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洪川連忙搖頭解釋:“不是的葉老師,以前我們總盯東職那幫人,他們狡猾得很,我帶著大傢伙和他們鬥了快一年,現在很會隱蔽的,不怪你。”
啥?什麼叫不怪我?不然呢?你他媽還敢說是老孃的錯嗎?
葉輕舟覺得邱洪川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說話真的不著調。
邱洪川知道葉輕舟不是真的跟他生氣,便也不再解釋,而是有些擔心地問:“老師,黎溯到底怎麼了?我看他人都瘦脫相了,渾身上下全是紗布,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黎溯被組織抓走用酷刑折磨了一夜,獲救之後又在 icu 裡昏迷了兩天,雖然現在已經甦醒,可反覆強行催吐和大量烈性酒燒蝕導致的重度胃潰瘍和食道灼傷讓他仍然無法進食,只能靠輸液補給營養。這樣連番的折騰下來,他本來就不大的一張臉更是瘦得一點肉也沒有,兩頰都凹陷了下去,虛弱得像一個絕症晚期的病人。
葉輕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他,正在搜腸刮肚組織語言時,發現對面的邱洪川竟然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她突然回想起來,其實今天下午在辦公室的時候他就好像就心事重重,只不過那時候自己實在是太困了,沒有精力去細究這些。
“邱洪川,你想說什麼?”葉輕舟直截了當地問。
邱洪川看看她,又看看病房門,一口氣提起來又撥出去,猶豫再三還是沒有開口。
葉輕舟皺眉:“什麼事啊,還至於瞞著我?”
邱洪川囁嚅著:“老師你明明知道黎溯在這家醫院,下午的時候不也瞞著我麼……”
好呀,小屁孩還知道反咬一口了!
可是還不等葉輕舟反駁,一個快遞員突然大步走過來指著病房的門向他們詢問:“請問黎溯先生是在這一間病房嗎?”
他懷裡捧著一大束鮮花——真的就只有一束花,雖然明顯是送病人的,可是別說慰問卡片了,連一個署名都沒有。不過更讓葉輕舟在意的,是這束花散發著一股特殊的氣味。葉輕舟雖然不是農業專家,但是一般的花都還是見過的,這種氣味她還是第一次聞到,說不上好不好聞,只覺得非常奇異,不太像植物的味道,倒有點像女人身上的脂粉氣息。
如果說她對那氣味還只是因為陌生而感到好奇,那麼對面的邱洪川則是在聞到那氣味的一瞬間臉色大變,幾乎是撲上去對著那束花左瞧右看,又低下頭深深地吸了一口,再起身時,他眼中突突跳動著磷火一般的驚疑。
“怎麼了,這花有什麼不對嗎?”葉輕舟詫異地問。
邱洪川沒說話,而是先簽收了花束,謝過了快遞員,待他走後才語氣凝重地告訴葉輕舟:“老師,這花——是蘇蕾送的!”
“你怎麼知道?”葉輕舟大為意外。
“蘇蕾她們家以前是開手工香薰店的,她爸爸有獨門手藝,店裡專門賣他親手調配的香水、香薰蠟燭、香薰精油什麼的。去年蘇蕾過十六歲生日時,她爸爸專門給她製作了一款香水作為生日禮物,名叫‘碧玉’。這束花的香氣,就是‘碧玉’的味道。”
“你確定?”葉輕舟有些不敢相信,畢竟蘇蕾已經快一年沒有訊息了,邱洪川記錯了也不是不可能。
邱洪川卻十分篤定:“我確定,蘇蕾在她的生日聚會和後來的新生才藝大賽上都有噴過這支香水,兩次我都在場,對這個味道印象特別深,絕對不會弄錯的。”
“可是……”葉輕舟還是心存疑慮,“即便這香氣就是‘碧玉’的味道,也不見得這束花就一定是蘇蕾送的啊。”
邱洪川抱著那束花,屬於故人的香氣像是從往事中穿越而來:“就算不是蘇蕾本人送的,也一定和她有很大關係。‘碧玉’是她爸爸特意為她做的,統共只有一小瓶,秘方沒人知道。蘇蕾非常喜歡它,一直很珍重地保管著,沒有特殊原因它到不了別人的手裡。而且老師你看,這束花都沒有標明送花人的名字,我猜是蘇蕾害怕被別人發現,所以只能透過這樣隱秘的方式來告訴黎溯,她就是送花的人。”
葉輕舟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說法,復又意味深長地笑了:“假如你的推測是正確的,那麼,蘇蕾和黎溯之間有什麼關係?她是怎麼知道黎溯受傷的?她又為什麼要送花過來呢?邱洪川,你是知道答案的,對吧?這就是你在隱瞞的事。”
邱洪川默不作聲。
“怎麼,都到這個份上了,你還要繼續瞞著我?”
