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舟正消化著這件事,不知怎的心裡又升起一點不好的預感。
鄭瀟方才聲音裡的凝重似乎超過了這件事該有的分量。
“鄭警官,”葉輕舟皺眉問,“你是不是還有話說?”
“是,葉老師,你要有個思想準備。”
他剛才叫她“葉輕舟”,現在又改口叫她“葉老師”,想到之前向邱洪川問出的種種,葉輕舟不禁心跳咚咚地快起來,腦海裡止不住地冒出那個她最不想面對的可能性。
“該不會……”
“是的,”鄭瀟一字一句,沉沉說道,“疑犯被當場逮捕,是你的學生,曾雅櫻,和孫悅博。”
第五十六章 午夜惡魔
“黎局,黎溯最近很不安分啊。”凌霜坐在沙發扶手上,斜倚著黎成嶽,把手機遞給他看。
黎成嶽瞟了一眼那些舉報“唐宮”的文字,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伸手去掏煙。
“別抽,我等下要回‘破曉’,身上留下煙味對孩子們不好,”凌霜玉手按住黎成嶽,又微微探身繼續問,“那個叫鄭瀟的警察,老實了兩年,現在也開始有動作了。黎局,你不打算……”
黎成嶽渾不在意地哼笑:“烏合之眾,也值得我們費神?”
凌霜單手托腮,歪頭嫵媚地看著黎成嶽,等他說下去。
黎成嶽滿意地勾勾凌霜的下巴,循循善誘:“黎溯和鄭瀟想造反早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麼過去的兩年他們都好好眯著,現在卻突然蹦躂起來?”
凌霜思忖不過一瞬,隨即嘴角一揚:“葉予恩。”
曾雅櫻和孫悅博每個週末都聚在甜品店一起寫作業,從高一開始就是這樣。當時倆人剛應付完一科,拿起手機正準備玩一小會,就發現班級群裡竟然有五百多條未讀資訊。
中心思想就是,密室館命案現場暈倒的兩個兼職居然是連湘和樊如可。
起頭的當然是邱洪川,不過他只從葉輕舟那裡聽來“裡頭的是那兩個人”,不知道“那兩個人就是兇手”,所以群裡七嘴八舌討論半天無外乎就是在說那兩個人活該。兩個女孩正準備跟著起鬨,誰知下一秒話題主角竟然來了——就像漫畫裡的人突然穿越進現實一樣,曾雅櫻剛從滿屏的“連湘樊如可”裡抽出目光,連湘樊如可就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很明顯又是來挑事兒的。
激情對罵、人身攻擊、找個好地兒、擼袖子開幹,一套流程玩了這麼多次兩夥人早都搞出默 契來了,一路順順當當地進入了正題,可就在四個人都覺得接下來的結果無非就是輸和贏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連湘和樊如可在戰鬥中突然毫無預兆地雙雙吐血,白眼一翻倒了下去,曾、孫二人正慌亂地去試她們鼻息的關頭,鄒宇航帶人不知從哪裡直衝過來,就在那一刻,連、樊二女彷彿看準了時機一般,腦袋一歪,嚥了氣。
鄒宇航他們不由分說扭了曾、孫,報了警。
“葉輕舟,出來,上大路,我載你去分局。”
葉輕舟再一次點了頭才想起來對方看不見,連忙補了一聲“好”,摘下耳機丟還給面前的警察。只不過她剛跑出去一步就猛地剎住車,回身一把抓住黎溯的袖子。
“跟我走。”
黎溯漩渦一樣漆黑深邃的眼睛眨了兩眨,隨即向下按住葉輕舟的手腕,示意她放開他。
“我要回家。”
葉輕舟難以置信:“你這個時候還敢回家?”
黎溯怕她又激動起來,情不自禁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他們不會蠢到跑我家裡去殺我,你細想想就知道。”
葉輕舟本來就還沒消氣,舍下臉來拉上他一起走他居然還敢拒絕,這回她小暴脾氣是真上來了,衝兩個警察甩下一句“給老孃看好他”,便撒丫子捲土裹塵頭也不回地跑了。
“好、好的!”兩個警察忙不迭答應了,轉頭又納悶:這貨是誰的老孃,我們聽她的幹嘛?
到了分局裡面已經是一片雞飛狗跳,四個孩子的八位爹媽都到了場,正站成兩派指著對方的鼻尖連哭帶罵。葉輕舟暫時沒空跟他們攪和,閃到一邊繞過去悄悄問鄭瀟:“能不能讓我見見我的兩個孩子?”
鄭瀟眼睛不看她,連嘴唇都沒動,話直接從喉嚨傳了出來:“不然我帶你回來幹什麼,不過要有我們的人陪著。”
兩個女孩平時已經算很勇敢的人,但十七八歲的年紀親眼目睹死亡,還被當成嫌疑人抓進來,到底是嚇著了。葉輕舟先進了曾雅櫻的問詢室,曾雅櫻正哭,抬頭一見進來的是葉輕舟,直如看見太陽昇起來似的忘情急促地大喊:“老師!老師!”
