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那場談話的最後,霍深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七年前你和我分手的第二天,迦藍山下雪了。”
沈月島愣了一下:“迦藍山下雪了?”
“很奇怪,對吧,迦藍山從來不下雪,也不該下雪,我在那裡生活二十年,沒見過一片雪花。”
可那一天就是下了一場雪,雪勢還很大。
阿勒本來在山頂遊蕩,下雪之後馬應激往山下跑,他一時不備從馬上摔了下來。
那一下摔得很重,他半個身子都是麻的,小馬停下來在他身邊尥蹶子,急得用馬蹄輕輕踢他。
但阿勒怎麼都起不來。
風和雪捲起山頂的枯葉吹到他臉上,徹骨的寒氣一路從鼻腔鑽進氣管和肺葉。
他茫然地攤在地上,看從天而降的雪花,也嘗試過爬起來,可是試了很多次都沒成功,於是他索性不再掙扎,就那樣爛在地裡。
就像一棵古老而枯槁的樹,沈月島的離去帶走了他的全部生機,他的果實和枝葉在瞬息間腐敗,僅剩的養分則順著盤節的根被一點點抽走。
“我的手凍得很疼,臉是僵的,睫毛上結了冰,看什麼都像隔著一層霧。”
“山頂視野開闊,我能看到我們沒蓋好的小房子,大紅色院門上掛著你做的兩隻紅燈籠,門口還有我剛做好的木頭椅子,然後我就看到了你。”
“看到我……”沈月島瞳孔微張,“可我沒有回去過。”
“我知道,那只是一個影子,又或者是我快凍死了出現的幻覺,但我就是看到你了,你穿著我的衣服,黑色的,孤孤單單一個人站在被大雪覆蓋的草原上,特別突兀。”
霍深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個“沈月島”的背影有多狼狽,跑得有多踉蹌,雙腳扎進雪裡的每一步都會在他耳邊響起厚重卻又幹脆的沙沙聲。
“那時我就知道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是因為他穿著黑色的衣服站在純白的雪中才顯得突兀,而是已經做好了離開他的世界的打算,卻又遲遲邁不開腳步。
“那場雪實在是太冷了,冷得我到現在還記得。我完全不知道我是怎麼在山頂活下來的。”
他當時已經放棄了求生的意志,任由小馬急得踢他頂他也沒有起身,雪越下越大,一層層蓋在他的身上、臉上,就像將他埋葬的一層土。
連葬禮都省了——這是阿勒當時唯一的想法。
沈月島呆怔著,張了張嘴,再次把臉埋進他肩窩。
但這一次霍深沒讓他埋。
“我和你說這些不是想要你難受,只是想告訴你,我這七年唯一一次放棄求生不是因為我遭受過的任何苦難,而是因為你離開了我,你明白嗎,小島。”
他撫著沈月島的臉,凝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如果你問我那些遭遇疼不疼,我不可能告訴你不疼,苦難擺在那裡,我再怎麼美化它你也不會好受,但即便再疼我都沒有放棄,因為在我看來,它們加在一起都不如那天下的那場雪更讓我疼。”
“現在那場雪終於停了,你終於回到我身邊,我無時無刻不在滿足和慶幸,我七年前想要的東西,終於要到了,你能抵消掉我的所有苦難。”
沈月島泣不成聲,也明白了他和自己說這些的用意:“我會盡快讓自己忘掉那些事,我不會讓它們糾纏我太久,我們還有一輩子那麼長……我想你以後的每一天都滿足……”
在他的心裡,讓霍深快樂是比他自己快樂還要重要的事,同樣,在霍深心裡也是如此。
“你在山裡見到我的第一面說,只剩眼睛了。”
霍深現在正用那雙僅剩的眼睛望著他。
“不是這樣的,小島,你應該想,至少還有一雙眼睛,是我自己的。”
他變成了他們兩個都陌生的樣子,但他為沈月島,也為他自己,保下了這雙眼睛。
作為阿勒的過去有這一個就足夠了。
前方還有嶄新的未來在等著他們,不必再為過去的苦難傷懷。
【??作者有話說】
bb們明天還是不確定,7點等我訊息哈。
第60章 今已亭亭如蓋矣
一個半月後,霍深康復出院。
他帶沈月島一起回了藍山,陸凜也把艾米夫人等人接了回來,一直冷清著的庭院終於恢復熱鬧。
雖然已經康復,但霍深的身體還是不支援做劇烈運動,情緒也不能起伏過大,再加上沈月島最近一直在安心調養身體,誰都沒去管沈堂才和查理。
靳寒把這件事從他們那接過來,全權負責。
半個月前,曼約頓和楓島近九成的上市企業家一起聯名舉報候選大熱門查理·威爾拐賣兒童進行非法拍賣,並呈上切實有力的鐵證。
查理被拉下馬,判處死刑。
沈堂才也落得個同樣的下場。
他要求行刑前再見沈月島最後一面,但沈月島沒見他,只給他送去一張紙。
是沈堂正的日記殘頁。
殘頁上記錄了沈堂正在國外賺來第一筆金的全部過程,他給那筆錢起名:堂才生日基金。從100美元攢到能買下一座玉礦那麼多,他回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那筆錢給沈堂才買了禮物。
他是第一個得到沈堂正禮物的人。
沈堂才看完那頁紙,在牢中割腕自殺了。
不幸的是他割到一半被看守發現,奪下刀具關進了禁閉室,而那天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看守疏忽,原本應該空無一人的禁閉室裡卻藏著一個患有精神障礙的性情殘暴的歹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