邱洪川又望了一眼病房門,躊躇著道:“黎溯他不讓我說……我想一直幫他保守秘密的,可是他這麼快就出了事,我實在是……唉,算了,老師,我知道你不會害黎溯的,還是告訴你吧。其實上週四晚上,黎溯曾經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跟我問蘇蕾家的地址。我當時覺得很奇怪,印象中黎溯和蘇蕾壓根就沒說過話——其實他跟誰都不說話——但是聽他當時的語氣很緊張,好像有什麼很嚴重的情況,所以我就告訴他了,也答應了他要替他保密。這周發現黎溯聯絡不上我心裡就有點犯嘀咕,沒想到出了這麼大的事。”
上週四晚上……葉輕舟忽然想起,正是在那之後的第二天,也就是週五的早上,黎溯發信息給她說,週末要陪她回昕陽去玩兩天。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葉輕舟悽然一笑。那一天的背後,有這麼多她不知道的事。那是一個美夢的開端,也是一場陰謀的序幕。
第三十九章 元兇現身
黎溯知道葉輕舟就在外面。
儘管外面一片嘈雜,可黎溯還是能過濾掉重重不相干的喧擾,辨認出葉輕舟的聲音。他從甦醒到現在一直急於探聽事情發展成什麼樣子了,可當葉輕舟的聲音傳入他耳朵時,他卻暫停了一切思考,只想聽清楚葉輕舟說了些什麼。
他很想看看她,然而,直到外面的聲音漸漸止息,直到他支撐不住又昏睡了過去,她都沒有進門來。
第二天,黎溯拒絕打止痛針,靠疼痛維持清醒,等著葉輕舟。第三天,第四天,他一直強撐著精神等,卻始終沒有等到她露面。
住院一週後,黎溯依然沒有見到葉輕舟,卻等來了專程從昕陽趕過來探望他的葉予恩。
彼時黎溯身上的外傷恢復了一些,雖然人還是很虛弱,但已經能坐起來,也能說話了。葉予恩進來的時候,黎溯先是大吃一驚,但很快就就把前因後果全部想清楚,不由得從面上到心裡都冷了下去。
葉予恩人前人後是兩幅面孔,工作時眉頭一皺不怒自威,一回家又成了慈祥大爺。此番他名為探病,卻從進門開始臉上就帶著黎溯從未見過的嚴肅神情。只是,當他坐在黎溯床邊,看著媳婦宋美辰當成半個兒子疼愛的漂亮少年此時傷痛纏身的樣子時,他緊繃的面容又不自覺地鬆懈下來,良久才嘆了口氣:“到底還是個孩子,也真是難為你了。”
黎溯壓抑著心中的不安,強作鎮靜地對葉予恩說:“葉叔叔,您那邊發生了那麼惡劣的案件,您一定很忙,不會輕易離開昕陽。況且您專門等到我身體恢復了、能說話了的時候才來,應該不只是來探病的。有什麼話,請您直說吧。”
葉予恩點點頭:“你的確是個聰明的孩子,你媽媽臨終前把事情託付給你,沒有選錯人。”
黎溯神色一僵。
葉予恩繼續說下去:“你嗓子剛好,現在不適合說太多話。關於這所有的案件,我心裡都已經有了猜測,只是不知道準不準確,這樣吧,我說,你聽,哪裡說的不對,你再來糾正我。”
牆上的時鐘是個沒有感情的判官,鐵面無私地走著自己的節奏。
“我們就先從最近的這一次事件說起吧。在這次事件中,有兩個人遭到了綁架,一個是你,一個是‘唐宮’的銷售經理靳雲霏。其中,綁架你的人應該就是當年殺害你母親的賣淫團伙,原因就是這兩年來你一直在想辦法揪出他們,也的確做出了威脅到他們的事情,可是綁架靳雲霏的人卻一直沒有浮出水面。通常來講,綁匪綁架人質都是想要滿足某種特殊的需求,為了這個目的,一般綁架發生後短時間內綁匪就會有所動作,透過各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需求。可是在靳雲霏的案子中,綁匪寄出那條花瓣項鍊之後竟然就銷聲匿跡了,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全部的訴求就在那一條花瓣項鍊上面。那條項鍊上面有兩條線索,第一,項鍊的款式非常獨特,市面上買不到,但卻和曲悠揚約會趙東亮時所戴的款式一模一樣;第二,它上面沾有張潮的指紋。綁匪其實是想要告訴我們,張潮、趙東亮、靳雲霏和曲悠揚四人有密不可分的關係,他們都是隸屬於那個賣淫組織的人。但如果僅僅是這樣,只怕並不能引起警方多少重視。怎樣才能逼迫警方全力以赴去追查這四人的事情呢?辦法就是,把火引到警察不得不在意的人身上來。而綁匪最終選中的這個警察不得不在意的人,就是我的女兒,葉輕舟。
