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國玉璽?”
葉孤鴻微吃一驚,回想片刻,皺眉道:“始皇帝以和氏璧雕的那塊?不是早就失落了麼?”
紅葉搖頭,輕聲道:“此寶傳承有序,史書明載,秦滅後為漢所得,王莽篡漢,索取玉璽,太后擲璽於地,破損一角,補以黃金。後來晉懷帝司馬熾為前趙劉聰所擒,並得其璽,又為後趙石勒所得,石勒於璽側面加刻了‘天命石氏’幾字,以此幾點特徵,可謂極易明辨。”
葉孤鴻心道這和尚沒見識過賣假古董的,人家就喜歡這種特徵明辨的貨色。
不過聽他如數家珍,倒也有些佩服,讚道:“不料小師父如此博學多聞。”
紅葉臉色微紅,搖頭道:“不敢當施主誇讚,其實是得了此璽後,小僧專門研究典籍,又請教了不少大儒,這才略有所知。”
葉孤鴻暗贊其坦蕩,問道:“這般說來,小師父所得之璽,果然是那一塊正宗的?”
紅葉點頭,詳細說道:“石勒刻璽二十年後,冉魏得之,後為東晉將領騙走,復歸司馬氏,至南朝宋齊梁陳,隋朝一統,得此玉璽,至國亡,蕭後攜之遁入漠北突厥,貞觀四年,李靖討之,蕭後及煬帝之孫揚政道復歸中原,玉璽遂入李唐之手,及至唐末,朱全忠奪璽,建立後梁,又為李存勖所奪,持玉璽建立後唐,後唐亡時,末帝李從珂自焚於玄武樓,傳國玉璽就此失蹤。直至前朝哲宗年間,有農夫于田畝間掘得,獻於朝廷,哲宗令十三位大學士多方考證,確認即始皇帝所制玉璽。”
葉孤鴻聽的津津有味,紅葉又道:“靖康元年,汴梁為金國所破,傳國玉璽與徽欽二帝,都被金國掠走,此後便銷聲匿跡,蒙元滅金、滅宋,都不曾得。直至五十餘年前,有人於大都持玉璽叫賣於世,為宰相伯顏所得,伯顏又將那所謂玉璽,連同蒙元歷年繳獲得各國曆代印璽全部磨平,分發諸王公大臣刻制私章……呵呵,葉施主以為,伯顏此舉若何?”
葉孤鴻笑道:“小師父這是考校我?嗯,傳國玉璽乃是華夏正朔之象徵,區區蒙元,以外族掌中國,若得了玉璽,便可傳揚天命所歸,於他統治極為有利,那伯顏大概是個傻子,才會磨平了字跡送人。”
又接著道:“況且他磨平那諸多印璽,為何早不磨,晚不磨,偏偏等到這所謂傳國玉璽入手才磨,豈不是欲蓋彌彰?再者,那傳國玉璽若是有人得之,獻給哪位權貴都要得享重賞,大傻子才當街叫賣,還這麼巧,偏偏在他元大都叫賣?我瞧伯顏這場戲,演得著實潦草。”
紅葉鼓掌笑道:“葉施主果然高見!其實那銀箱裡,還有薄薄一紙,乃是宋朝太傅張世傑所書,寫明瞭其中因果——卻是當年隨徽欽北狩的一個小太監,頗有忠義,又兼天才絕倫,於北國數十年間,苦苦練成一身絕藝,本欲保二帝歸還,誰知武藝大成時,二帝都已老死,這太監無法可想,強闖金宮,奪得玉璽殺出,歸返南國。”
葉孤鴻不由讚道:“壯哉!”
紅葉嘆道:“可惜南國此時偏安多年,君臣耽於享樂,更無收復河山之心。雖得了玉璽,反怕金國以此為由興軍攻伐,故此絲毫不敢聲張,秘密藏於深宮……直至崖山一戰,太傅張世傑、左相陸秀夫,慮不能脫,遂以銀箱裝了玉璽,和當年那忠義太監所遺秘笈,埋於行宮地下,放火燒燬行宮,只巴望漢家後人僥倖掘得,據秘笈修成蓋世武功,再持玉璽尋一明主,扶保其驅除韃虜、恢復中華。”
葉孤鴻奇道:“既然有緣掘得銀箱,可見天意所鍾,為何不修成一身本事,自家招兵買馬,還要為別個做嫁衣裳?”