葉輕舟簡短有力地迴應她:“老師在,不怕!”
一句話像一顆定心丸,曾雅櫻頓時冷靜下來,七零八碎的問詢終於回到正軌。這時候警察才發現這個小姑娘其實口齒伶俐得很,情緒平復後說起話來有條有理,幾分鐘的功夫事情就全問清楚了。
葉輕舟又去了孫悅博那一趟,安撫好她後拿到兩份證詞去敲了鄭瀟的門。
“鄭大警官,你的奏摺。”葉輕舟把兩份單獨問詢卻結果大同小異的證詞擺在鄭瀟桌上。
鄭瀟遞煙過去:“抽嗎?”
葉輕舟不跟他客氣,五分鐘後狹小的辦公室就被他倆抽成了半個火災現場。
“你看得出我那倆孩子是無辜的吧?”葉輕舟鼻孔冒煙地問。
“你也看得出這事情不只表面這麼簡單吧?”鄭瀟吞雲吐霧地接。
然後兩個人繼續沉默,彷彿把對話轉移到了地下。
葉輕舟把接下來的打算盤了個大差不離,可又隱隱覺得自己好像落下件什麼事忘記做了。
“啊!”她忽然想起來,重重推了下鄭瀟的胳膊,“快問問你那倆人黎溯在幹嘛!”
這小混蛋別趁他們大人忙著又去作妖了!
“他在自己房間裡,”電話接通那邊的人肯定地答,“一回來就把自己鎖房間裡,一直在敲電腦。”
“在玩遊戲?”
“不知道,就聽見鍵盤和滑鼠噼裡啪啦的,問了他幾次,他就說他有事要忙。”
行吧,愛玩啥玩啥,別給大人添亂就行。
電話剛斷,戴龍龍敲門進來。
“法醫那邊怎麼說?”
戴龍龍利落回答:“懷疑兩個人是死於中毒,具體還要看屍檢結果。”
鄭瀟微微點頭:“你去候著,結果出了立刻告訴我——葉老師,這裡也沒你什麼事了,回吧,我眯會兒。”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天早黑了。戴龍龍送葉輕舟進了電梯,返身去了法醫辦公室,鄭瀟兩天一夜沒休息,累得靈魂出竅,身子往椅背上一砸,瞬間就迷糊了過去。
夜色漸濃。幾個學生的審訊工作都已完成,只等法醫那邊結果出來好有個論斷。負責問詢的警察已經出去忙別的了,幾個孩子吃了盒飯,被留在問詢室等待,家長們被領到接待處,專人陪著。
人間漸入酣眠。
惡魔始出作祟。
十一點半,問詢室的監控被人神鬼不覺地掐斷。
那人看著螢幕裡孩子們的影像被黑色完全覆蓋,然後轉身離開機房,朝問詢室走去。
路過法醫處,一門之隔白燈如晝,裡面的人還在埋頭忙碌。
路過鄭瀟辦公室,屋子敞著門,鄭瀟正靠在椅背上睡得鼾聲如雷。
他心中篤定,繼續前行。
到關著曾雅櫻的地方,他從門上的小窗望進去,曾雅櫻也早已累得伏在椅子前困住她的小桌板上睡著了。
很好。
他不聲不響地開門進去,輕手輕腳地把門關上,無聲無息地走到曾雅櫻身側,從兜裡拿出抽好了藥的注射器,拔掉蓋子,細長的銀針在白熾燈下寒光刺目。
針尖向下,對準了她裸露在外的脖子。
第五十七章 到底遺漏了什麼?
針尖奔著曾雅櫻後頸急急墜下,眼看就要刺入她的面板,忽然“哐啷”一聲巨響,持針的人和睡夢中的曾雅櫻同時嚇了一大跳,然後望著門口的來人,齊齊愣在了那裡。
針尖銜著一滴險險墜下的藥液,懸在半空。
那人看清了不速之客的臉,冷冷笑道:“葉老師,你不是早就走了嗎?”
葉輕舟好整以暇地倚在門框上,似乎很開心:“來都來了,要是錯過這場好戲,不就吃大虧了,親愛的——戴警官?”