“原本我們都覺得,張潮殺小舟是因為她一直跟在你身邊,影響了組織的計劃。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組織就相當於捅了昕陽市局這個馬蜂窩,我們全域性必然不會與他們善罷甘休,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沒錯,這樣做對組織確實沒有半點好處,但是對組織的仇人卻是大大有利!——黎溯,引張潮去殺小舟的人,就是你啊!”
黎溯咬著牙不吭聲,下頜緊緊繃成了一條線。
葉予恩徐徐說下去:“這事情還得從那場火災說起。你暗中調查組織,被組織發覺,為了給你一個警告,組織派人去你朋友的出租屋放了把火,差點燒死了屋裡所有的人。但你一心要替母親報仇,不會因為這點恐嚇就妥協,所以你主動出擊,找到在超市裡糾纏你的那個人——那個焦棟樑應該也是組織裡的一員吧——不惜打暈小舟,單獨進入他家裡向他問話。當時小舟明知道你找焦棟樑目的不單純,但也沒有逼問你什麼,現在看來,你找他應該是為了問出組織裡殺手的身份以及他殺人的方式。在得知殺手是張潮後,你便跟蹤了他,將組織裡交給張潮的、要他殺害的女孩的資料照片全部換成了小舟的,讓張潮誤將小舟當成了目標,而你則在得手後主動提出週末要帶小舟去昕陽玩。這樣一來,那個週末就會發生在昕陽的地界謀殺昕陽市局副局長女兒的重大案件,昕陽市局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置身事外了,你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你的計劃本身天衣無縫,但是中途卻發生了意外,那就是張潮被突然出現的餘聞君給殺死了。如果張潮活著被捕,那麼你就有大把機會可以引導昕陽警方去發現張潮和組織、和曲悠揚那群人之間的關係,可是他偏偏死了,死人嘴裡是套不出任何話的。說到這裡,黎溯,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思維縝密,你早就想到事情或許不會那麼順利,所以提前準備了另一套方案,那就是——綁架靳雲霏。一旦昕陽這邊出現異變,你那邊就立即寄出那條花瓣項鍊,讓帶有張潮指紋的物證來代替死去的張潮本人,向警方宣告他和組織那群人的關聯。黎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靳雲霏現在應該不在奕城吧?張潮死後,你匆匆忙忙回到奕城,並在偏僻的奕城西站下了車,為的是拿自己當誘餌吸引組織的視線,並將早就準備好的甲油膠碎片灑在鬼城迷惑組織和警方,藉此掩護靳雲霏去到無人知曉的地方。只是這樣一來,靳雲霏雖然順利藏身,但你卻沒能逃過組織的魔掌,生生受了這一場磨難。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這次你受傷,很多關節我們還真未必能那麼快想清楚。黎溯,你不覺得你的傷很蹊蹺嗎?他們對你用刑之殘忍,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可是你受傷無數,卻沒有流一滴血,這是為什麼?小舟曾在闖入唐宮救你的時候遇到一個人,那人跟她說,組織這一次沒打算殺你,他們不會讓你死。但是,黎溯,你可是身患凝血功能障礙症啊,那些人只要割破你一點皮,搞不好就會直接要了你的命!所以,這件事只有一個解釋——組織的人根本就是知道你有血液病的!”