紅葉苦笑一聲,正要說話,便聽滅劫道:“因為這套武功固然厲害,但若是誰人修習,便再也不能當皇帝了。”
二人說話時,滅劫已把秘笈看了一遍,此時聽見二人議論,正好介面。
紅葉聽出她話裡意思,急忙道:“以師太之眼界,也不能解那第一關的難題麼?”
滅劫臉色微紅,搖頭道:“這套武功,委實了不得。你要說它光明正大,其實也不錯,真正是大道如青天,扶搖九霄上,種種奇思妙想,令人不禁叫絕。貧尼平生所見武學不在少數,說是以此秘笈為最,當非虛言!”
葉孤鴻不由動容,滅劫的眼界之高,在當今武林,除了張三丰,只怕不做第二人想。
不說九陽功,單是劍魔玉書,便已承載了高明無比的武學思想,可是按她語氣,竟然還在這葵花秘笈之下。
卻見滅劫讚歎一回,又皺眉道:“這門功法的路子,本是極正的,說是道家玄門正宗也不為過,只是修煉的法兒,卻是太過別出心裁。要知道家的高明功法,大都遵循正道,緩緩圖之,越到後面進步才能越快,可是人壽有限,不待修至後期,壽限已然先至,便是全真祖師的《先天功》,聽張真人話裡意思,也難脫這個窠臼。”
紅葉連連點頭。
滅劫露出嚮往之色,道:“可是這門功夫卻大不同,若是照法修習,以貧尼淺淺推斷,怕是一年修為,足能收別的功法十年成就,那麼數十年下來,便等同人家修煉數百年的功力,有這般前無古人的雄厚功力,壽算大限,未必便不能打破,那麼紅葉小和尚所謂的超凡入聖、成仙成佛,也非不可能之事,只是……”
滅劫說到這裡,愣愣半晌,忽然搖頭:“只是這世間,本沒有真正的捷徑。孤鴻,還有小和尚,你們且記好了,好比我們要往大都去,那麼循官道而行,自然安全、便利的多,這條官道,便如同一般的絕學。可你如果要求快,則要取一條直線,遇山翻山,逢水涉水,這便最快!然而快則快矣,山高險峻,又有猛獸毒蛇,水勢磅礴,潛藏吞舟黿蛟,路途危險何止倍增?這本秘笈,便是這條翻山涉水的直路。”
紅葉露出恍然神色:“原來如此!師太這番說法,著實真切,那麼這些猛獸黿蛟,便是……”
“便是慾火心魔!”
滅劫斬釘截鐵說罷,把手中冊子一抖:“此功練法,全系取巧而成,所走經脈穴位,皆是人身最敏感之處,功法一行,內熱自起,慾火如沸,心魔如潮,稍有不備,便不免走火入魔,功散魂消,便似人走在高山峻嶺的崎嶇小道上,還灌了幾肚子烈酒一般。”
說到慾火什麼的,滅劫微微羞赧,隨即壓下情緒道:“小和尚方才說此功是個宦官所創,那便再合理也沒有了,這條行功路線,男人想不出,女人想不出,也只有非男非女的宦官才能想出。”
“所以這第一關……”紅葉苦著臉嘆息道。
滅劫眼一瞪:“所以第一關便是要做個太監!女人便一點辦法也沒有,男人唯一的辦法,便是把自己變成太監。當然,還不能是一般的太監,該有的根骨天資,也一點也不能少,不然縱使修持,也難大成。”
葉孤鴻笑道:“原來如此!可是大好男兒,既然根骨天資不凡,練什麼武功不能有所成就?就算這功夫成就更好,又何必去練?”
“倒也未必。”滅劫搖搖頭,輕聲說道:“真若是練到神仙境地,逆反先天,斷肢重生,也未必就不可能。不過此事實在太過冒險,孤鴻你是想都不必想了。”
說罷毫不留戀地把書丟給紅葉:“你這小和尚反正也不討老婆,倒是可以試試。對了,你那玉璽放在哪裡?”
紅葉一愣,隨即氣苦,我不是你徒弟你不心疼是吧!口中卻道:“玉璽太過珍重,小僧把他藏在了寺院後山一棵大樹下。”
滅劫理直氣壯道:“藏得穩妥便好,待貧尼和徒弟了卻一樁大事,便去南少林問伱取來。”
第245章 得來容易,去路艱難
紅葉一愣,看著滅劫坦蕩神情,囁嚅片刻,還是忍不住說道:“那個玉璽,小僧要按張太傅遺命,擇一個明主方能給他……”
滅劫一指徒弟,天經地義般說道:“很明顯,我峨眉派葉孤鴻,便是這個明主!”
