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輕微的咔噠聲,在萬籟俱寂的夜幕中清晰得有些刺耳。芙蕾亞用臂彎微微撐起上半身,好奇地撩開床幔,卻正對上了那雙閃耀著墨綠色華彩的晶亮眸子。
“誰?”她甜美柔和的嗓音微微顫抖,劃破了室內靜謐的空氣。
不是蕾拉,也不是在西翼服侍的任何一名侍女。此時大部分僕人,應該都被調遣去了南邊的宴會廳。萊昂諾爾很節儉,城堡中幾乎沒有多餘的人力。
突然沉重的呼吸聲猛烈撞擊著耳膜,那侍女打扮的陌生人高大而安靜,只是快步朝她走來,在芙蕾亞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握住了她落在帷幔上那隻柔軟冰涼的右手。
咽喉好像被扼住,她想要開口呼叫,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臥室昏黃的光線影影綽綽地打在那張過分貼近的臉上,多漂亮的一張臉啊。
待她看清了帽子底下隱約露出的銀色髮絲,它們慵懶地垂下來,絲絲縷縷襯托著月光般皎潔的面龐。高挺精緻的鼻翼,此時正急促翕動著,那雙美麗的瞳孔,像極了傍晚時剛見過的那位……
不對,這詭異的熟悉,決不是因為皇太女。她見過這張臉,在夢中。
“芙蕾亞。”哽咽的聲線低沉悅耳,這是男人的聲音。
奇怪的是,如此不同尋常的突發事件,卻沒有令芙蕾亞感到恐懼。她怔怔地仰起臉兒,試圖從這精緻的五官和悲慟的眼神中,找到讓淚水迷住視線的答案。
明明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明明……
“沒時間解釋了,跟我走,晚宴很快就會結束,到時候就來不及了。”對面的男人顯然在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輕輕牽起神色恍惚的芙蕾亞,用隨身攜帶的斗篷緊緊裹住她單薄的身軀。
“你是誰?要帶我去哪兒?”公爵夫人終於大夢初醒般揪緊了他的胳膊,一顆清淚在她起身的瞬間劃過面頰,滴在雪白的手背上。
“你真的忘了?”男人頓了頓,抬手撫去她的淚痕。“那個怪物,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似乎想要撫慰她焦慮的不安,他回身將芙蕾亞擁入懷中,顫抖順著緊貼的胸膛傳遞給了她,心跳和熱度也是。
“我是克里斯啊,你……不愛我了嗎?”
懷中緊繃的身軀突然神經質地痙攣一下,緊接著便是脫力的搖搖欲墜。克里斯撐住她綿軟的雙肩,難以抑制的哭腔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們離開這兒,我絕不會再讓他傷害你了。”
走廊彷彿在旋轉,不遠處的大門好像通往深淵的野獸之口。上方牆壁上懸掛的兩盞夜燈,此時竟泛起血色的光,猶如怒視的獸瞳,令芙蕾亞心驚肉跳。
僵硬蹣跚的步履緊緊追隨著他倉皇卻篤定的節奏,雖然不明就裡,但腦海深處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催促著,牽動她的神經,讓她無條件地跨出那扇門,逃離這密不透風的安樂窩。
自打有記憶起,她就沒有走出過這座城堡。甚至每次離開房間去花園走走,也都在萊昂諾爾的陪伴和監視之下。她從來沒有認真思忖過,為什麼身體狀況明明沒有那麼糟糕,丈夫卻始終不願意給她一點點自由?
揮之不去的夢魘,是她的妄想,還是丟失的記憶?這個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男人,或許正手握著一切謎團的鑰匙。她實在太想知道了,有關過去的一切,有關她和萊昂的……
“往這邊來,守衛剛才被我解決了。”克里斯沒有回頭,壓低的聲線在空曠的簷廊中迴響,莫名的安心令芙蕾亞平復了急促的呼吸,低頭捏緊他汗溼的手掌。
穿過這座拱門,應該能通往駐紮著拉法耶特使團的別館。此時天色已晚,無邊夜幕沉沉壓在霍華德宅邸上方,芙蕾亞還是隱約能看見幾個侍從正在車駕邊來回忙碌著。白天才剛到,難道是要連夜返程嗎?
“殿下。”一名栗色短髮的青年匆匆趕來,小聲向克里斯打了個招呼。
“都準備好了嗎?”克里斯在進入別館大門的那一刻,已經脫去了侍女的蕾絲帽帶,熠熠生輝的銀髮璀璨耀眼。“儘快出發吧,在姐姐回來之前。”
“等等,請告訴我……”芙蕾亞小鹿一般的眸子迸射出從未有過的熾熱光芒,灼灼映入克里斯眼底,撩起了熄滅已久的火種。
“我們先去拉法耶特,然後乘船離開伊萊澤爾。你不是一直想去西西里島嗎?”滿是愛意的目光宛若暖流淌進胸腔,此時的芙蕾亞已經預感到,她與這個男人的羈絆堅不可摧。
可是萊昂呢?她從未懷疑過的愛意,正在一點點揭開脆弱不堪的外殼,裸露出血肉模糊的傷疤。