後面的生活區相隔較遠,加上這棟大樓熄了燈,從那邊望過來便只有漆黑的一團。卓豪仰頭張望一遍,瞥見四樓一個房間窗戶開了條縫,正好挨著雨水管。
就那間了。
藉著夜色的隱蔽順雨水管攀爬到四樓窗邊,手一扒腿一跨瞬移過去,泥鰍一樣悄無聲息鑽進去蜷在牆根底下。夜半三更的,加上自己一點動靜也沒出,他本以為至少能有個幾分鐘空檔給他觀察一下形勢琢磨下一步行動,誰知一抬頭,眼前的景象驚得他倒抽一口氣。
面前病床上一張乾枯的臉,被月光照得藍幽幽的,碩大突出的白眼球摻著密密麻麻的紅血絲,一動不動地瞪著他。
不像醫院,像鬼屋。
卓豪幾乎立刻就要衝上去採取措施防止她出聲,卻在下一秒突然被一個念頭鎮住——
這女孩怎麼……有點面熟?
尋常人沒辦法認出這樣一張臉,可卓豪做刑警多年這本事早已練得純熟,認真看了幾眼之後那臉龐便和記憶中黎溯給他看過的照片對上了號。
她是夏澄!
彷彿冥冥之中有人指引一般,他竟然直接溜進了夏澄的病房!
他對著夏澄比了個噓,亮出自己的證件,然後探頭往她身後瞄了一眼。這是個單人病房,不大一間,門上有塊磨砂玻璃,映著走廊上灰突突的燈光。
卓豪單手撐地蹲著挪到夏澄床邊,把自己的證件又往她眼前湊了湊:“我是昕陽市局刑警,來救你——黎溯拜託我來救你的。”
夏澄像一具乾屍一樣毫無反應。
情況和他們估計的一樣糟糕,卓豪緊忙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條:“夏澄,這是黎溯寫給你的,你應該認得他的字。”
卓豪把紙條遞過去,又微微挪開,讓月光可以照在上面。這一次夏澄的眼睛終於跟著紙條轉動起來,那些漂亮的字漸漸在她眼中有了倒影。
乾裂的嘴唇微微開合,沒有聲音,只有形狀,“黎溯”的形狀。
“夏澄,這棟樓有沒有什麼隱秘的能藏東西的地方,閒雜人等進不去的那種?我們要找到組織潛藏的罪證。”
夏澄喉嚨裡發出乾啞的氣聲:“沒有。”
卓豪神色微黯,然而夏澄忽然幽幽一笑:“罪證?我有。”
她掀起身下的床單和薄薄的軟墊,露出最下面的彈簧床墊,棉質的表面一塊一塊地斑駁,像一片灘塗。
“你要的罪證,”夏澄輕笑著,面容枯瘦如老嫗,可笑容卻是獨屬於少女的清甜,看得人難受,“這麼大你拿不走,割一塊兒吧。”
聯想到女孩兒與賣淫組織,卓豪立刻明白了這是什麼,還來不及驚歎夏澄身在狼窩竟有膽識留下這麼一手,忽然意外地發現這床墊已經缺了一塊。
“被割過了?”卓豪問,“你還給了誰?”
夏澄眼神飄忽,笑得很天真:“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