紅葉、葉孤鴻面面相覷。
斯時天高雲淡,一隻出巢覓食的烏鴉,嘎嘎叫著飛過。
葉孤鴻腦子陡然浮現一副久遠之前的畫面——
一個露出半截屁股的單眼皮少年,當眾打了一套莫名其妙的拳法,自信滿滿說道:很明顯,我就是這種人(萬中無一的武學奇才)。
忍不住哈哈一笑,雙手叉腰,仰起頭道:“怎麼?小師父難道信不過我師父?”
紅葉呆呆望著他,又看了看滅劫。
滅劫一身宗師氣派,作假不得,況且方才對葵花秘笈的詮釋,鞭辟入裡,紅葉心中極為服膺。
葉孤鴻高大俊朗,笑容溫暖,和藹可親之中,自有一股讓人願意相信的力量,至於武功,更是不必多說。
紅葉的腦回路一時有些轉圈。
他自幼生長南少林,少於外人交往,雖然天性聰穎,卻還沒學會直接向別人說不。
於是看著面前理所當然的師徒倆,居然心想:這個葉少俠出身名門正派,未及弱冠便名滿天下,而且待人很好,方才打倒我時還特意來扶我,若說他有明主之姿,似乎也不為過……
舔了舔嘴唇,結結巴巴道:“那……那好吧,回頭……回頭你們來本寺,取了玉璽便是……”
說到這裡,忽然竟有些慚愧,面紅道:“可惜小僧練不了那位太監前輩的秘笈,只怕不能扶保葉施主成就大業……”
葉孤鴻笑道:“驅除韃虜,要普天下千千萬萬漢人一起努力,不是你我一兩人就能成就的事業,更不僅僅在於武藝高低,若只說武功,蒙元朝廷中高手難道少了?小師父宅心仁厚,真要幫我,有的是用你之處——”
他把手一背,眼含笑意,侃侃談道:“小師父若願還俗,那麼以你的才情、品行,牧民一方,使百姓安居樂業,想必不難。若只想為僧,那麼以佛法智慧,開解愚昧眾生,撫平世道人心,亦是極為傑出的貢獻!總之你我既然生逢當世,恢復漢家河山這份大業,總要並肩擔起,方不負這七尺軀殼。”
一番話說罷,紅葉忍不住熱血沸騰,心中的一點疑慮、茫然,也自蕩然無蹤,忍不住沾沾自喜想道:看葉施主談吐,果然是書中明主模樣,貧僧我眼力倒是非凡,總算不辜負張太傅的遺令……
當場滿臉虔誠,莊重合十:“阿彌陀佛!有了葉施主這番話,小僧心底,也忽然對以後期待起來。小僧這就回返本寺,學文練武,只盼施主早日到來。”
滅劫見這頗為出眾的小和尚對自家徒兒心悅誠服,不由大喜,再看他時,只覺光頭都光的那麼順眼,和藹微笑道:“你都到了武當山下,如此回去,豈不是入寶山而空返?你順著此路,自去紫霄宮,說滅劫師太引薦你去向張真人求教,請他老人家務必賜見,他老人家功返先天,對這門功法,必然別有一番創見,伱縱然不能練,也必然大有收穫。”
紅葉聽了大喜,合十謝過滅劫,又告別葉孤鴻,依舊往武當走去。
滅劫也是心境大好,領著葉孤鴻繼續上路,至漢水碼頭,候到一艘往下游去的船,師徒二人付了船資,坐船順水而下。
數日功夫,船至漢陽,師徒下船,徑自去金鞭門尋到季大寶。.
季大寶見峨眉掌門和葉孤鴻來到,大喜接入,設下盛宴招待。
席間幾人寒暄幾句,滅劫便轉到正題,徑直問道:“季門主,你金鞭門吃的碼頭飯,這幾年又參與了神鷹教往扶桑國的生意,水上的事,當是行家,貧尼和孤鴻此來,非為別個,卻是欲往極北冰海一行,特地請你幫助。”
季大寶聞言,眼神一動,訝然道:“掌門師太,你真個要去尋謝謙?”