黎溯鼻翼微微抽動,顫動的呼吸聲在安靜的病房裡顯得格外清晰。
“孩子,知道你得了這個病的人都有誰?除了你的親人,應該就只有小舟了,連我和你宋阿姨都是前幾天才聽小舟說起的。小舟自然不是要害你的人,而這個賣淫組織的頭領如果是你二姨或者其他什麼人,你身為奕城市局局長的兒子,又何必受到了這麼嚴重的虐待還忍氣吞聲?除非,那個殘忍殺害了你的母親、警告你綁架你、操縱著龐大的賣淫組織逍遙法外的人,就是你的親生父親,奕城市公安局局長黎成嶽!”
黎、成、嶽——黎溯在心裡狠狠咀嚼著這三個字,面部肌肉止不住地抽搐,眼中迸射出岩漿一般熾烈的恨意。
葉予恩面色沉抑,靜靜看了黎溯許久後垂下眼來:“我們曾經以為,你揹著所有人暗中調查你母親的案子,是因為痛恨黎成嶽無能,對他失去了指望,直到現在我們才知道,黎成嶽一直破不了 827 案,不是因為他百務纏身,更不是因為他窩囊無能——他是太能耐了,他自己就是那個殺人吮血的惡魔!”
一輛裝滿藥瓶的推車隆隆地劃過病房門前的地面,帶著一股倉促的疾風由遠而近,又漸漸消失。
“在確認了這件事之後,之前的種種謎團也就都能迎刃而解了。黎溯,你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學生,想和奕城市警察權力之巔的人博弈,是不可能贏的,你必須要藉助能與之抗衡的力量。恰巧這時小舟出現了,於是你將希望寄託在了她背後的昕陽市局身上。只是,你父親用他的賣淫帝國作惡多端,籠絡權貴,你害怕他的勢力早已悄無聲息地蔓延到了臨近的昕陽,怕我其實背地裡已經跟他同流合汙,連小 舟都像你一樣被生父矇在鼓裡,所以你不敢貿然亮明身份,只能一步一步試探 ,而你做出的第一步舉動就是——拋屍。
“在曲悠揚的案子裡,強姦是毛二做的,殺人是胡越做的,而將她的屍體拋到昕陽這件事,卻是你到了案發現場後臨時想到的。 不,確切的說,綁架靳雲霏、拋屍曲悠揚雖然都是你的主意,但是真正實施的人,應該是你那個叫程子昭的好朋友。你們故意將曲悠揚的屍體丟到人來人往的地方引人注意,將昕陽警方捲進那次事件當中,來觀察昕陽市局的反應,幫助你們判斷我到底值不值得託付。我一早就察覺到,除了犯罪分子和警察以外,有一股第三方勢力在暗中想辦法將案件往昕陽的方向去引,只是那時候還不知道這股勢力就是你。可惜那次的案件重點仍然都在奕城,昕陽市局只是敲了敲邊鼓,沒起到多大作用,被逼無奈之下,你只能狠心將目標轉移到了小舟身上,拿她的性命做賭注,來逼迫昕陽市局表態。”
黎溯聽得出他話語中隱隱的不滿,可是此時再解釋什麼都是多餘。他也不為自己開脫,只微微偏過頭,不去看葉予恩的表情:“對不起……你說的都沒錯,是我對不起她,你想怎麼處置我都可以,我都認。只是,如果你和黎成嶽不是一夥的,你能不能……能不能……”
葉予恩俯身向前抓住黎溯的手,堅定地回答:“能!”