她身後又響起一個男聲:“你還真是到什麼時候都不能吃虧。”
戴龍龍明明白白聽出是鄭瀟的聲音。
“呵,”他哼笑一聲,“原來你也是裝睡。”
鄭瀟從葉輕舟身側擠進來,不客氣地繳了那支注射器,舉起來對著燈光打量兩下,又伸手遞給屋外候著的人。
“我早就知道我身邊不乾淨,”鄭瀟抱起雙臂,神色複雜地看著戴龍龍,“只是到了今天,才確定了一直監視我的人就是你。”
戴龍龍奶豆腐一樣乖巧的圓臉上浮起冷漠的笑意:“哦?怎麼發現的?還請前輩不吝賜教。”
鄭瀟沒答話,而是先吩咐了人帶曾雅櫻去安全的地方,派了好幾個人守著她們這些學生。待到屋裡只剩下戴龍龍和葉輕舟,他才徐徐說道:“首先是時間,你被分到分局實習的時間剛好是鍾毓秀被殺後不久。當然,那一批來的不止你一個人,這也是我遲遲無法確認的原因。至於今天……”
葉輕舟適時介面:“你今天一共有兩處破綻。第一,你表面上一副什麼也不懂全聽我解釋的態度,實際上卻處處在引導我靠近事情真相。你提醒我兇手其實不必抓多一個人進‘行刑地’,捏著我的證詞在我眼前不停晃悠讓我明白兇手抓我的真實用意,在現場故意誘導我案件重演讓我聽出案發當天出響的根本不是門閂。這一切操作都是為了讓我能夠在預定的時間內推理出連湘和樊如可才是兇手,好跟你們殺這兩個女孩的計劃完美契合。”
“葉老師,話不是這麼說的吧,”戴龍龍又笑了,那樣一張單純的臉上出現這種笑容看上去讓人分外難受,“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斷而已,況且現場你也親自去了,沒發現兇器,你的推論沒法成立啊。”
葉輕舟不以為然:“既然我在現場聽到的‘門聲’其實是開關銅雕像的聲音,那麼兇器一定就是藏在銅雕像裡。”
“案發當天我們現場搜查的時候裡面就是空的。”
“沒錯,”葉輕舟順溜地介面,“‘我們現場搜查’,你就是當天現場勘查的人員之一!兇器的詭計少了你和他們裡應外合哪裡唱得成?連湘和樊如可負責把兇器藏進去,而你負責在現場勘查的時候避人耳目把兇器收回來,等到別人去看銅雕像的時候,那裡面可不就是空的了嗎?”
戴龍龍“嘖”了一聲:“葉老師,你這就是恩將仇報了。你剛才說的這些有一丁點證據嗎?我幫你發現真相,你不誇我聰明,反而說我別有用心。”
葉輕舟聳聳肩:“我倒是想誇你——假如你沒有這第二處破 綻的話。還記得今早見面的時候你跟我說什麼嗎?‘所有關聯案件的來龍去脈瀟哥都研究過很多遍了,但是一直找不出證據’。你沒品出這句話有什麼毛病嗎?‘一直找不出證據’的意思是已經知道了兇手是誰,只是缺少證據支撐。鄭瀟的確早在蘇子安被殺的第二天就鎖定了兇手,但事關重大,他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這個訊息。假如你真的對內情一無所知,那麼從你的視角出發他找不到的應該是‘兇手’,而不是‘證據’。”
戴龍龍扁一扁嘴,用 0.5 倍速來了個纏綿的眨眼,懶怠多言了。
鄭瀟看著這個跟了自己快兩年的年輕人,如果不是這一場變故,那麼同一批進來的警員裡,他最器重的就是他。
“即便沒有葉老師說的那些,光是我們前腳懷疑到連湘她們、後腳她們就死於非命,內鬼是誰也已經很明顯了。從發覺‘破曉’的事有人暗中罩著開始,我就一直等著組織來殺我,卻是等著等著,兩年就過去了。我知道我身邊一定有人在步步緊盯,一旦我不老實了,‘死緩’就會變成‘立即執行’。只是,殺害一個警察容易,料理一個警察的善後卻很難,讓我閉嘴最好的辦法是讓我在自己的地界犯最惡劣的錯,自己把自己給玩死。連湘她們的命案,搞得轟轟烈烈興師動眾,可是破綻卻又那麼明顯,誰都看得出那是毒殺,和曾雅櫻她們沒關係,兇手費這力氣,總不能只是想送葉老師的孩子來分局一日遊吧?所以那一刻我就知道,組織讓我自投羅網的日子,終於來了。
“但我還是好奇,你名校畢業,年紀輕輕,為什麼放著大好前途不要,去和那些人廝混?”
“大好前途?”戴龍龍鄙薄道,“像你一樣點燈熬油忙活十年混個隊長嗎?人生就像登高樓,有電梯你不坐,非要爬樓梯,我還納悶世上哪來你們這麼傻的人呢。”
“怎麼,害了我,你就能搭上他們的電梯了?”
“可不麼,”葉輕舟接話,“讓兩個沒有作案嫌疑的學生死在警局裡,我這個老師、你這個警察,誰也別想混了,一次滅倆,多大的功勞!行啊戴龍龍,長著最萌的臉,幹著最狠的事,金剛芭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