滅劫面無表情道:“本也沒想瞞你,姓謝的狗賊無緣無故殺死我兄長,此仇不報,貧尼死後無顏見方家祖宗。”
季大寶思忖片刻,低聲道:“掌門師太,其實去歲張五俠一家歸來,雖然誓死不說謝謙下落,但是有心之人,自然不難判斷出謝謙藏身的大概位置。”
他嘩啦一下,潑翻杯中酒水,手指畫了幾下,指著道:“師太且看,當初他們自王盤島出海,一直往東,往東乃是無盡無頭的茫茫大洋,可他們卻又自北面歸來,稍知海事者,便不難算出,他們必是入得大洋後,恰撞上自南向北的洋流,自扶桑國東面的大洋經過,一直進入北面極寒之地。”
說著又畫幾筆:“他們這次歸來,據說乃是乘坐木筏,那便是順著春季北面往南的洋流了。請想那木筏,又能有多塊?我算他們自北風一起,便自南歸,那麼其出發之處,大約也只在扶桑國東北方三五千裡之處,若是再遠,便萬難在彼時歸來。”
他說罷,在扶桑東北部,輕輕畫出一條痕跡。
葉孤鴻瞪眼看了片刻,心中一動,暗道:我只道那冰火島竟在北極,如今看來,似乎只是白令海一帶,這裡有一長串項鍊一般的小島,我在紀錄片中看過,叫什麼來著?
他如今內功高明,記憶力也自好使,片刻間便想到,似乎是叫阿留申群島島鏈。
不由暗自嘆氣,心想張翠山他們,當初若再努力往東漂一漂,豈不是要搶在哥倫布那廝前面,先行發現美洲大陸?
那麼一來,銀鉤鐵劃大戰愛斯基摩人,野清清蚊須針對付飛斧,倒是蠻有看頭。
他心中念頭起伏,耳裡又傳來季大寶的聲音:“紙上談兵,自然容易,可若是實際出海,這一條路,只怕幾個月也難見陸地,且不說洋流、風向,只要稍有不對,便一生一世難返中原,單說深海中巨鯨、蛟龍、颶風、巨浪,乃至海妖魔怪,哪一樣也非人力所能對抗!”
說到這裡,季大寶起身,滿臉誠懇勸道:“師太,與謝謙有仇者成百上千,想要那屠龍刀的更是成千上萬,可是一年多過去,為何不曾有一人敢去尋找?便是海上不同陸地,此行委實太過危險之故了。”
他一席話說罷,滅劫師太低著頭,看他所畫圖形,一言不發。
直到畫圖的酒水漸漸乾涸,滅劫才抬起頭來,神情淡然,輕聲道:“原來如此。孤鴻,你明日便回峨眉,為師的若三年不歸……”
她緩緩抹下食指上的鐵指環,淡淡道:“那麼你便做了本派掌門!”
第246章 與其借來,不如奪來。
面對滅劫遞來的指環,葉孤鴻坦然接過。
細細一枚指環,份量卻是出人意料的沉重,顯然非是尋常金屬。
玄鐵!
葉孤鴻暗想道,再看指環內圈,刻著幾個筆鋒優雅的梅花小篆,“留貽襄女”。
葉孤鴻心中恍然,這枚指環,必然是郭大俠、黃女俠留給峨眉祖師的念想,這幾個字大約是黃女俠的親筆。
他搖了搖頭,徑直拉起師父纖長的手掌,輕輕將指環帶了回去。
“孤鴻!”
對於“抗令不遵”的徒弟,滅劫有些意外,面孔微紅,語氣也異常嚴肅。
葉孤鴻望著師父,輕鬆一笑道:“師父,何至於此?既然大海危險莫測,我們師徒走陸路便是。”
“陸路?”滅劫大約萬萬不曾想到葉孤鴻說出這個主意,小口微張,難得的露出了一副嬌憨之態。
葉孤鴻側著腦袋,使勁回憶起自己看過的紀錄片——
1728年,也就是清朝雍正六年,丹麥船長白令,奉俄國彼得大帝之令,前來探查歐美大陸是否相連,“白令海”由此得名。
這片有些呈三角形狀的海洋,隔開了亞歐大陸與北美大陸。
白令海北面,兩塊大陸最接近的地方,形成了白令海峽,出之即為北冰洋。
白令海南面,與太平洋的分界處,則是一道漫長的弧形海脊,西面是亞歐大陸的堪塞加半島,東面是北美大陸的阿拉斯加半島。
海脊露出海面的部分,如一串散落的珍珠,即阿留申群島島鏈,其中大部分為火山島。
火山,冰原,太平洋北……葉孤鴻暗自點頭,心想大概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