第四十章 何東旭之死
黎溯驟然回頭,惶然的雙眼正對上他剛毅的眼神。
“黎溯,作為父親,我的女兒無辜遭人利用險些喪命,我不能沒有怨言,”葉予恩說完這一句,嚴肅的語氣緩和下來,“可是作為警察,也作為你的長輩,得知你這樣的遭遇,我也實在無從指責。小舟是我唯一的女兒,你又何嘗不是在親人寵愛呵護下長大的孩子?如果不是發生這些變故,你本該和同齡人一樣好好的上著學,而不是費盡心機去算計這些。我心疼小舟,自然也心疼你,所以你不必擔心,我這次專程來和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討伐你的。”
黎溯難以置信:“您不怪我?”
葉予恩搖搖頭,因為一直緊繃著面容,臉上的皺紋如刀刻一般深邃:“黎溯,要說怪,我們也有事瞞著你,不知道你會不會怪我。其實,小舟出現在你身邊並不是偶然,她是我的線人,是我安排她進入奕城二中去調查你的。”
他在黎溯震驚的注視中開啟隨身的公文包,抽出一張照片來遞給黎溯:“黎溯,認識這個人嗎?”
黎溯接過照片,只看了一眼,瞳孔立刻震顫起來。
“他……他……”
見黎溯突然緊張得語無倫次,葉予恩按住他不停發抖的胳膊,沉穩厚重的聲音聽來讓人莫名安心:“黎溯,別害怕,慢慢說。你是認識他的,對不對?”
黎溯艱難地點點頭。
“這件事說起來也是我不好。從前我總覺得,信任這東西不能強求,要細水長流慢慢建立。假如當初我不那麼隨性,早一點取得你的信任,也就不會逼得你做出後來這些事情了,所以我也是有責任的。事情發展到現在,如果我再不做些什麼讓你完全相信我,那我就沒有辦法保護你的安全了。” 葉予恩伸手指指照片上的人,“何東旭,前奕城市局局長,也是我的老同學,兩年前在圍剿一個黑社會團伙的時候不幸犧牲。我跟老何二十幾年的交情,說是親如兄弟也不過分,他的死我一直不能釋懷,私底下也做了很多調查。在這個過程中我意外得知了一個訊息——老何犧牲後,技術人員竟然在他的手槍上,驗出了你的指紋。”
葉予恩凝視著黎溯,聲音溫沉:“黎溯,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你在老何的槍上留下了指紋,卻一直沒有人來追究,整整兩年了都沒有人提起此事?”
這的確是黎溯一直懸心未解的事情:“你是說……”
“驗出你指紋的人是奕城市局技偵科的秦崢,是我和老何大學時候的師弟,我們關係一直很好。當年我們都對老何的死心存疑慮,在驗出你的指紋後,老秦第一時間告訴了我,是我要他把這件事情瞞下來的。孩子,你想想,假如我和黎成嶽是一夥的,那我何不直接把指紋的事情告訴他?如果我當初那樣做了,你還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嗎?”
黎溯有些不能理解:“你那時候還不認識我,為什麼要幫我隱瞞?”
葉予恩目光漸漸飄向了窗外,似乎在回憶自己當時的心境:“那時候我的確也沒有把握,只是憑直覺這樣做了。後來,奕城方面終於給出了結案報告,報告中給出的結論是老何因歹徒拒捕襲警而死,可秦崢告訴我,那天槍戰到最激烈的時候,老何一個人追著歹徒頭目上了樓,等到其他人也衝上去時,老何和歹徒頭目均已身亡,所以其實根本沒有人知道老何究竟是怎麼犧牲的。我不甘心讓老何死得這麼不明不白,我得給他一個交代。而在現場的警匪都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唯一有可能親眼目睹事發經過的,就只有你了。所以我才會把小舟安排在你身邊,期望能從你身上找到答案。
“黎溯,雖然小舟是帶著目的接近你的,但是這麼長時間以來,她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你的事情,也沒有刻意窺探過你的隱私。而無論你都做了些什麼,我始終替你保守著指紋的秘密,黎成嶽至今都不知道當年的事情還有你一份。孩子,我這樣說,不知你現在是否願意相信我了?”
我……可以相信了嗎?
當年,當年——震耳欲聾的槍擊聲彷彿又在耳畔響起,火光與硝煙瘋狂肆虐的大樓裡,17 歲的黎溯瑟縮在一個櫃檯後面,神思恍惚地拾起了那把飛落在他腳邊的手槍。外面似乎有人正在赤膊打鬥,然而黎溯對那激烈的碰撞聲充耳不聞。他痴痴盯著手中的槍,像是犯了毒癮的人找到了海洛因,畏懼又渴求,本能地抗拒卻又無論如何都不能捨棄。他帶著某種隱秘的信仰,哆嗦著抬手將槍口抵在了自己的左肩,右手食指緩緩纏上扳機,閉上了雙眼。
按下去吧——黎溯在心裡對自己說,打下這一槍,你就可以解脫了。
砰!
槍聲驟然響起,伴隨著熱血飛濺的聲音,傳入耳道直刺心臟。黎溯大驚回頭,恰恰看到一箇中年男子應聲倒地,身體正發出最後的抽搐。
走道另一端,漆黑的槍口猶自冒著嫋嫋青煙。黎溯從櫃檯的縫隙偷偷望過去,望向那支槍的主人,結果竟猝不及防看到了一張極其熟悉的面孔。
“我看到了。”黎溯輕聲說。
葉予恩聞言一凜:“你看到什麼了?”
黎溯抬起頭來,眼中已經沒有了慌張:“何局長犧牲的時候,我在現場。至於我為什麼會在現場,為什麼拿他的槍,這些都和案情無關,我也無可奉告。但是當時,我看到了打死他的人。”
葉予恩深深地吸了口氣,強耐著心臟的狂跳,一字一字咬的極重:“告訴我,是誰?”
黎溯也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回答他:“黎成嶽的心腹,奕城市公安局刑偵隊前副隊長、現任隊長,衛明!”
殺死何東旭的人不是“屠刀”,而是衛明。
黎溯躲在櫃檯後準備對自己開槍的時候,丟了槍的何東旭和同樣失了武器的歹徒正在不遠處打得你死我活。而就在何東旭剛剛制服歹徒,正欲起身之時,埋伏在暗處的衛明突然一記冷槍,毫不留情地結束了他的生命。
衛明自以為躲開了重重監視,做得天衣無縫,卻不知道那天發生的一切,都真真切切地落入了黎溯的眼中。
黎溯無法再扣下扳機了。
衛明殺了何東旭,他殺了何東旭……
那時候距離冉嫣去世不過三四個月的時間,黎溯還深陷在悲痛中無法自拔。雖然他和黎成嶽的關係一直不算特別親近,可在冉嫣去世後,黎成嶽就是他唯一的直系親人,黎溯曾一度將父親視為所有的希望和依靠。他心裡還抱著一絲僥倖,或許這件事只是衛明一個人的主意,黎成嶽對此毫不知情——一定是這樣的,自己的爸爸怎麼可能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呢?然而,他的幻想很快就破滅了。何東旭犧牲, 最終接任了局長位置的人正是黎成嶽,也就是說,他才是何東旭死亡最大的受益者,衛明的所作所為一定是黎成嶽授意的!
他忽然想起冉嫣出發去執行任務之前對他說過的話:“黎溯,你是警察的兒子,你投生在這個家庭裡,就註定要扛起屬於你的責任……媽媽總有老的一天,總有不在了的一天,我不指望你,還能指望誰?黎溯,媽媽沒有別人可以託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